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DarkD

13、第 13 章

　　第一缕阳光打落，清晨的薄雾随之散去，四下悄寂，时而听闻鸟鸣三两声，也都是从极远的林间隐约传来。
　　鸟雀是机敏胆小的动物，轻易不会接近可疑的存在，比如一棵主干冒着森森绿光，树皮泛着诡异焦色，枝桠张牙舞爪不见一片叶子的“树”。

　　一只麻雀隔得远远打翅绕行，薄山来觑着木妖那外秃内空的奇葩原型，估摸着要是用人族的认知类比过来，这很可能就是个“骷髅”的形象。

　　总之确实不像棵正经树，但凡有点第六感的生物，都理应会本能选择保持距离。

　　那这小子是怎么回事？脑子里缺根筋？

　　黑色光团缓缓降下去凑到虬结根系间，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侧粗壮的树根，呼噜声抑扬顿挫，看是睡得正香。

　　薄山来不理解，趋利避害逢危绕行是麻雀都明白的道理，亏人族还老爱自诩天地之钟灵，这位人族代表多少是有点丢人了啊。

　　目光所及盘曲的树根忽而开始像活物般慢慢扭动起来，逐渐自泥土间一一回抽，薄山来便知道这是木无心醒了。说来也离谱，寻常树木百年一日矗立原地，无目无耳好似不分朝夕，哪知昨天傍晚这木妖走着走着说困了想睡觉，二话不说闭眼化木就地扎根，愣是赶上了太阳一同作息，黄昏入睡，黎明方醒，整得还挺养生。
　　果真是隔行如隔山么，当年老龙醒睡可都是以年为计，他还当妖都那么精力充沛呢。

　　木无心收敛原型恢复木身，一低头瞧见脚边的人，难免纳闷：
　　“这人好像是昨天那个？”

　　黑色光团活泼地绕着他飞了两圈：
　　“你可算是醒了，是啦，就是他。”

　　正是昨日他们在那不知名小村里遇见的那个小个子人族。

　　木无心还是不明所以：“他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傍晚他在此地扎根时身边可没有这么个人，更早些的时候，他在村子外用肉汤换到了想要的小沙瓶，随后就独自离开了。按猫妖的说法，焦山与春江境妖王城并不在同一个方向，就算他歇了一晚，也不该碰上才对吧？

　　薄山来：“就昨个儿半夜里，他从那边林子走出来，先是在你树根间坐下休息，然后就睡着了。”
　　他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木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伤还没好透还是灵力不足，警惕心差得可以，半夜有人接近都全无反应，倒是他和谢夷瞧见了当时场景，昏暗夜间的妖树看上去更显阴森，与周遭郁郁葱葱的寻常树木相比格格不入，危险得一目了然，偏偏这奇怪的小子居然想也不想就挑了这边，找了个地自顾自安顿了下来。

　　彼时他单方面跟老谢商量了一下要不要把木无心喊起来，长篇大论换来沉默寡言的同行人一个飞远的无声背影，着实是被伤透了心，再一看底下人连呼噜都已经打起来了，他索性也就懒得操心，静观其变。

　　不知去哪儿躲了一晚清静的银色光团在此时飞来，照旧只是安静悬在一旁，另外两人几句交流间，地上的人像是后知后觉到怀里落空，闭着眼伸手摸索了一下，没摸到原本能搂着当抱枕的树根，睡意渐褪。
　　他揉着眼睛坐起，察觉面前有人，抬头看去。
　　“诶，怎么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听起来居然还有点惊喜。

　　木无心：“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尽管认为对方不可能认得出他本体模样，可如果不是有意跟踪，能在这里遇上又实在不像巧合。

　　小个子莫名其妙：“我没有跟着你啊？”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环顾了一下又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怎么记得昨天晚上这里是棵树？做梦的吗？”
　　他可是特意挑的棵长得高大又比较吓人的树，他觉得这样不容易被野兽靠近。

　　听见人嘀咕的木无心：“……”
　　他面不改色拉回原先话题：“你之前说要去焦山，如果是这样，你不该在这里。”

　　“我是要去焦山啊。”
　　挠了挠后脑勺，人在妖域怪事难免，树的事他想了一会没想通，便抛之脑后。
　　“不是说在西北方向？我就在往西走啊。”

　　木无心闻言皱眉，抬头看了看天。

　　小个子又说：“我没有故意跟着你，可是你昨天本来也就是往这个方向离开的啊？”
　　虽然他当时也觉得奇怪，明明记得对方要去的妖王城在东边来着。

　　木无心摇摇头：“我是往东走的。”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是这一片林子有问题？之前他离开琈珞山的时候也是，明明想进山往焦山去，结果莫名其妙走回了春江境，还碰上图绯和那个不具名的小村子。

　　旁听两人鸡同鸭讲了好几句，薄山来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刚要开口又想起木无心没法当着第四个人的面跟他交流，于是目光因此调转。

　　一旁的银色光团离得不远，谢夷无意掺和这些琐事，他甚至觉得有些耽误时间，眼不见心不烦正在闭目养神，也就没有发现黑色光团在此时悄悄绕到了他身后。

　　冷不丁一股冲力自后撞上来，原本安安静静悬在一旁的银色光团猝不及防，不禁一头往前栽过去，随后木无心则感到后脑一阵熟悉的凉意，下一秒整个人就自觉飘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已经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的木无心很是无奈：“薄兄你这是又做什么……”
　　他本以为这是薄山来又抢了木身，一回头却见黑色光团飞到面前。

　　木妖：“？”
　　那不就是说……

　　底下乍然换了主的木身正拧着眉头，谢夷缓了片刻回过神，抬头对上面前小个子人族疑惑的目光，不由眉头拧得更紧了。

　　丝毫不觉自己的任性行径，薄山来冲着被换出来的黄色光团问道：
　　“木头，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他难得正经，木无心也跟者认真起来：“你说。”

　　“东边是哪边？”

　　木无心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那边。”
　　黄色光团朝初阳的方向晃了晃。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薄山来保险起见还是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黄色光团闪了闪，木妖好脾气地进行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
　　“因为太阳在那边。”

　　这会儿是清晨，大早上的太阳当然在东边，这毋庸置疑。
　　但是接下来这句话就离谱了起来。

　　以为薄山来不辨方向，木妖体贴地跟着解释了一句：
　　“薄兄往后只要记得，太阳在的地方就是东边。”

　　闻言，黑色光团微微震了一下：“……？！”

　　意外陷入陌生的状态里，谢夷没有分心去注意另外两人对话，抬至眼前的手掌缓缓开合，反馈回来的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迟钝与滞涩，仿佛所有经由意识下达的旨令，在传达到指尖的过程里都被放慢了不止一倍，这种不能灵活精准地控制身躯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应。
　　不久前薄山来闹出一场乌龙大火，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谢夷自然不会再擅自调用这具木身的灵力，不过好在他从前也不靠这些，他垂着眼，五指微收，四下里肉眼不见的灵气聚拢而来，并未被纳入体内，而只是浅浅游走在体表。

　　一旁自来熟的人族还在自顾自念念有词：“……你要是也走这条道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呀……”
　　全然不知眼前壳子里已经悄无声息换了人。

　　“不必。”
　　谢夷极简丢出两字，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准确地向着东北方迈开了脚步，前几步动作间还稍显僵硬，没多会儿竟越发流畅，看起来倒比身为原主的木妖控制时还要多几分自如。只可惜头顶两个光团的“方向辨认小课堂”还在如火如荼进行中，不管是木无心还是薄山来，当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其中差别。

　　见人动身，聒噪的人族忙不迭追上。
　　“诶别着急走啊，这么有缘交个朋友嘛，我叫小白，你叫什么呀……”

　　当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已经走出老远时，这厢薄山来还在跟木无心掰扯东南西北，压根没分心在旁边动向，直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拉扯力量，二人才发现在控制着木身的谢夷早就走没影了。

　　左右也分不了家，一黑一黄两个光团便顺着力道传来的方向，一面慢悠悠向前飘去一面闲聊着。

　　“谁告诉你的太阳在的地方就是东边？”
　　薄山来啧啧摇头，这简直是误导单纯无知老树苗。

　　“花月说的。”
　　木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不大高兴。

　　花月？薄山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就你想见的那个？这什么春江境的妖王？”

　　“我也不知道那个是不是她。”
　　说到这个木无心也满腹疑问，他当年与花月在小山境相识，从未听对方提起过有个妖王身份。

　　听他似乎有些郁闷，黑色光团闪了闪，颇有深意地“嗯”了一声，对两人关系做出猜测：
　　“该不会是老情人？人族可都说漂亮女人最会骗人了。”
　　木无心曾说在出发去帮他们找回身体前，他必须要先去见一个人，该不会就是这个花月吧？

　　“不是。”
　　木妖听他一波三折意味深长的感叹，有些无奈：
　　“我只是有东西寄存在她哪儿……”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也不知是不是觉得谢夷看着就是个靠谱的，木身不在视线范围内木无心也不见着急，两个光团就这么跟在后头飘着……
　　直到某一刻，他们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约束力，只是这一次的方向，是向后。

　　木无心：“？”
　　飞过头了？

　　他们一路都在往这个方向飞，并未见到人，还以为在更前面呢。

　　“往回？”
　　黄色光团闪了闪。

　　两人于是回头，然而奇怪的是，即使往反方向再一次到达了极限距离，拉扯的力量重又自后方传来，已经往返一个来回的他们也依旧没有看到谢夷的身影。

　　薄山来将信将疑往高处飞去，青茂的树冠遮挡了视线，因而无法将林间景象尽收眼中，等到他与木无心分头在这一带绕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人影后，终于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事情好像有点大条了。

　　排除老谢携木身潜逃的这个可能，那大概就只能是这片林子真的藏着点猫腻了。

　　四下里绿林青葱阳光和煦，瞧不出半点异样，只除了鸟未鸣虫不叫，静得多少有点诡异，那让他想起早晨那只熟练绕道的麻雀。
　　薄山来不由“啧”了一声。

　　这算什么？
　　三族代表，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