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幻境（下） ...
-
“呐，我们被埋在地下……”安安找话题，“可能一会就死了，你不想说点什么？”
方才她一腔真挚说出想让万俟风凪活着话，然后就冷场了。
压在她身上的这家伙一点反应都不给，倒让她觉得是她单方面矫情了。
万俟风凪隐忍着轻咳一声，安安尽可能动动手拍他背：“很疼是不是？那个，我说死是吓你的，说不定一会那只狼妖兽闲着无聊就把我们刨出来了……”
她是这方幻境的控局人，只要她潜意识里让狼妖兽把他们挖出来，他们轻而易举就能离开地底下。
“许之安……”万俟风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在安安耳边低吟，喊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念什么咒语，她只觉得心口被挠了一下，痒痒的不太舒服但又不排斥。
“我，我听着呢……”
万俟风凪压在她身上，彼此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温度，此刻，他的心跳加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他一开口，安安也心跳加速了。
“那次你没让我回答。”他的声音好轻却好真挚。
安安不敢再听下去：“那次你不是说了一个有字嘛，肯定是想骂我有病有毒是不是。”
“有何不可。”万俟风凪接上她的尾音，“喜欢你，有何不可。”
他坚定真挚的声音撞进安安耳中，“有何不可”四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响起。
原来，疯批是真的喜欢她啊。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他好像在跟安安说悄悄话，“我喜欢你这件事。”
“没有的事……”
听出她话语中一抹抵死不认的意味，万俟风凪没忍住轻声一笑，闭上眼睛倒是心安一分：“那你现在知道也行。”
安安没想到在这种阴暗难受的地方空气居然也能是甜甜的，她脸上变得绯红，故意扯开话题：“别说了……快想想怎么出去，我不想这么狼狈的死在这种地方。”
“你不会的。”他答应过她的，会让她安全的活着。
音落的瞬间，万俟风凪努力挪动身子，还盯着身下人，这么近的距离他随便动一动两人衣物就免不了摩擦一番，安安脸红得快要爆炸。
安安转动眼珠尽量不看他，下一瞬，他已经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两人呼出的气瞬间交融，安安心在打鼓，慌乱想转头。
“别动。”万俟风凪闭上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带出一片蝴蝶似的阴影，很好看。
“你又想亲我？”安安想超多。
他唇角微微一弯，笑起来也真好看。
“我把玄镜坠的气渡给你，”他说得温和，“一会我用玄镜坠破开土层，气会保护你。”
安安搁在他背上的手瞬间一紧，她眼里的复杂少年丝毫未见。
“嗯。”
顷刻间玄镜坠散出白光，纯净强大的力量注入安安身体里，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少年，尽可能看他久一些。
一缕一缕的力量让安安的身体变得更加轻盈，她能感受到万俟风凪毫无保留就把玄镜坠护体的力量给了她。
渡气完毕，万俟风凪睁开眼的一瞬间，安安眼瞳微颤。
“好了。”他就要再次闭目用半妖妖灵驱使玄镜坠破开土层。
安安猛地抓他后背衣物，引得他重新睁开眼来，瞧着她。
“我完成你一个愿望吧。”安安眼里有些湿润，水灵灵的眸子更让人心生爱怜，“什么都可以，我帮你做到。”
万俟风凪努力多拉开一分跟她的距离，想看清楚一些这个鬼马少女忽然这么说是在打什么小主意。
可见她一脸认真，似乎还有几分豁出去的意味，他也认真起来。
“我娶你。”
“哈？”
安安呆住了，书里疯批反派的心愿居然是娶她？
万俟风凪平声开口：“娶妻生子，无所谓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得一人心，做一心人，此生足矣。”
玄镜坠在两人心口之间隐隐发出白色光亮，让彼此将对方的神情看得更为清楚。
万俟风凪是认真的。安安看清楚了。
她愣了好一会，身上人真挚的目光灼得她心口好疼，小小的拳头越捏越紧，她心里有股冲动，可也有股理智。
安安动了动唇，万俟风凪已经用了玄镜坠之力。
黑色土地下骤然白光大作，填在洞上的泥土被一层层炸开，万俟风凪跟她说话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我开玩笑的。”
这一次，是他没让她回答。
压在身上的重量变轻很多，安安周身有玄镜坠的力量保护，她看着万俟风凪飞了出去，泥土石块一块块被引出去，没过一会，她也被玄镜坠的力量带了出去。
万俟风凪正好在上方稳稳接住她。
安安抓着他手臂，站稳之际抬眸看他这身黑漆漆的“白衣”。
周遭场景逐渐变为一处偏僻村庄，安安眸子里映出万俟风凪疑惑的神色，他下意识将安安护在怀里，四下观察。
“魅的识海切换了……”万俟风凪低语，似乎在问他自己。
安安凝目看着他：“应该是吧。”
“走吧，既来之则安之，先过去看看。”万俟风凪拉着安安手腕往前方点着烛火的屋舍去。
安安反而使劲拉住他，他便转身瞧她。
“万俟风凪……”安安眼里一闪一闪，“我嫁给你吧。”
与君村内。
排排屋舍燃着灯烛，一间小屋木门从外被拉上，陈阿婆佝着身子面上挂着和蔼的笑，给安安和万俟风凪安排好了住的地方便端着盏油灯出去了。
一根粗白烛无声燃着，火焰跳跃，安安跟万俟风凪坐在床榻上，中间还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两人都没说话，也没眼神交流。
半个时辰前，两人在与君村外救了背柴崴了脚的陈阿婆，阿婆见两人天黑了也没个去处便留他们住一宿，陈阿婆又瞅着安安与万俟风凪各种肢体接触眼神交流很自然亲密的样子，自然而然以为这是对小情侣，直接给两人安排了一间屋子。
偏僻山村住宿条件不好，屋子也小，大冬天的两人挤却显得温馨十足。
“要不我——”
“要不你——”
万俟风凪跟安安同时开口，眼神忽地汇上了。
安安心里瞬间打鼓，看着万俟风凪时紧张不少，想来以前她也不是没跟疯批单独相处过，这会坐立不安都是因为那句她要嫁他的话。
在这幻境中，她老觉得万俟风凪不可怕了，反倒好显老实淳朴。
要是她在幻境之外跟疯批说她嫁的那句话，疯批必定采取一掐二瞪三质问的套路模式问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眼前的人，听到她的话后却是低头笑开，只应一声“好”。
纯情的样子仿佛是安安铆足了劲在撩他。安安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幻境中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所谓美梦美梦，疯批的性子必然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美化！
万俟风凪目光浅柔盯着安安，站了起来：“我打地铺。”
安安顺着他的动作移动目光：“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她抽出一床被子递给面前换了干净灰衣的少年，少年便就地铺床，她又盯着蹲下的少年看，直到少年抬头向她伸手。
安安下意识就要把手递给他。
“拿个枕头给我。”
“哦……哦。”
安安躺下之际，万俟风凪也就着地铺休息，烛火一跳一跳，少年侧首看床榻上侧身朝里的少女，浅浅一笑，安心睡去。
安安闭目紧握右手手腕，造梦蛊虫的寿命不长了。
蛊虫一死，这场梦，便要醒了。
天光乍现时，陈阿婆背着竹篓去前头山上拾柴，安安蹑手蹑脚出了小屋追上陈阿婆。
安安取下束发的玉钗交到陈阿婆手心：“阿婆收下这个。”
陈阿婆正要推搡，安安垂眸笑开：“我就要成亲啦，想拜托阿婆带我找个裁缝铺子做两身好看的喜服，阿婆一定得收下这个。”
安安抱过万俟风凪很多回，他的身材尺寸她心中大概有数。
成亲的事安安都想好了，喜服一做好她就让万俟风凪穿上，再点两根红烛，在与君村里不拜高堂拜天地。
陈阿婆见安安笑得甜蜜，老人家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拍拍安安的手又把玉钗还到她手里。
“姑娘快收好。”陈阿婆神秘兮兮拉安安到树后面才同她说，“那位小郎君昨晚就找俺拜托过做嫁衣的事喏。”
安安诧异，万俟风凪他……
陈阿婆掏出衣服小袋子里的一支雕花银钗还有一块紫玉玉佩，安安认出这些都是万俟风凪的。
“姑娘看呐，你那位小郎君把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俺，托俺置办上好的嫁衣盖头凤冠，合欢酒和莲心糕都要买上，连姑娘的身材尺寸小郎君都给俺写上了。”陈阿婆笑得合不拢嘴，打从心底里为安安高兴，“那小郎君拉着俺问了不少娶妻风俗，统统都要给你办，还说钱不够用的话日后一定给俺还上，就是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
陈阿婆这回用力拍拍安安手背：“小郎君念的都是姑娘的事，姑娘真是好福气喏。”
安安听愣了。
原来万俟风凪真的有把她说要嫁他的事听进去，甚至比她更早筹备他们的婚事，即便是在这荒野山村，女子成亲时该有的，他一样不少的都要给她。
安安觉得心口闷闷的有点难受，还没缓过神来陈阿婆就拉紧背上竹篓要去办万俟风凪拜托的事。
安安拉住陈阿婆。
“姑娘再不给俺走，裁缝师傅今天就做不成嫁衣了喏。”
安安再次递出她的玉钗：“这个玉钗也给阿婆，既然是我成亲，我也想拿点什么东西出来。”
当做是她给自己成亲的心意。
陈阿婆看得出安安眼里是有喜悦的，她不再推脱，带着安安一并去找裁缝师傅。
合欢酒莲心糕还有盖头跟凤冠，安安都要亲自买。万俟风凪在这场幻境中给她一个无比真实的成亲仪式，她竟也……逐渐沉沦，乐在其中。
安安跟裁缝师傅软磨硬泡硬是拜托师傅赶在今晚之前做出了两身喜服，她一路抱着喜服跟陈阿婆回到与君村时天已黑下。
万俟风凪不在屋内，安安晓得约莫是她一整天都没个人影，万俟风凪寻她去了。
她便趁他不在的时候换好喜服，点上红烛，把该摆的东西都摆好，大概整理了二十次衣裙，小心翼翼给自己盖上红盖头，清清嗓子端坐于床榻。
等了一分钟还不见人回来，她又开始纠结放在腿上的手是左手在上还是右手在上，调整来调整去把自己心态搞崩了，一颗心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盖头盖着她整个人快要喘不上来气，只能听见自己大口大口呼吸的声音，实在憋不住安安就要扯下红盖头，一只冰冷又熟悉的手立刻握了她手腕。
“没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道理。”
安安一怔，小鹿般的眼睛在盖头下闪了闪：“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安安垂着头，看见万俟风凪穿着红靴，他衣袍尾端也是红色，还绣着一头萌态又张牙舞爪的小狮子，这是安安亲手绣上去的。
他穿着属于他的那身喜服。
“找你找了一天，还以为你掉到哪个野猪洞去了。”万俟风凪没松开安安的手，一直握着，在安安身侧坐下。
安安撇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我回来的时候刚好遇上陈阿婆。”万俟风凪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紧张，“陈阿婆说你已经换好了喜服，我也就……换上了我的。”
“嗯。”
“成亲之事有些仓促，可我怕你反悔，便想着尽早娶你。”他一直盯着盖着红盖头的安安，眼里第一次温柔得像是要化出水来。
安安更紧张了：“嗯。”
万俟风凪跟她十指紧扣，侧过身子面对她：“许之安。”
安安也侧了身子。
“你要是敢跑，我就……”
“这么好的日子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安安截了疯批可能要说出口的威胁。
万俟风凪轻嗯一声，松开跟她十指紧扣的手，慢慢掀起她的盖头，安安抬眸的一瞬间，汇上的是他不染丝毫阴鸷的眼。
安安从没想过疯批会有这么干净的眼神，一度让她误以为闺蜜之前说书中的纯情大男主就是眼前人。
“我把命给你了，许之安。”万俟风凪抵住安安额头，他的鼻尖触碰到她的，“先别说话。”
安安看见他脖子上的玄镜坠再次闪现出菱形白光，随即而来的是玄镜坠的力量涌向她的身体。
跟上次在地洞里被万俟风凪渡玄镜坠的气不同，这次安安感受到玄镜坠在慢慢接受她，她看见在玄镜坠的庇护之下万俟风凪的心脉究竟枯损到了何种程度，看见当一具正常体温的身躯一直留在身体冰冷的疯批身边时，那具常人身躯最终会被玄镜坠摧毁得只剩一具森森白骨。
安安终于知道万俟风凪现在在做什么。
他想让她不受玄镜坠的伤害，一直一直安好的留在他身边，所以即便是分出去护他心脉的力量，他也没有丝毫犹豫。
在他心里，安安比他的命还重要。
安安睁着眼睛看闭眼的万俟风凪，他穿着这身喜服真的好好看啊，没有丝毫戾气的眉眼仿佛在告诉安安，跟她成亲的这个人只是个纯善的普通小郎君。
可——
“就是现在安安！”
浮玉提醒的声音骤然响彻安安的识海，安安眼睫猛地一颤眸中顿生凌厉，一把扯下万俟风凪脖子上还闪着白光的玄镜坠。
玄镜坠已经不排斥她了，她能带走这坠子！
万俟风凪猛地睁眼的瞬间，安安一掌打在他左肩，她的掌风通过幻境带上了白眉法师的力量。
那只造梦蛊虫，是白眉给她的。
万俟风凪被打得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安安的红衣在他眼眸中划过，他不可能让安安就这么离开！
他伸手去抓扔下凤冠往外跑的安安：“别走！”
便正是在安安回首的一瞬间，红烛小屋，摆着合欢酒莲心糕的木桌，整个简陋却温馨的与君村顷刻消散，替换而来的是漫无边际冰冷无情的白。
安安跟万俟风凪身着喜服站在雪地里，疾风呼过，漫天飞絮几乎要迷了两人的眼。
这里不是落苍林，更不是根本不存在的与君村，而是落雪堆了几层厚的无烬崖。
蛊虫死了。
幻境，终究是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