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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消失 ...

  •   三座山上的乌云早已经散了,几颗明明暗暗的星子洒落在山头。
      街上归来的人群各自回各自的家,虞老头把睡着的小孩抱到柳婆婆家里,等着明天警察来取证。
      虞锦迷迷糊糊的,听见了拧毛巾落下的水声,哗啦啦的,原来是咕咚河沟发了大水,一直往下冲,淹了那棵黄桷树的树根,漫到菩萨脚底下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说道:“哎,被吓到了发了烧,毕竟还是个小孩……”
      后面的听不见了,只感觉额头一凉,两只眼睛一并受了刺激,像泡进了冰水里,通透起来,虞锦这才能睁开眼。

      “安明哥哥!”虞锦一眼就看见安明。
      在这处满是空白的空间里,那棵被佛家称为圣菩提树的黄桷树,撑开宽大的树冠,挡住了从天上洒下来的光,树下一片昏暗。安明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巨大的树干旁,穿着雪白的长袍,被盈盈的的火光包围,低垂头颅,轻灵而肃穆得让人不敢靠近。
      那一声喊在这不知边界的空间里回荡,从四面八方传来回声,让虞锦害怕地握紧了小拳头。眼里满是一言不发的安明,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似乎没发现每一次落脚,脚下那洁白的空无一物的地面就会翻涌起黑色的雾潮。

      “安明哥哥……”虞锦费力仰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穿过虚幻的火,握住安明几近透明的手。
      真冰啊……
      虞锦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扑到安明怀里,想给他温暖,却只能抱住他的双腿。
      真的好冷啊。

      “瞧这浑身烫的,该送医院了。”
      “送什么医院,我们虞家人发个烧还能送医院去?小事,能撑过去。”
      ……
      “你看看你看看,脸怎么突然白了,真不争气……哎哎哎好像没事了。真糟心,闹出这么多事来,这家里的猪都还没喂……”

      在虞锦抱住安明的一瞬间,那一路蜿蜒的黑色雾潮猛然炸起,撕裂纯白的空间,扬起黑色浪潮,呼啸着淹没此地。
      菩提树受洗礼一般,从虬结的根部至茂盛的树冠,缓慢地变成了纯白,在黑暗里从容不迫地发着微光。而树下的安明,眉眼被黑气笼罩,长袍好似泼了墨,周围的火炽热起来,映红了他的发。
      虞锦被烈火灼烧,在皮肉绽裂的错觉里挣扎着逃离,却被安明无情地按住了头。虞锦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飞速流失,汇合流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关联成结,共享地狱般的苦痛。

      “虞锦?”
      安明的声音在头顶炸开。虞锦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蜷缩着,忍受疼痛的余韵。
      “离我远点。”安明后退几步,长袍忽然间猎猎作响,一阵风横贯在两人之间,逐渐变得暗沉。
      “你马上回去,这里来不得。”
      虞锦撑着地面坐起,眼前一片昏暗,安明哥哥的神情已经看不清了,话语的声音缥缈。他好像飞速后退,离安明哥哥越来越远。那棵发着光的黄桷树变成了一个光点,用安明哥哥的声音招呼他:你马上回去。

      “虞老头,你家娃醒了!”那熟悉的浑厚的声音喊到。

      虞锦睁开眼睛,被挂在房梁上的灯泡晃花了眼,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光点。
      “安明哥哥……”

      “安啥子安,还危哦。娃儿已经好了,一会警察来了我们就回去。”虞老头说到。相比于守了一夜的刘大爷,虞老头睡了一晚,鼾声震天,现在精神矍铄,没有丝毫疲态。
      昨晚那带头找虞锦的大爷就姓刘,他让爷孙俩在自家留了一宿,见虞老头不管虞锦死活,只能自己撑着眼皮守了小孩一晚。

      “爷爷,头好痛。”虞锦蜷缩在床上,双手抱头,虚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忍一会,咱等警察来了就回家。”虞老头闷了一口刘大爷提神用的茶,含糊不清地说。
      刘大爷一夜没睡,累得慌,有看见虞老头还是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拍了拍小孩的背,憋着一口气儿说道:“回家就不疼了?你这爷爷怎么当的?”
      虞老头瞥了他一眼,没出声。

      天青之后,鱼肚白在天一侧泛起来,这片地方亮堂了。这时警笛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响彻了这个小镇。镇里的闲人闻声而来,往刘大爷家涌去,光明正大地看一眼警察。
      这个地方经常有警察来,时不时就听见乌拉乌拉的警笛声到某一处去了,抓出来几个打大牌的,也就是搞赌、博的。他们没当回事,毕竟这个镇子四条街,有三条街都开满了牌馆,大牌小牌不断,也就被仇家举报的才可能被抓。警察来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敢去人面前晃悠,生怕被指认了。
      现在是抓了人贩子,做了好事,帮了警察,爱看热闹的闲人当然要去看一眼才罢休。

      警察吆喝着人群开个道,进了刘大爷家屋,当场做了笔录,领着被捆了一夜的俩人贩子、哭闹不停的俩小孩进了车就走了。至于床上那个头疼个不停的小孩,也只有刘大爷看着心疼才关心了一下。
      警察离开之后,人们全散了,恢复了清晨的宁静,又能听见鸡鸣狗吠。

      虞老头挑着箩筐,背着虞锦,哼哧哼哧往山上去。要不是家里的鸡鸭饿不得,他还得再打一天牌。

      虞锦被颠得厉害,胃里一阵阵翻涌,偶尔抬起头看路,突然发现回家的路好漫长,看不到头。到了咕咚河沟的时候,他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头不疼了,胃也不闹腾了。他让爷爷放他下来,手软脚软地走到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希望菩萨保佑站在这棵树下的安明哥哥。

      他不大能认人,也不大能记人。

      他看着爷爷喂了鸡鸭,跟着爷爷去田垄里,爷爷干活,他就抓虫拔草,爷爷去打牌,他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睡觉;和隔了一片竹林住的小孩一起玩,和屋后头的小姑娘跳皮绳。
      他去半山腰的仇老板商店后方的幼儿园里读书,和山上的几个小孩结伴上下学。
      他去山脚镇里的小学上学,进了当初买他家米的那个斯文老师的班里,八点开始上课,七点半到校,六点多从家出发,五点多起床做饭。
      他成日里从那棵黄桷树下过,见过它几个春秋的模样,就是没能想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他和同伴说,小时候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可厉害了,像神仙一样,能凭空变出吃的来。他们都不信,笑他不是做梦了就是遇到鬼了。他点头,也就不再提起了,只是每每经过这处,都拜上三拜。

      他依稀能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不明不白地在这里磕了三个响头,那烧了一天一夜的三炷香才灭掉。
      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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