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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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致轩把谢赞春推出了病房，引来了很多人的注视，钟致轩摁了电梯下行键，电梯到达五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钟致轩刚要把谢赞春推进去，谢赞春却拒绝了。
“你先下楼。”谢赞春说。
“磨磨唧唧什么德行！”钟致轩说。
“你不是说，人多会头晕，就算是舍友也不行么？”谢赞春抬头望向他。
钟致轩的脸黑了一度，这明明是一句托词，可谢赞春却听不懂人话似的，非要拿这种无聊的话题做文章，也不知道是想气死谁。
“你学生有被你气跑过吗？”钟致轩说。
“我对学生不是这个调调。”谢赞春说，“不喜欢的人我还懒得逗呢。”
钟致轩把谢赞春推进电梯间，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很安静。
“我看你头没晕。”谢赞春还在纠缠这个话题，大概是一个寒假没讲课嘴太寂寞了，只听他继续说，“和我一个占地方的大活人共处一室，居然还活蹦乱跳。”
“有完没完，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钟致轩忍无可忍，无能狂怒道，“闭嘴吧大教授，我头晕，快晕死了！！”
“所以，在你心里，我只是你室友？”谢赞春又开始不按常理出牌地打直球。
钟致轩这回是彻底不想理他了，可是谢赞春今天心情像是很好，还存着逗钟致轩的心思，他扯了扯钟致轩的衣袖，又把手慢慢攀向钟致轩的手掌心，像一片轻柔的常春藤叶子，最后轻轻放在了那只温热的大手的手心。
两人的手没差多少大小，只是谢赞春的看起来更细瘦。
谢赞春停顿了一会儿，慢慢把五指扣紧那只手的指缝，出了奇的，钟致轩没有甩开他。
谢赞春就这样牵着钟致轩的手，揩了钟致轩很久的油，一直等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才轻轻松开手。
钟致轩推着轮椅，手中还有谢赞春手掌冰冰凉凉的余温，怅然若有所失。
他看着谢赞春的后脑勺，忽然很想回敬，于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钟致轩大逆不道地捋了一把谢赞春的头发。
谢赞春眯起眼睛转头看他，钟致轩已经准备好迎接谢赞春的言语攻势了，可是这回，谢赞春只是淡淡地说：“做学术本就不容易，你是嫌弃我头发掉太少？”
“你又不是中年大叔，害怕掉什么头发？”钟致轩推着谢赞春过马路，这儿离学校旁边的面馆不远，走走路就能到。
谢赞春不说话，只是看着绿灯的倒计时，待到他们在最后一秒有惊无险地穿过马路，他才开口说：“别人都羡慕我年纪轻轻就有了一些值得称道的成绩，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我只有快点，再快点。”
“快点儿什么？”钟致轩沉默了一会儿问。
“快点追你。”谢赞春直言不讳道。
“你也不怕把我吓跑没人推你。”钟致轩哑然失笑说。
“吓跑了也无妨。”谢赞春虽然语调平平，可话里话外却笼罩上了一层悲情色彩，“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努力的我也努力了，缘分没到而已。”
谢赞春说话时的样子像是一片冬日里轻轻飘向大地的梧桐叶，钟致轩觉得自己如定海神针般的心慢慢软了、弯了。
“你一个人拿着病例报告单走在路上时也觉得很悲情吧。”钟致轩哼了一声，“矫情。”
谢赞春抬头看了一眼冬景，从呼出的雾气中隐约看见那时的场景，确实悲情，也悲哀。
“……当时拿着报告单，因为要坐公交绕路到了附属医院正面，看见一位母亲跪在路边，为罹患渐冻症的女儿筹款……她神情恍惚，不住地向路人垂首致谢……我昨天还觉得这冬日温暖可爱，可那一刻却全然感觉不到了。”谢赞春看着不远处面馆的招牌，也不管钟致轩听没听见，低下头自顾自地说，“我给了她二十块钱，我不缺钱，可打我感觉自己身体可能出问题后，我也很少再出手阔绰地捐钱了……我拿出病例报告单，跟她说，我也是渐冻症，会好的。”
钟致轩抿着唇，不说话。
谢赞春还记得那黄叶瑟瑟的街道，那冰凉凌冽的寒风和那双快要枯竭的眼眸，那位母亲眼神迷离，脸上是泪痕和秋风雕刻出的红痕。
谢赞春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
谢赞春语调一如往常，像是在念课本，甚至比讲课时更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置身事外。
钟致轩觉得冷，仿佛要被这寒风大卸八块，便摘下帽子扣在了谢赞春的头顶上：“别说了！”钟致轩的声音太压抑，压抑到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可是，谢赞春还要说，“你签公司搬走后，我也读博换了单人间，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窝在宿舍里，治疗，吃药，复健，等待不可知的肉跳和无力。”
“再说我真要把你扔了！”钟致轩心头都要滴出血来了，咬着牙说。
“其实也没有总窝在宿舍里，除了写博士论文，我还天天刷你的微博，因此眼睛累了还要出门去买眼药水。”谢赞春说，“还有听你的歌，那段时间那家面店经常放，我便经常去吃。你知道德国接受美学提出的期待视野吗？我很多次会一厢情愿地觉得，那是给我写的歌，就算不是，也有我的影子……反正就算都不是，我还有那首没有名字的小提琴曲，那是写给我的，我听了七年，也就放了两万零三十七遍……”
钟致轩真的受不了了，这句话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的脊背。他抑制不住地打断，压着嗓子吼道：“谢！赞！春！你满口说什么胡话！有完没完了？今天哪根经搭错了？！”
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面馆。
谢赞春看着面馆门口高高的门槛，对脸色铁青的钟致轩慢悠悠地说：“抱歉，不用怀疑，我就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反正六年都挨过了，就剩这么点时间，也不再想要什么脸。当时说不需要你的同情是假的，我现在收回那句话。”
钟致轩看向谢赞春，丝毫没从谢赞春那张带着病容的脸上读到丝毫抱歉的意味，只见谢赞春满脸写着：你能拿我怎么样？
“行，算你狠，你说，看你今天能说到什么时候！”钟致轩身强体壮，不等店里的伙计在门槛边垫个斜坡，钟致轩就连人带椅直接抬把谢赞春进了店里，威胁道，“有本事继续说，不！要！停！”
谢赞春见自己把钟致轩又气到了，脸上的病气肉眼可见地去掉了一层，缅怀起了过去，还真不要脸地继续说了起来，“那年我23岁生日，你才19岁，就已经开始自己做音乐、还跑剧组试戏去了，那时你可真能花啊，买衣服、买设备、买乐器……你觉得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让我帮你保管银行卡，其实我还贴了不少，可可你每月都能月光。对了，我要虾籽阳春面，涨价了，是八块的那种，谢谢……我生日在二月，那段时间我俩都有点揭不开锅，你却还想着从牙缝里省出点钱为我买礼物。说真的，没有人不会想不要礼物，我也想要，可是我怕你饿着，便告诉你生日没有意义，拉着你来这家面馆让你请我吃了五块钱一碗的阳春面。”
阳春面涨价了，谢赞春不看菜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谢赞春说完，钟致轩的心已经疼得碎了，彻底碎成玻璃渣掉在地上拼不起来了，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傻，连谢赞春找的借口都听不出。
面端上来了，面店的老板大概是看谢赞春身体不好，给他那碗里送了一个荷包蛋。
谢赞春把那个荷包蛋夹夹到盯着面发呆的钟致轩的碗里，替他搅了搅快糊了的面，让他快点吃。
“还记得我俩当时都挺奢侈的，回回下馆子都要吃掉几千，我跟你AA，你还总给我抹零。还有那些圣诞铃铛，我记得就因为我一句玩笑，你花了几万全买了回来，最后捐给了学生会，现在那些学生还当着宝贝在用，每次都要拿出来显摆说，这是钟致轩摸过的。”谢赞春说。
钟致轩吃了一口面，明明面汤很鲜，他却觉得干涩。
“不过现在你事业有成，那些钱在你眼里更不算什么了，我就不一样，上了班才发现教书能育人但脱不了贫，但是你放心，就和这个荷包蛋一样，我有什么，我都给你……还有，你这人待朋友太好，希望以后别这样了，情敌太多，我顾不过来。”谢赞春念宣言似的说着，喝了一口面汤。
钟致轩彻底讲不出话，又气又笑：“什么叫你有什么都给我，你太自作多情了，我不需要，你也别惦记。”
“我当时心想我比你虚长五岁，所以什么都想让着你，可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在想，如果我当时不那么照顾包容你，而是多哭几下，说不定你就会多在意我一点。”谢赞春说。
“我跨了八百公里来见你，还不够在意？”钟致轩把面推到一边，“行，你肯定要说是我可怜你，什么话都给你说去了，我今天气死得了！”
“逗你的。”谢赞春把面推到他面前，“你气吧。你要是真不在意我，早该在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把我掀臭水沟里了。”
“你也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钟致轩说完，囫囵地吞了两口，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记不清六年前那碗面的味道了。
不记得一碗面的味道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如果记忆也随着时间模糊了，情感也随着时间淡忘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
形同陌路。
一份保持了六七年的感情没有变质，是怎么做到的？
时常温习，时时回忆。
就像是某人把一首小提琴曲反反复复听了两万零七十三遍一样。
钟致轩看向谢赞春，发现谢赞春也在看自己。
谢赞春摘下头顶的帽子扣回钟致轩的头上，看了看菜单，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对钟致轩说：“这家店早就换了名字和老板，四年前的事了，面也和六七年前的不一样了，没发现吧。”
钟致轩真的没发现。
时间真的能让人忘却很多。
钟致轩心中忽然有些没来由的着急。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