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DarkD

7、第 7 章

　　令人屏息的转瞬之后，雁妖挺了挺腰板，眼下他站在这里就是春江境的形象代言人，理应不该过分露怯。
　　出于这样的责任意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不知阁下是……”

　　“为何无故出手攻击。”
　　没待对方把开场白说完，木无心拧起的眉心隐见木纹，已经率先出声，像这样打断别人说话多数时候不是他的作风，只是他原本睡得正沉，难道还不兴妖有起床气了？

　　矛盾的实质就是谁都觉得自己占理，至少雁妖这会儿就觉得这木妖很是不可理喻，说什么“无故”，突然出现在别人地盘还毁了主人家最中意的灵泉，就这么个情况难道打你还应该先跟你商量不成！
　　雁妖眼皮一跳，然而在此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先把这煞神请走。
　　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正了正神色：
　　“恕我等失礼，只是春江境近来不迎外客，不知阁下为何出现在此，如无要事还请速速离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反正先客气一点准没错，逢人带笑先礼后兵，先生是这么教的。

　　可惜他大概是没有学到位，客气也只摆了个皮毛，做样子亦不周全，轻易就被“好事者”揪住了小辫子大做文章。

　　“哎呀呀，他在赶你呢，还说这么直白，真是没礼貌。”
　　黑色光团悬停在木妖耳边，拱火拱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说什么不欢迎外客，明明是不欢迎你嘛，看来木头兄你不怎么招人待见啊。”

　　一旁的银色光团见状悄无声息飘远了一点，这么多天下来谢夷也算是对某人的性子有了一点认识，简单来说就是喜欢没事找事，整个儿一无事生非的主。
　　不过反正现在麻烦也落不到他头上来，他事不关己，乐得自在。

　　木无心神色不动，他这会儿还有点迟钝，也确实没把这点挑拨放在心上，毕竟真要算的话不欢迎他的地方多了去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耗尽一池灵泉也只是将伤养了个七七八八，他心里念着事，无意起冲突，本也没打算在此长留。

　　只是……

　　“春江境？”
　　他搜寻了一下记忆，确信自己并未听说过这一妖境，不过这也正常，妖域地广，私占一方自立为王划地分境者不在少数，而他那段昔日短暂的过往仿佛轰轰烈烈，实际上却连那焦山脚下的一隅妖境都不曾走出。
　　想来当年的他确实目光短浅，天真得很。

　　木无心不再纠结于那点陈年旧事，问道：
　　“焦山在哪个方向？”

　　一听他提焦山，雁妖后背都麻了麻，只是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奇怪，这听起来怎么好像对方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似的。
　　不过如今看来这木妖还算可以沟通，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此地是我春江境内的琈珞主山，位于焦山之南，若向北越过这片绵延的琈珞山脉，就能进入焦山一带。”

　　焦山南边……木无心想了想，没什么印象，又问：
　　“你可有听过小山境。”

　　他问及小山境，雁妖长风险些被自己口水呛住，小山境，不就是当年那个被不熄火恐怖袭击的倒霉妖境吗。
　　这煞神该不会是要故地重游吧？那他要是为了保春江境的一方太平给人指了路，是不是显得太不仗义，也太没人性了？

　　“小山境是吗，知道，越过眼前这片山，东北而行，三日便可入境。”
　　雁妖面带微笑，他甚至边说还边热心地扬手指定了方向。
　　管他的，反正先生也讲过人族还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说法嘛。

　　木无心闻言点了点头，看起来也不准备多留，薄山来欢呼了一声，快乐地在半空中画圈圈，尽管可惜没能激到木妖动手，但眼下关键的是能走人，去哪里都行，他已经受够了被困在这片山头了。

　　“我境花月妖王不在境内，不方便留外客，那就祝阁下一路顺风早日抵达了。”
　　只怕对方多留一刻都夜长梦多，雁妖自以为委婉地积极送客。

　　然而……

　　“花月？”
　　木妖微微皱了眉。
　　“此境妖王，名叫花月？”

　　见他神色有异，雁妖不知问题出在何处。一境妖王之名在境内理应无人不晓，不过考虑到对方似乎是误入，不曾听闻倒也说得通。
　　“不错。”

　　但木无心接下去的问题就更奇怪了。
　　他问：“这位妖王平时有养植物吗？”

　　植物？
　　雁妖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并未。”
　　与其说是会养，倒不如说是会吃。

　　没有养植物……木无心迟疑了，尽管名字相同，但这么一来又不像他以为的故人了。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未免白跑一趟小山境，他还是觉得先确认一下。

　　没错，他先前准备去小山境并不是雁妖以为的那样要去当年的“犯罪现场”故地重游，而是要去找一个人。

　　听他这么毫无征兆地改了口风，雁妖心下一沉，暗叹果然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只能说幸好他原本就没指望能轻易摆平。
　　他扬起的袖羽拂过山风。
　　“花月大人近来不在境内。”

　　“多久归来，我在此地等她就是。”
　　显然清楚对方的顾虑，木无心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原地等待。

　　“这恐怕不太妥当，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春江境近来不方便留外客。”
　　雁妖态度坚决，语气亦强硬起来，不同于地处焦山脚下的小山境，春江境与焦山隔着整个琈珞山脉，哪怕这木妖真要故技重施发疯引火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木身成妖与悍不畏火这两个特质叠加之后，让这位传闻加身的异妖越发莫测，但如若没有不熄火助持，只凭其自身实力恐怕还不足以让春江境忌惮。

　　山风在此时送来远方的讯号，雁妖心中稳妥下来。能和和气气解决最好，只是如果非要动手的话，他们也不会怯战。

　　这边木无心没觉察出异样，但他同样不想闹到动手的地步，正要再说，忽听悬在耳畔安静了好一阵的黑色光团冷不丁低语了一句：“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
　　木无心一愣，下意识想扭头，就听人在他耳边“啧”了一声：
　　“木头啊，我也真不知道你这是轴还是木，他们既然这么忌惮你，怎么可能听你三言两语就留你做客。”

　　对方态度摆的分明，木无心哪里会不明白这道理，他也觉无奈，会费这些口舌只是情势所限，有些麻烦就想着能免则免罢了。

　　“喂，先说好，我对你想走还是留没什么太大意见，但现在这个情况，我建议你改变一下策略。”

　　这就是在暗示他武力突破了。
　　木妖沉默了一下，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这么做，倒不是出于改邪归正之类的念头，而是……

　　“你似乎不想动手。”
　　银色光团在此时出声，他刚才一直在高处不知观望什么。
　　偏见在前交涉无用，这是谢夷一向信奉动手不动口的理由，他不理解木无心试图获取对方同意的做法，要想留下办法多得是，比如把这些人揍服或是直接离开此地自行来去，不过他也无意对别人的行事作风妄加干涉，眼下只是看出了当事人的态度才友情提醒。
　　“若是如此，你应尽快离开。”

　　木妖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眉头逐渐皱起，木纹渐深。

　　同样听见了谢夷所言，薄山来倒是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怎么老谢，你也听得懂风信？”

　　风信可是飞天之物所长，莫非神族也算一种？老谢本体该不会长着翅膀吧？这么一想薄山来顿时来了兴趣。
　　可惜谢夷一向是兴趣的扼杀者。

　　“不懂，但远方灵气波动，是高手集结之兆。”

　　“嚯，还能这样？你们神族这能力还真是好用。”

　　耳边的话题已经被扯开了去，木妖兀自阖眼而感，却仍未察觉异常，不由暗叹，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对于他们这样的灵修而言，说是闭目塞听都不为过。
　　这下恐怕真的只能先退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觉太阳穴处一凉。
　　“看起来你好像没辙了，那就换我来陪他们玩一会儿吧。”
　　是原本在他耳边的薄山来毫无征兆将他换了出来。

　　眼见黄色光团被迫弹出，谢夷毫不意外，甚至还极有预见性地往旁边让了让，该说他觉得某人能按捺这么久才喧宾夺主已经很不容易了，上回他就听人嘟囔说想用木身来几个后空翻解闷儿。

　　而在雁妖看来，就是这木妖莫名闭了闭眼，等再睁眼时，神色就变了。

　　如炭深黑的眼微微眯起时，那眼角树皮般延伸开来的纹路会随之加深，危险的气息铺面而来，明明是如出一辙的外观，但到刚才为止，雁妖即使紧张也并未有真正的危机感，或许是因为对话众对方始终神色沉静，讲起话来也是不疾不徐，可这会儿再对上那双笑意兴味的眼时，他竟生出了一种仿佛是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了的逼命错觉。

　　“你好像很不待见我啊，我有对你们做过什么吗？”
　　“说来听听怎么样？”
　　薄山来懒洋洋高低吐着字音，说实话他好奇这个很久了。

　　对方毫无征兆地翻脸发难，雁妖被他忽然变得可怖的气息攫住，然而在这看似已经一触即发的关头却也并不认怂，压住了从骨子里升起的莫名其妙的恐惧，他艰难出声：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唉，我这不是想听听你们的评价么。”
　　即使顶着木妖的壳子，薄山来依旧笑得很有薄山来的特色。
　　“看你这苦大仇深的，莫非你我是仇人？你们是苦主？”

　　雁妖沉默，纵火行凶应是事实，只不过确实没烧到他们身上，算不上受害者。

　　主事儿的妖没说话，后头也是一片安静。
　　薄山来挑了挑眉：“哦，看来不是了。”
　　“既然如此，你们可好不讲道理，平白受你们排挤这让我很难过啊，我是不是应该落实一下你们的忌惮呢？”

　　他说着便抬起了手，开始尝试调动这具身体里的灵力，先前这具木身破破烂烂不说还半分灵力也无，一点也没意思，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木无心修养了这么久，按理说这木身就算没完全恢复也该好了七八分，他是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动过手了，眼馋得很，活跃充沛的灵力在身体里流淌的感觉于他而言恍如隔世，就算这木身放起招起来必定不如他自己的得心应手，但小打小闹让他先过过干瘾，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薄兄你别乱来，先等一……”片刻前被弹出来的木无心见状，也来不及就被抢了木身这事儿跟人理论，连忙出声想阻止。

　　可惜薄山来哪是轻易喊得住的，何况他也没想大动干戈，就是想吓唬一下这帮看似虚张声势实则等待外援的心机妖罢了，顺便替木头华丽退个场。然而谁知他才起手，刚一调动体内灵力，熟悉的灼烫伴随着痛感如见风就长的火一般在体内冷不丁就蹿了起来，薄山来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阻止，一股失控的热浪以木身为中心陡然爆开，四下里火星四溅，波及草木一片。

　　“快退！”
　　离得最近的雁妖意识到不好，暴喝一声，领着群妖急退，但即使如此在最前方的他仍是被燎焦了翅尾的羽毛。
　　察觉到灵力自那里消退，断羽竟无法再生，那让雁妖面色骤变，神色大骇。
　　这是不熄火。

　　尽管当年木妖纵火的消息传遍，但传言说的可是携火而下，而非凭空释火，须知这其中意义可大不相同，前者只是胆大包天引火为灾，毕竟一只妖如果不畏惧火，尤其是不畏惧不熄火，那基本就是个疯子，但如果是一只抬手就能够招来不熄火妖，那可就远远不止如此了，可以说这样的存在，唯有“怪物”二字可以形容。

　　瞳孔收缩，原型化出，展翅足有一丈的大雁凌空而上一声长啸。这是在发出警报，让周围的妖循序撤离。
　　先前听闻琈珞一带有妖吟报火，莫非竟是这木妖的行凶预告！
　　果然如传闻一般残暴，一言不合便纵火行凶。

　　指挥着众妖一退再退，前方渐烈的火势掩盖了罪魁祸首的身影，眼下雁妖只能寄希望于另外几位妖将能尽快赶到了。

　　眨眼便烧红了半个山头的不熄火中，薄山来在短暂的懵逼过后，低头默默拍灭了烧上袍角的火苗。
　　再抬头时他若无其事清咳了一声，故作镇定。

　　“好了，现在已经清场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