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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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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7/30 21:33:53
半串铜钱,不至于能吃上多少白面馒头,大抵也能让破宅里的一群乞丐祭拜一下五脏庙。
端迟举起那半串铜钱,高声道:“咱宅子里的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安居于破宅的一众人双手举过头顶高呼。
端迟再道:“谢过刘员外!”一众人又高呼重复:“谢过刘员外!”谢他秉一颗善心,广施恩泽,造福一方。谢他持一德心,以身为范,教化不智之众,譬如这一群从四处流浪而来的乞丐。譬如端迟。
见了刘员外甩了袖子,一众人才欢呼着离开,簇拥着端迟,推着三丫,和还在街上未归家的熟人打招呼,踏着残阳回到破宅。
破宅并不破,只是精致的宅院年久褪了美色,损坏后又被各种材料修补得不成体统,难入人眼,加之宅里四处堆积杂物,难免显得破败。
整个破宅除了大门一侧供他们活动,其余皆是起居处,四处散落着来处各样的席子、拼凑的被褥,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众人一进大门就开始扎堆,以端迟为中心开始一场临时大会。
有事好商量是住这破宅里的人必须遵守的原则,不服从安排的,会被请出宅子。
各人皆是各路来,有掏空家底儿无处安家的独身小贩,有眼高于顶的清高老书生,也有随缘而来的小和尚和老和尚,更多的是因天灾人祸而不得不以奢求别人丢与的弃物为生的乞讨者。最末者为当地官员的主要接济对象,刘员外也只给他们布施粮食,而其他的则算是流动人口,来来走走。
在端迟成为领头的之前,场面一度混乱不堪。上一届领头的是位流浪来的老先生,他是在不断教化恶人恶乞的过程中逐渐被宅子里的人作为中心骨,他们视他为教育者,不料想他最后成为独裁者,被众人覆了舟。
老先生被赶走后,宅里宛若宫廷深苑,一时间各路大神粉墨登场,最甚的请了所谓的黄大仙来测定,只为争夺领头之位,以续自身早已眼红的独裁之位。暗流汹涌时,玉成街上住在破庙的人乘虚而入,妄图侵占破宅。正是那时候,以端迟为首的约摸十三四岁的乞儿们崭露头角,最终雄霸全场。
每一撮人有大抵相同的意愿,同为边缘人物,同为年老体衰者,或同为谋生计者。而每一撮人共同的意愿都被考虑到,少数服从多数,那么整个破宅的人大体上都在关怀之中。能做到那般不特别偏私的,不妄图制裁别人的,破宅之中,也只有和端迟混在一起、正义感四溢的这群乞儿。
能考虑到所有人的方法,对破宅来说最现实的是扎堆在一起共同商量。
这次主要讨论的是经济问题及发展问题,附带那半串铜钱的用处。
一群人一团一团地讨论,想法不断汇聚,最终形成两个结果。端迟含笑总结:“这里讨论出两个大概方向:一是咱们一起贡献一点,积少成多,给那几位做商人的,赚来的在交纳部分后再按照贡献多少分:二是继续自行做事,赚的交纳上来一部分。”
第一种得看那几个商人,但他们本来就是失败者,门道有,却较难让人信任;第二种效果不明显,力量分散,可能只能堪堪维持现状。
近一年破宅在端迟等人的带领下,风气逐渐转好,受街坊官员照拂较多,里边儿的人也渐渐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于是破宅闻名于好几个村儿外,一些遭冷眼遭毒打的乞讨者慕名来了,一些死皮赖也混着进来了。人多了,各人利益散了,人心也散了。破宅不得不做出转变,不能只靠别人,消耗完他人的爱人之心与耐心,还迫切需要自身发力,才能让破宅生存下来。
他又道:“当然,以上两个方向可自行选择,觉得哪种要得、可以,就选哪种。咱们大多也不是那种瘫在席子上想着穿金的戴银的,成天做着吃肉馅饼的美梦,大家都得干起来,自己挣吃的才是真的。”
众人深思。想好的和不想的,以及跟团的,都时不时地咽下一口糠饼――是比树皮菜根好吃。玉成街还算富庶,人心也善良,不然哪会养破宅和破庙里的人。
伍三问:“端弟,那几个哪里又愿意和我这些残的讲话?我这又跟谁,自己干不了,吃灰啊我?”伍三当年被毒蛇咬了,自己砍断了左腿活下来。他是缺手瘸腿没脚那类人的小头目,在瞎子灰白双眼的殷殷期盼下开了口。
蒋义平拍席子开口:“老兄弟怎么说话的,我几个不是那种人,这都一个宅子的,互相帮衬不是应当?”蒋义平和那几个商人穿得最为亮丽,也开口见心,挺博人好感。
端迟余光扫到蒋义平不经意间瞄向自己的目光,不大意地笑了:“本是如此,伍哥的问题,一直是大家帮忙撑着,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列外。只要是这宅子里的人,都是要互相帮着的。”
伍三抠抠脑门,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略带歉意地说:“是啊,我些人都不好意思了。这次我这些人也要做些啥,可别专靠着你们饱肚子。”
一个老书生撇眼睛,阴阳怪气地说:“窃以为教与尔等提笔写诗作画不可行,不若跟着镜光大师出去化缘?”
“那倒不用,”端迟抢在镜光大师前说话,稳重大气,声音含笑,“伍哥的事,我和大哥他们来商量,铁定没问题。只是我们几个小的,还要各位也出点力,毕竟大家共住一个宅子,同吃一条街的饭。”
立刻有人附和,说都是一伙人,蒋义平他们也该支点招,再不济也多拿点出来;说各自都应该缝缝嘴,多拿点出来;也有说端迟像样,有担当,挺佩服他的。
伍三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去。自己护着的那群人哪个不是残的废的,有的就只能趴着、躺着。那些老得糊涂的还可以抬山上去扔了,自己这些神智清醒的要是给扔了,刘员外那些人就不得罢休,定要停了布施饿那些他们的肚皮,又要求宅子里的这些人必须好好的。
不死完才稀奇了。伍三想。
在刘员外的三令五申下,为了不要让玉成街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人,伍三那些人不得去玉成街上展露自己的残缺以求取生存。而刘员外只在府邸门口布施,他们的生存自要破宅里的人拖着,于是慢慢地成了拖累,成了烫手山芋。
曾经想过离开,设想之后,发现还是玉成街有些微的搞头。
伍哥道:“那可就承了大恩了,以后咱这些人做牛做马也报答你!”他知晓端迟去瞄过私塾老师的课本儿,不是像那个脑壳被铁打了的老书生,而是真学到了什么君子之风,再看端迟平日里做事滴水不漏,他和自己的那些人一致同意再往端迟这方挨紧一点儿,信任端迟那伙人能在矛盾逐渐尖锐的这些天拿得住出现异心的人。
端迟朝他方向一笑,眼神清明得不像住在破宅里的乞丐。
有人举手杆提议:“既然这样,那么端小弟就把那半串铜钱给伍三他们吧!”
伍三心中一跳,有些紧张地看着端迟。
“嗨,那怎么行,这铜钱不是咱大家的不是?给管账的收着,哪天有急用了再拿出来。”端迟道,瞥了眼伍三。听到一片叫好声,又继续说,“那咱说的那几样,各位下来仔细想想,这肚子可是饿不得的。”
伍三呼了口气。举手杆的那人他有点熟悉,是近两个月才来的。到处蹿,熟络人,死皮赖脸地巴着端迟那路人。暗地里又生事,伙着另外几个鬼鬼祟祟地在宅子里挑拨离间。刚才说的那话,也是在搅浑水。自己那些人本来就不怎么受待见,现在端弟明里暗里表示帮衬,他那句话一说,要是端弟应了,要叫这里的好多人觉得不公。也就是触及到自己的利益。虽然,那半串铜钱本来就独属于端弟。奈何他在这个宅子里,并且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
人些散了,回了自己席子上,或起来四处闲逛。
夜将至,是时候沉眠了。
端迟招呼了一伙人去了角落,一起商量宅子里的事情。
端迟和他们称兄道弟,有拜把子的交情。按年长与否来,十来人中他是其中的最小一个。按地位,是妥妥的老大。他恳请互相称为兄弟,宅子里的事分工,比如管账的是大哥,自己是总理者。
只是说来好笑,三丫讨喜,来这不久后就成了其中的一员,受兄弟们的宠爱。
他们要安排什么时,都不会避开三丫,就怕她心有它念。三丫也懂事,不会的不懂的不插嘴,了解的知道的都如实道来,且嘴风极严。今晚角落这种至关重要的、关于宅子安宁与否的交流,也没避开三丫。
三丫说了几个人,都是近来出现扰乱宅子的。姑娘心细,比那些糙汉子更能注意到一些在细枝末节的变化。
他们说了很多,端迟一一记下。他对这里的感情很深,自己也万分地用心。这里是他的家。
忽听三丫惊叫一声:“星子砸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