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小骗子》柠檬阿玉

5、第 5 章

　　应酬结束时，正值暮色四合时分。

　　夕阳完全隐没，月亮被灰蒙蒙的云层遮住，城市浸在将沉未沉的昏暗里。

　　酒店门廊下，莫封庭略顿了顿，视线里便晃进一道身影。
　　楚夏从一辆电瓶车旁跑上前，随着她的动作，齐耳短发被风吹得扬起，双肩包在背后一颠一颠的。

　　“喝酒了是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带了解酒药，用不用——”

　　好像刚好到整点，话没说完，旁边一排路灯乍然亮起，她下意识地仰头望，嘴巴张开，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本就清亮的眼睛映着点点灯火，华光潋滟。

　　“不用。”静了几秒，莫封庭才应了句。

　　想也知道，冰山总裁没可能从她这里拿药。
　　不过问还是要问的，表达一下关心嘛。
　　难得的相处机会，上车后，楚夏绞尽脑汁地默想着怎么和总裁套近乎。

　　正是下班拥堵的时候，前方车流停止不动，她来了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开场白。

　　“有点堵哈。”

　　后座男人眼都没抬，更不要提应声。

　　眼见着一句话就要掉地上，楚夏硬着头皮自顾自继续道：“我来的时候倒是没这么堵。”

　　许是太紧张，她脑子一抽，忽然又说：“不然我们换骑我那辆电瓶车吧！”

　　“……”

　　莫封庭终于递给她一个眼神，楚夏自行体会了下，顿时又有点不服气，道：“莫总，你不要小瞧电瓶车，这种时候，还得依靠它的灵活性取胜……”

　　“安静。”

　　男人声音微微低沉，透着些倦意。

　　语罢，阖上眼，闭目养神。

　　楚夏顿时有点懊恼。

　　她做艺统时，见过太多赶行程，一上车就争分夺秒休息的明星。
　　总裁管理整个集团，忙碌程度肯定不亚于明星吧。

　　楚夏识相闭麦，安静开车。

　　以前工作需要，她开车接送艺人，偶尔组里人手不够，连道具车都开过，所以驾车技术是过关的。
　　按照导航路况提示，重新规划了下路线，车子驶出主路后，渐渐通畅起来。

　　艺人统筹，自然以艺人的需求为先，以往楚夏开车时，总是不声不响营造安静休眠环境的同时，包里还常年备有一款助眠香氛。

　　浅淡悠长的合欢花香，悄无声息间让人放松下来。

　　宾利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莫封庭双手低低地环抱在身前，静静后靠椅背，偶有霓虹透过车窗，光影深深浅浅流转过他稍稍舒展的眉心。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

　　不是急刹，但也有些突兀。

　　唇角极轻地抿了下，他睁开眼。

　　楚夏毫无所察，视线透过挡风玻璃，遥遥望出去。

　　前方约十米处的十字路口，一个七八岁的小女生，脚踏儿童自行车，正侧头望向这边，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的样子。

　　小孩子大概还没完全搞明白交通指示灯的含义，刚刚骑行到一半，见绿灯突然变红灯，转头又看到直直朝她驶来的车子，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同样骑着自行车的妈妈已通过人行横道，注意到楚夏的车子，焦急地呼喊小女孩赶快过马路，可小女孩似乎已经吓懵了，完全没听到妈妈的喊声，只慌乱无措地紧盯着楚夏的来车方向。

　　楚夏没多想，直接原地刹停车，这会儿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抬手朝小女生指了指马路另一侧，示意她先通过。

　　前后不过几秒内发生的事，是在小女生顺利通过人行道，楚夏准备重新启动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抬眼望向后视镜。

　　冷不丁撞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她背脊都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抱歉。”

　　没有应声。

　　楚夏不敢再耽搁，老老实实继续驱车前行。
　　可莫封庭养神的兴致似是已被她完全败掉，这之后再没闭眼。

　　到莫家别墅，车门打开。
　　庭院昏黄光晕中，楚夏犹豫地望了眼下车的男人，“那个……”

　　莫封庭稍稍侧头。

　　对上他的视线，楚夏手指揪紧背包肩单，又吞咽了口空气，才道：“刚刚听你说话，嗓子好像哑了，我是想说……”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

　　莫封庭没什么表情。

　　静待下文。

　　两厢无言三秒，楚夏：“多喝热水。”

　　“……”

　　空气安静。

　　一时间，似乎只有地灯幽幽散发着光。

　　——“楚夏老师？”

　　救命的稚嫩声音响起。

　　莫殊惊讶于楚夏的去而复返，跑上前来问她是不是还想和他一起画数字画。

　　楚夏陷在深深的自我怀疑中，魂不附体地囫囵点了下头。
　　她刚刚本是想问莫封庭，她这儿有润喉片他要不要，可这一晚拉胯的攻略进度有点打击到她，口中的话就那么拐了弯。

　　回想起莫封庭最后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楚夏一时都没办法和他呆在同一空间里，陪莫殊画了不大会，匆匆跑路。

　　车上那短暂一觉起了作用，莫封庭完全没了困意，上楼没多久，又端着咖啡杯下了楼。

　　八点刚过，别墅反常地沉寂下来。

　　莫封庭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湿润漆黑，衬得眉眼清冷隽漠。

　　经过空无一人的客厅，他走向西餐区。

　　身形微微一顿——

　　咖啡机旁放着一盒润喉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如果嗓子实在不舒服，就不要喝咖啡了，这个润喉片可以含两颗^▽^】

　　字迹倒是不像她本人跳脱，工工整整的，透着属于女孩子的娟秀。

　　一楼静悄悄的，莫封庭目光在上面落了几秒，没拿那盒润喉片，但也没再接咖啡，点触屏幕，接了杯热水。

　　*

　　第二天下午，微信叮叮当当连续发出几声响，惊得楚夏一阵心跳漏拍。

　　她如今工作停了，工作消息没了，能以这样高昂的姿态发来微信的，毫无疑问只有——莫殊的班主任。

　　班主任大人一条消息重复三遍@所有人：【以下同学这次语文考试满分，提出表扬！】

　　下面一张照片，几个穿校服的萝卜头站在讲台上，高举着满分试卷和小奖品。
　　不过几秒时间，下面挤满了家长们的花式点赞。

　　班主任很高冷，没理，径直又往群里甩了一张照片。

　　【有一位同学考试不合格，回去将试卷认真改三遍，明天交上来！！！】
　　都不用点开，小图里就能看到“莫殊27号”，以及上面赫然几个红色大叉。

　　群里瞬间一片死寂。

　　这酸爽，简直窒息。

　　虽然莫殊考得不好，但也不该被这么扔在群里公开处刑吧。

　　楚夏真想冲到云极集团问问莫封庭，是不是忘记给学校捐楼了？！

　　没等她有所行动，先接到班主任的电话。
　　班主任电话画风和班级群里一致，没有寒暄，直接扔下一句“莫殊家长，放学留一下”，便挂了电话。

　　楚夏捏着手机，点进和莫封庭的对话框，酝酿半晌。

　　【小殊这次考试没考好，班主任要求放学后和家长谈谈……】

　　半个小时后才有消息回复：【没时间】

　　冰冰凉凉三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吝于给。
　　知道孩子几点放学吗你就没时间！
　　楚夏默默压下这句腹诽，又道：【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到时候我也会去，应付老师我很有经验，您作为家长，只负责露个面就行。】

　　莫封庭没再回复。

　　楚夏等了几分钟，试探性地，又卑微问了句：【还在吗？】

　　对面没有动静。

　　楚夏突然很是气不过，都不知道莫殊这会儿在学校有多煎熬，多渴望有力的支撑，他这个冷血哥哥却在这里装死！

　　不知打哪儿来一腔孤勇，楚夏字都不打了，径直按住语音条气呼呼一通输出——

　　“莫总难道没背过《三字经》吗？！里面有一句‘首孝悌，次见闻’，意思是一个人首先要学的是孝敬父母和兄弟友爱的道理，接下来才是学习看到和听到的知识！”

　　“这句在《弟子规》里也有，‘首孝悌，次谨信’！”

　　“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姐妹，从古至今都是排在最首要的位置！！！”

　　依旧毫无反应。

　　对话框陷入长久的沉寂。

　　久到楚夏上涌的血液渐渐回流，冷静下来——她在做什么？她的目的是莫封庭啊！

　　第二次，楚夏在悔恨的深海里浮沉。

　　云极集团，莫封庭倒不是故意不回消息，他今天的确挺忙，一通冗长的电话过后，才点开那三条口气挺冲的语音。

　　他微抬了下眉峰，指尖轻触屏幕，漫不经心地敲了三个字过去。

　　【没背过】

　　对面几乎秒回：【没背过可以浅读一下哈，写得真不错，不愧为中国文化传统启蒙教材！手动点赞！】

　　“……”

　　*

　　放学时分，学校门口人车挤得满满当当，楚夏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地，将自己的电瓶车停好后，见有卖气球的，手工编织的各种造型，她走去扫码买了一个大黄蜂。

　　抢眼的黄黑色，拿着走去莫殊班级放学点的一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目。楚麦捏着气球栓绳的手有些僵硬，可还是撑着自己，将大黄蜂高举了起来。

　　教学楼外，小朋友们排成三列，由班主任在前头领着，往大门口挪动。
　　莫殊坠在队伍后头，带着点不合年龄的冷感。

　　周围一阵骚动，有同学发出“哇”的惊呼声。
　　莫殊也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顺着大家的视线望过去，愣怔住。

　　楚夏一手举着大黄蜂，另一手也抬起来，朝他的方向用力挥动，脸上扬着灿烂的笑。

　　今天考得很烂，老师在班级里说了，已经发到群里通报给了家长。
　　莫殊家长都不在群里，他本来无所谓的，可看到这一刻的楚夏，反而低下了头。

　　楚夏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见他郁郁的样子，只当他是在学校受了批评心情不好。
　　她有些心疼，等队伍解散，迎上前摘下他背上沉重的书包抗到自己肩上，完全没注意到班主任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

　　“莫殊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等其他家长领着孩子离开，班主任扫了眼她手中大黄蜂，径直发问：“和老师公然叫板吗？”

　　？
　　楚夏果断摇头，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和老师对着干的意思。
　　她的逻辑很简单，孩子在学校已经丢了面子，不能在家长这里再受委屈。考试的问题，可以私下再教育。

　　可班主任显然不这么想，不顾一众家长学生的目光，对楚夏展开了教育。

　　“孩子考试已经考成这样，你非但不批评教育，还奖励，这就是你的教育方式？”

　　“老师在学校给学生教育，回到家家长要做的是和老师站在同一立场上，你这样一来，我们的铺垫还有什么意义？”

　　班主任约莫四十多岁，挽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长得就很教导主任。

　　楚夏咽了下口水，虽然怵，还是硬着头皮接住了她严厉的目光，弱弱地提意见：“老师，我是觉得，孩子也是有隐私权的，您就那么将成绩传到群里，是不是不太妥当……”

　　“怎么，考得不好，还不让老师说？”

　　“不是，就……”

　　“严师出高徒，莫殊姐姐，我从业二十余年，这一直是我秉持的教学理念，从来都是得到家长们的高度赞赏和认同……”

　　事情的发展和楚夏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以为自己可以，毕竟自己妈妈就是老师。
　　可没想到，天下老师千千万，眼前这位最能干。
　　到最后，楚夏没了一丝招架之力，完全是耷拉着脑袋躺平挨训，莫殊几次想插话，也都被班主任的炮火轰得渣都不剩。

　　不知过了多久——

　　“哥哥？”

　　莫殊惊喜的稚嫩声音响起。

　　楚夏已经被班主任老师训得头晕眼花，眼睛都睁不开，听到这声喊，还反应了一下，才愣愣地扭头望过去。

　　莫封庭一身黑色定制西装朝这边走来，挺拔轩昂的身形佼佼不群，不凡气度从骨子里透出来，凛然不可侵犯。

　　大佬气质max。

　　四下纷纷投来目光，嘈杂声都静了许多。
　　班主任的训斥气势也明显弱下来，打量他几眼，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莫封庭神情一贯地旁若无人，甚至注意力分给班主任之前，视线还先在楚夏身上落了落。

　　对上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这一刻楚·弱小可怜·夏面前适时地滚过一排弹幕——

　　《应付老师，我很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