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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世事安宁 ...

  •   2019/7/30 21:33:43
      乌金薄西山,正是盛夏日将落时刻。暧暧炊烟已是将尽,空腹即将得到安抚。
      永宁年间,应了年号,世事安宁。
      玉成街尾,一处宅院残垣断壁,瓮牖绳枢,堂中对坐两个小孩。
      “端迟,刘员外是今日施饭吗?”着粗麻破布的女孩挠挠头顶,妄图挠下那死黑的虱子来。一只虱子一不小心被薅出来,可怜兮兮地在女孩指尖挣扎,最后爆出血浆。女孩撅嘴一啐,骂道:“这狗东西!”
      自三月初后,官人们逐渐罢停了对鳏寡孤独的接济,而这刘员外以养民为己任,时不时接济诸如端迟之类的穷困人。
      端乞儿双眼未斜,点头作答,自顾编织草织。五个是给刘员外衙内的,再两个是多给两位嫡子的,手头剩下的明日拿去坊里换些铜钱,也能度些日子。
      “端迟!你可又不理我。可是今日?”女孩睁大一双水润的眼睛,将额前的碎发拨开,仔细去瞧端乞儿手里的草织,“你这弄来有甚用?”
      端迟仔细地选了两根颜色相差无几的干草盘、卷、折,再抬起头来认真回答女孩问题,“是今日。三丫,你将头发往后边拢,精神些。员外郎或许让人多赏点。”说罢埋头摆弄手里的物件。
      “哦,就你要求多,我三丫可是男人见了流哈喇子呢,要是刘员外家小子看中我,我就成天喝饮子吃果品。也给你吃点,你就把你那些草织给我玩。”三丫双手把头发往后抓,摸了端迟一根干草将头发挽起来,“端乞儿快看,这是街头那家小姐的样式,踏青时候她出来就绑这样,好看吧?”三丫站起来,抖落一身灰,学着勾栏院里那些挽广袖的姑娘起舞。
      端迟含笑着看了三丫一会而,笑道:“三丫生得好看,怕是比贵妃更靓三分。”
      两人见天色渐暗,想是到时候去刘员外的府外了。端迟把衣服上的几块破布捋顺,收掇好码在身侧的草织,跟着笑得开怀的三丫走。
      三丫是几月前端迟在一片树林里捡到的,那时她衣不蔽体,冻得脸色发青,趴在冰冷地上半张着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端迟见她可怜,将领的一半救济粮食分给她。自此她便赖着不走,整天整天地绕在端迟身边,在他的帮助下领粮,学一些小手艺,和乞儿们玩闹,居然肥了。
      “三丫我那么好看,”三丫撩了头发,转过身朝端迟咧嘴,“要是真的让哪家少爷看上了,我绝对让你吃饱喝足!”她想了下,又说:“算了,某些做官的发财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呸!”
      端迟挠挠后脑勺,照着三丫的样子咧嘴笑:“那小的还是谢过美若天仙的三丫!”
      “马屁精,哈哈哈!”三丫蹦起来,故意踩几脚端迟的影子。她粘糊的头发一阵摇摆,抖下一些尘灰。
      其实三丫好看。端迟心中泛起笑意。不知三丫是哪家的落魄小姐,初见时虽万分窘迫,也不落下一身矜持。端迟将她救下后,她也不语自身遭遇,只是抿嘴,双眼含泪道谢,端的是彬彬有礼,将大家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几日破宅里的乞儿争相来瞧这个文弱的小姐,一群脏兮兮堆在门口,惊叹她真如大家小姐般,即使素衣裹身也极有风范,眉眼精致得街上小姐不及其一分,纷纷调笑端迟给自己找了相好的。
      她勉强笑了几天,心曲不知弯过几转,便渐渐和乞儿们同进退,跟在他们屁股后边学会偷鸡摸狗,学会不修边幅,邋里邋遢,上街乞食,竟同乞儿们无异。
      三丫猛地站住脚,两股战战,两只眼滚圆,快要迸出泪来。她的眼眸好像被撕裂。
      端迟一惊,双脚一转,把三丫挡在身后。抬眼一看,双耳无音,口中无感,脑中翁鸣,心中浪起,胸口狠震如锣。
      天,裂了。
      在氤氲斜阳后,裂痕自穹顶一贯而下,直插天际线。其中黑气沸腾着翻滚,咆哮怒吼着要破裂而出又被强制封印。落日染上血色,给裂痕添上眼珠子。
      这是……魔眼降世!
      两人不敢动弹,绝眦欲裂。天地屏息,周遭无一丝声响。
      直待血日朝裂缝右下方挪去,日色缓和,人间一暖,才有一两声虫鸣。时间开始流逝,世界恢复意识,所有一切如潮水般涌进,伴有耳膜的鼓动声。
      端迟恍然间滚落一泪。
      三丫不住的啜泣声挤进端迟耳中,端迟原地一个趔趄,才回过神来。
      三丫泪流满面,每一滴泪都是怨恨。端迟只听她红着眼断断续续地念:“你灭,我一族,我定杀你百,代!你好狠的心呐……嗝!”
      三丫一不小心笑出鼻涕泡来:“端迟,我怎么了!?我刚才,我……”她看向西北方的那一道裂缝,眸子上有光彩流转。
      端迟把她的头向一旁掰,有些着急:“别看。”
      不只是三丫,整条街都躁动起来,充满各种负面情绪。
      旧巷中向来低眉顺眼的陈二娘:“姓牛的我告诉你,老娘再也不干了!成天成天地按着我使唤,当我赵府的狗奴才?!自己不争气,也只有使唤老娘了是不是,啊?你活该遭饿死!”
      赵府门前笑嘻嘻卖碳的老李一脚踢翻篓子:“我卖个屁的碳,黑我手还黑我心!你们赵家的真是脑子进屎了,眼珠子爆了看不出来这个碳是杂的?!”
      赵府三姨娘一脚踹开老李家二丫:“狗东西!哪个叫你戴那钗子的?叫你比我好看!死去吧你!”
      排队领食的周乞丐:“前面那个做什么拿那么大的碗?后面的滚远点吃的全是我的!刘员外你发粮肯定是做亏心事了!”
      ……
      街上的猫狗鸡鸭鹅已经开始厮杀,四处充满惊慌和恶意。
      整条街变得混乱不堪,黑色的魔气渐起,猖笑着盘踞在每一物的阴影下,滋生得更加厉害。
      见三丫张口又要说什么,端迟担心她被他物影响,急急地捂住她的耳朵,神情严肃地摇头。
      是天裂的原因吗?传说中的魔气溢出来,扰了万物众生,诱发心中魔障,邪念频出,再以此滋养青空裂缝。端迟怔怔地再望裂缝,一顿心悸。
      不消一弹指的时间,震人肺腑的吟唱骤起,从天上一顷而下,轰然冲刷大脑,流过全身,没入沉默的土地。端迟脑中一片清明,惊喜道:“是正直音!”。
      那是五种梵音中的正直音,时常在黄昏时候的街尾响起,从和尚的嗓中悠悠流出,掠过破宅,蹚过四方,街头巷尾无不聆听。
      但此时的梵音从天上而来,充斥空气。它是从玉成街中间的传音柱发出来的。传音柱由上界掌管,历来传播重大通知和事件,这一次反常地播送梵音,以将磅礴的仙气渡入下界,平息世间狂躁,安抚各路邪魔。
      “欸,我怎么,我是被吓哭了?”三丫突然跳脚,不可思议地看着在脸上抹下的泪水,又带着不解看着惊喜的端迟,“我是被那条缝吓到了吗?我的娘欸!”
      “你,是忘了刚才说的什么?”端迟僵直身体,略微不知所措。
      这才发现,每件事物都如此明明白白,即使黄昏也不见丝毫模糊,与刚才魔气缭绕的雾状大相径庭。街上也是一片和气,同原来无异。
      三丫诧异:“啊?我说了什么?哈,你不会被吓傻了吧?哎呀你也有今天!天上裂条缝又没饿肚子吓人。走了,刘员外家。”
      端迟傻笑一下,没有否认什么,跟着三丫往刘员外府邸走,发现三丫搓了手上的泪,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端迟保持缄默,拿好草织,不多言多语。
      或许是三丫想掩饰什么,也不好多问。
      可待到看见赵府门前的老李莫名其妙地收拾翻了的篓子和满地散落的黑炭时,隐约感觉到异常。再见另些人无奈又略带恼怒地恢复残局时,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
      三丫招呼声李大爷,惊讶地询问碳怎么洒了,然后和他一起咋咋呼呼地感叹天上那条缝,又问老李家次女何时归家,又是一阵感叹,谈得起兴了,似乎完全忘了饿肚子的大事。三丫突然一副饿惨了的模样,用娇滴滴声音道:“李老丈,我们先走一步,怕晚了就没吃的了!”
      与老李相辞后,三丫与端迟并肩,笑弯眉眼,沉下声音:“如若小女子方才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可不值得说出去。”三丫脚步微顿,做一福礼,坠到端迟后方,沉默不言。
      原来刚才的记忆都没有了。
      三丫大抵也不过豆蔻年华,可生在家族,不像端迟无教无养,多的是早慧、礼数、进退有度。她依着沿街人们怪异的表现,凭借与老李的攀谈,大概猜到自己流泪时的记忆被抹除了,并在期间做了一些能让自己发泄的事。
      端迟脑子微转,轻笑一声:“你知道你说了什么胡话?你说你讨厌那个贪得无厌的周乞丐,偷你的粮食还想摸你,你想把他大卸八块……你姑娘家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这样说!不过那个周乞丐真的好该遭报应,污了我家端迟的眼是不是呀?”三丫跳脚,又一脸的笑嘻嘻。
      两人加快脚步去排轮子各领一份粮。端迟恭敬地将草织交予凉棚下端坐的刘员外,急忙要退下。
      “小子,来,几个铜钱,家中小子对这些玩意儿有的趣味。”刘员外一声招呼,一旁垂首肃立的仆人立马送上半串铜钱,没有分毫放高姿态.
      端迟受宠若惊,接了谢过,别扭地行礼退下。
      和三丫没走多远,一群乞丐就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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