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山线

1、第一章

　　“溯爷，已经办好了。“陈谌说。
　　崔溯没说话只是过了一会儿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陈谌刚走没多久，一个女声就响起了。
　　“小溯？在里面吗？”
　　崔溯叹气：“在。”话刚落，门就被推开，是老妈。
　　“给你热了粥，知道你肯定又在忙就没直接进来，可能有点冷了。”老妈说着把粥放在桌上，“我先睡了，你也早睡，云令又不是一天能处理完的。”
　　崔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老妈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
　　所谓云令就是指天门部不敢管的政令。而天门这样全国性指挥部门都不敢管的也无非三种。
　　杀人，交易和羽雀。
　　杀人不是一般命案。这案子哪怕随意丢出一件，就是灭门的祸。
　　交易也并非普通贸易，而是买卖天下的一切，哪怕权位或身份。
　　而羽雀则是更有危险性的。羽雀是每年除夕夜前一天，由天神亲自交由崔家的绝世令。机密的内容是灭世之灾。所以羽雀自有以来，只有过一次。
　　那一次是举世无灵。而执行任务的崔家人最后也自焚而亡。
　　崔家，负麦掌管一切云令。而每一代崔家人，从生下便有疾。称崔疾：哑、盲、聋、无味。可也有一例外。崔家唯一的羽雀执行者：崔宿，无感。此外也有一例外，崔家当世少管主身有两疾，盲与哑。
　　而平日里崔溯能正常“说话”是因为他用自身战灵灌入想说出的话里，让人以为他能正常发声。他能看见东西也是因为玄青眼纱的神力。
　　玄青眼纱之所以具备神力则是因为它是天神之示。每一位崔家馆主都能得到一个天神之示，但自崔家第一代馆主以来，却有两个人有两个天神之示。一为崔宿，二为崔溯。
　　“小溯你睡了吗？”崔笙敲敲房门。
　　“没。”崔溯叹了口气，“哥你进来吧门没锁。”
　　崔笙推开门：“怎么了？还在处理云令？”
　　崔溯苦笑着点点头：“哥你帮我处理一点吧，太多了，一个个都是二级云令，这天下怎么不炸了干净。”
　　崔笙笑着摇摇头：“话可不能乱说。我是不能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但我可以陪你一起熬夜。”
　　“算了吧，”崔溯说，“你康复运动做了吗？”
　　崔笙看着自己搭在轮椅上的腿：“这是崔疾，当然不可能康复。”
　　崔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对了，听说这次天门部又要举行什么活动，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崔笙想起来之前天门部派人来崔家送请帖的事情点点头：“你说的是麟龙会吧。”
　　崔溯点点头。
　　“去。”崔笙说。

　　老妈看见崔溯房间的灯熄了才躺回床上推了一把身边睡得正香的老爸：“都怪你，小溯才二十二岁呢，你就把全部云令都给他，你怎么不求一道羽雀给他算了。”
　　老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她：“他迟早是要接手的，现在累点总比以后拿着一堆云令不知道怎么办好。”
　　老妈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说都有理。”
　　老爸笑笑没再说话。
　　“这次麟龙会郁家去吗？”老妈问。
　　老爸收了笑：“不知道啊，郁家的小丫头还没找到呢。”
　　老妈叹了口气：“啾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出城的时候才刚二十岁，这么多年了也没点消息。”
　　“她可是郁家第一个十岁就开灵的人，不会有事的。”老爸像自我安慰一样说，“他家儿子也是一代天骄啊，十二岁就开灵了，现在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啾啾还是没找到不是吗？”老妈眼睛里闪着泪光，“她走的时候留了一只灵鸟，现在那只灵鸟的精神力也一天不如一天，啾啾也没有踪影……”
　　“好了。”老爸抱住老妈打断她的话，“啾啾那丫头可是在郁桦那家伙手底下长大的，鬼精着呢，不会有事的。”
　　话这么说着，他眼前还是浮现出郁啾啾吵着让他跟她比试的笑脸。
　　老爸叹了口气：“啾啾如果出了什么事，郁桦是能翻天的，至于天门部的那位，怕是想拦也拦不住的。”
　　老妈闭上眼没说话。
　　已经十年了。

　　“小溯你在车上等着，我下去一会儿。”崔笙说着下了车。
　　这一带已经不属于天境以内了，一些人会在街上乞讨，崔笙下车便是命人各给他们一些钱财。
　　崔笙转身回了车上见崔溯还在往窗外张望：“看什么呢？”
　　“没。”崔溯放下帘子，“随便看看。”

　　“是崔家。”乔宇隔着帘子冲车里的人说。
　　“崔家？”郁昑思索一番，“崔叔叔也在吗？”
　　乔宇继续赶车：“没有，只有崔家的那两位。”
　　郁昑挑挑眉：“他们也去？麟龙会。还真是没有辜负了这个名字啊。”
　　乔宇没说话。
　　麟龙会就是当年郁家、崔家和天门一起办的。不是什么帮会，而是类似于节日那一类，人们在这一天可以如春节一样玩乐，也可以称为是第二个春节了。
　　“我爸来吗？”郁昑把头靠在车壁上。
　　乔宇看了看时间：“还没到请桦爷的时候。”
　　郁昑很久没说话，乔宇都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他们都忘了时间吗。”
　　乔宇愣了愣，是啊，郁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去过麟龙会了。
　　虽然不排除郁家不肯去的情况。
　　“还有多久？”郁昑看着在自己手里转来转去的小黑龙。
　　乔宇看了看周围：“快到了，您先睡一会儿吧。”
　　“嗯。”小黑龙喷了口蓝色的火把自己钻进火里，一下子就不见了。郁昑闭上眼靠在车壁上。
　　“爷，到了。”乔宇冲车里说。
　　郁昑看着门庭若市的天门府往里走去。
　　“诶那是谁啊？看上去像哪家公子爷似的。”
　　“不知道，我来这麟龙会快十年了也没见过他，许是哪家里叫出来练练的吧。”
　　郁昑没说话走到门口递上邀请函。
　　那人斜着看了一眼却马上朝他躬了躬身子：“爷您里边请。”声音虽不大但却足以让人们都静下来看向郁昑。
　　天门府的人是出了名的势利，那这位......
　　“神羽！”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全场倒吸了一口冷气。
　　神羽是天门府认定的最尊贵、最有实力的家族才能收到的请帖。说白了就是有钱权有势有实力。在这个瞬息变幻的时代能拥有哪怕其中一个条件都是能翻天的存在，所以数下来也只是少有人家。而整个天下能被天门府认可的家族却是只有十家，那这一位……
　　“哟儿子你来得比你老爹还快！”身后一人拍了拍郁昑的背。
　　郁昑无奈回头：“爸。”
　　有几个上了些年纪的人朝他躬了躬身子。
　　身边的人悄声问：“那人谁啊？何至于如此紧张。”
　　老人看了看他，轻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孤陋寡闻啊，都不知道这位爷了。”
　　那人觉得郁桦手上的紫色龙纹越看越熟悉，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听家里长辈隐约提起过：“他，他总不会是跟崔家齐名的郁家，郁桦吧。”
　　老人没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郁桦身边的男子：“小郁爷也该是长大了……”
　　那人没等到下文就看见天门府来人领着他们进去了。

　　“桦爷您往里走，几家的爷都等着您呢。”李云说。
　　郁桦看是他就笑了：“上次领我进去的我记得也是你，不过后来就没再见过你，哪怕是那次。”
　　李云想起那日就有些收不住思绪：“是啊，我也很久没有在麟龙会见过您了。”
　　“带路吧。”郁桦没再多说，有些事过去了就没人愿意再多提。
　　李云答应着点点头。

　　“什么时候了？”崔溯低声问身后的陈谌。
　　陈谌微微弯腰：“不早了，算着时候苍爷他们也该到了。”
　　崔溯冲他旁边的人轻轻点头：“那又是哪家的？”
　　“迟家，迟允花。”陈谌看了一眼。
　　“迟允花？迟允渊的谁？”崔溯看着对那人。
　　“听闻是渊爷的弟弟，先前几年一直在边境历练，上个月才刚回云城就来了麟龙会。”陈谌说，“而且渊爷今日也没来。”
　　崔溯垂下眼：“他身子弱，别是又病了。你拣上药明日跟我去一趟暮渊居看看他。”
　　陈谌答应着：“昨日叶公子拿了几味药来，现下已然给渊爷送去了。”
　　“他来过？怎么没人跟我说？”崔溯问。
　　“叶公子说不是多大的事就不让通报了。”陈谌说。
　　崔溯没再说话只看着自己对面空着的位置有些愣神。
　　是他家吗？
　　往年的位置也是空着，今年却不同。无论是堂里的气氛还是最上头坐着那人的脸色都说明了这一点。
　　“郁家。郁桦，郁昑到！”
　　堂里那最后一点声音也随着这一声通报沉下去，连一点呼吸声都听不见。
　　崔溯顺着看去，就见一个男人身后跟着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男子缓缓走进来。
　　他认得。是郁桦和他。
　　“人都挤在这儿呢，怪不得外边没见得多热闹。”郁桦半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着我来了就不敢闹了一样。”
　　众人冲他作了一揖，二阶上的几家爷也都站起来看着他。
　　“郁桦，许久不见怎的还如此胡闹。”姜予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感情。
　　郁桦没说话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正因是许久不见才开几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否则不知道以为我们就又要打起来了。”
　　堂里没人再开口，短短几分钟内，气氛就已经到了最低点，让人泛起一阵阵冷汗。
　　迟允花半笑着挑挑眉。郁桦的话不无道理，他才来就觉着了不同，本以为是这水乡养的人家都不爱玩闹，现在才知这缘由。一个“又”字就够让人想上半晌的了。
　　“这是怎的了？都在等着我吗？”崔苍微晃着折扇进来，“什么时候我这老脸也这么值钱了？”
　　众人都叹了口气，可算是等来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否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这让人冒汗的气氛了。
　　郁桦连头都没回就笑起来：“可不是，就差你了，下次再耍大牌可是要罚酒的。”
　　“那你是知道的，除了你亲自酿的酒，其余的我都是看不上的。”崔苍说着就带他上了二阶的座，“请。”
　　郁桦看了一眼姜予诃，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崔苍则坐在右侧的椅子上转头对三阶上的姜予诃微微点头。
　　姜予诃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吧。”
　　话音刚落堂内便乐音四起。众人都轻声说起话来，仿佛没有什么小插曲发生在刚才。
　　崔溯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对面的郁昑有些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郁昑起身离去他才回过神来。
　　崔溯看着堂外还微微敞亮着的天叹了口气，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几个春秋？
　　崔溯又看着二阶上痛饮的十位爷和三阶上那个无比阴沉的人，觉着有些好笑。
　　天门府在那件事之后的几年还给郁家递神羽，但郁家直接把神羽当了换现，以至于天门府沦为了任人耻笑的饭后谈资，姜予诃气得几日吃不下饭。如今郁家倒是来了，他却还是气。
　　郁桦又是个指桑骂槐的惯手，这种场面就算是给他留了面子却也足够让他下不了台阶。
　　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但偏偏那位又要装出一副情意恳切，一片和谐的样子，自然是要吃些瘪的。
　　崔溯想着突然觉着有些闷，想出去走走。就听右边的人半笑着道：“溯爷也觉着这戏实在是烂？”
　　崔溯看着迟允花没开口。
　　这迟允花看的倒不是他，而是上头第三阶的那位：“依我看，这戏是不赖，只是这唱戏的角儿实在是恭维不得。可谓是那句话——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天门府选的戏定是好的，定的角儿也是不赖的，如何轮得到你我议论。”崔溯无力同他说下去。这天门府里的弯弯绕绕多的是，留下这么一个话柄也不知传到最后会发酵成什么样。
　　迟允花挑眉看了他一眼：“是。”
　　“失陪。”崔溯说着站起身来朝阶上作了一揖便往外走。

　　郁桦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小溯如今也长大了，方才我都有些认不出了。”
　　“你闭门十年不曾出过，不知也不算惊奇。”崔苍有些无奈的语气，“小昑不也长大了？”
　　郁桦没再说话。
　　“有些事啊，不是你我不想，不听，不看，就能抹灭的，它总会刻在你脑子里，让你狠狠地记得。”崔苍说，“没有谁能抹灭过去。”
　　郁桦没搭话：“来，喝酒。”

　　迟允花一直吃得挺欢快的。虽然这天门府的人不怎么样，但饭菜还是没话说的。
　　“小花？”
　　迟允花抬头看着来人：“望爷爷？您怎么来了？”
　　望津笑笑：“人老了老了就那儿都能逛会儿了。今天你怎么愿意出门了，小渊呢？”
　　“我哥他有点受凉了，早上一直在咳。”迟允花说，“我实在躲不过了就跟着我爹来了。”
　　“嗯，开宴前我在在外边园子里碰见秦爷了。”望津说着冲阶上的人作了一揖，“也都老了啊。”
　　“我爹可不让这么说，要是被他听见了你可要被骂的。”迟允花虽然这样说的，也注意到了望津的白发。
　　“到时候比试输他几局就行了。”望津摆摆手，不大在意。

　　“老望头也来了？”郁桦问崔苍旁边的迟秦。
　　“是，人人都来了，唯独你。”迟秦叹了口气，“不是我说，就算那谁膈应人，你也应该跟我们几个聊聊天喝喝酒吧。你倒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天在家里你也不嫌闷得慌。”
　　郁桦没说话只是笑笑。
　　“我看你家小花也长大了嘛，哪天从边境回来的？”萧栾把这个话题插过去，“怎么也没见你摆酒设宴？”
　　“这不是赶巧碰上麟龙会吗，干脆等这些会都过去了再办也不迟。”迟秦说，“到时候还能再玩几天的。”
　　“那小渊呢？”韩一榷放下手里的酒杯问，“近期怎么没见到他？”
　　“他身子不好，前些日子里又受了风寒，多亏了老叶家三小子拿来的药，今早已好得多了。”迟秦说，“真是麻烦了。”
　　“哪里的话，一直也是在搞这些的，何来麻烦一说？”叶明摆摆手，不甚在意这些小事。
　　“哎你家小倘这次拿来的可不是一般的药，那是千年难遇的雪云啊。”迟秦话语里满是赞赏，“实在是有心了。”
　　“那不还得你迟家军帮忙着才能去鸢山上层嘛，别跟我掰扯这些了。”叶明想跳过这个话题，“那老苏家的怎么样了？前些日听说剑术又破了六阶了？”
　　“是，淮矜还在家中休息，说是多谢各位在他破阶时的帮助，过几日必然登门拜访。”苏武昌说着冲他们敬了一杯酒。
　　“进步如此快，老苏你如今也刚破九阶吧？”郁桦看着他。
　　“是，去年破的。”苏武昌说。
　　“想不到老郁你十年未曾出门也知道这些啊。”王逸觉扇着折扇说。
　　“又不是死了，外头的新闻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了些的。”郁桦笑笑。
　　几人一齐看着崔苍。
　　“看我干什么，他千里耳的称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家里头喝了多少酒他没准儿都一清二楚的。”崔苍瞪了他们一眼。
　　“哎这倒是真不知道。”郁桦赶紧说。
　　几人一块儿乐了。
　　“不过我说，我家丫头过几日便成了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送个礼啊？”沈哲思问，“再热热闹闹地闹几场啊。”
　　“那必定是要的，小丫头可招人疼了呢。”卿温衡笑笑，“昨日还跟我家小栖说这事想如何筹划来着。”
　　“不过你两家何时结亲定好日子了没？这言娇也成年了，小栖也快了，当年的定下的婚事可是有证人的！”崔苍打趣道。
　　“就快了就快了。”沈哲思和卿温衡一块儿说。
　　众人又乐了一会儿才停住，继续说着这几年的事，有趣的没趣的。都已是年近半百的人，现在聊起来又都如从前在山野间谈天说地那般兴奋。
　　崔苍看了一眼身旁眯缝着眼睛喝酒的郁桦，没想到郁桦也扭头看着他。两人相视轻笑，说没传信是假的，可十年未见却是真的。无论是谁，都不能说没有思念的，毕竟曾经那么亲，那么好的十个人，骤然分开十年，而且……崔苍叹了口气，郁啾啾的离去也是所有人心中无法解开的心结。

　　“崔溯！”
　　崔溯回过头：“刚在席上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又不来了呢。”
　　“哪儿的话，怎么可能就不来了。”叶倘走到他身边坐下，“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多清闲，还……喝闷酒啊？”
　　崔溯笑着分了一杯酒给他。
　　“桦叔来了，你见着了吗？”叶倘一口气喝完那杯酒。
　　“嗯，堂上见过了。”崔溯又给他倒满。
　　“那他呢？”叶倘这次没急着喝，只是看着他。
　　“嗯。”崔溯不想多说。
　　“啧，你俩……”叶倘叹了口气，“算了我也说不上什么，你俩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吧，都老大不小的了。”
　　崔溯笑笑没说话。
　　“小花你见过了？”叶倘不再提起郁昑，“就是坐你右手边的。”
　　“见过了，跟迟允渊长得挺像的。”崔溯说，他记得陈谌说那是他弟弟。
　　“嗯，不过我觉得吧，小花长得漂亮些。”叶倘说，“就是美人的那种漂亮。”
　　“是。”崔溯叹了口气，“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叶倘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但是还可以再吃一点儿。”
　　崔溯轻跳起来：“没错。”
　　“需要去知会一声吗？”叶倘问。
　　“不用，我一直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崔溯说着经过竹林暗处，再出来时已然不是“崔溯”的模样，连衣服也换了一身。
　　叶倘看了他一眼连暗处也不进，直接变了样貌和衣裳。
　　“干嘛，我又没裸奔你就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叶倘啧了一声。
　　“你又没裸奔过你怎么知道你裸奔的时候我会用这种眼神看你？”崔溯说着往外走。
　　“我……”叶倘看了他一眼，“行我说不过你。”
　　崔溯没再说话。
　　叶倘说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郁昑正一个人坐在石凳上。
　　“真不去打个招呼？”叶倘看了他一眼。
　　“我又不认识他，打什么招呼。”崔溯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郁昑转头看着他没动。
　　“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叶倘小声问。
　　“……”崔溯脚步顿了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现在这副模样便是他初次与郁昑见面时用的模样，他当初还顶着这个面孔跟郁昑见了不知多少次。也是他没注意，一心就想换个装束离开这里，竟下意识就换成了这样。
　　不过郁昑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动作就离开了。
　　崔溯松了口气，倒不是他不想跟郁昑讲话，只是当年的事确实在每个人的心里留下了烙印，十年不见，实在不如字面上看着这么简单。
　　“哎叶哥哥！”
　　叶倘顺着声音看过去：“小花？”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迟允花看着他。
　　“我们去……等等，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叶倘皱皱眉，他的易容术不该这么轻易就被识破的啊。
　　迟允花笑笑没说话。
　　“啊，识心术！我老是忘了你其实这个也很厉害。”叶倘笑笑，“我们去茶楼。”
　　迟允花看着崔溯。
　　“……一起吗？”崔溯问。
　　“嗯！谢谢。”迟允花倒是没换样貌。他才刚回来，确实也没什么人认识，不用担心会被旁人揣测什么。
　　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今天是团圆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在家里做一大桌子好菜，无论是在鸢山当值的迟家军还是在冥海巡查的箫家军都会因为这个麟龙会而获得五天的长假。当然，不愿归家的除外。
　　虽然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但还是能感受到热闹的气氛，是跟过年一样充满了烟火气的。一阵一阵的鞭炮声炸得人耳朵都有些受不了，从店间传出来的话语声里都带了明显的笑意。
　　“还真是内什么，哦时过境迁啊。”叶倘感慨了一句，“想十年前那模样，啧。”
　　崔溯没搭话。确实没人愿意回想起十年前的那次麟龙会。
　　迟允花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什么。单单是以他刚才在天门府堂上看到的场景就知道一定不简单，但可惜十年前他不过才五岁，别说麟龙会，就是春节也不一定有印象，但他确实不打算多问。毕竟他在鸢山历练了近十年，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知道的内情越少，对他也就越安全。
　　“哎那不是苏家大公子，苏淮矜吗？”叶倘看着前面，“这个时候他怎么在玄境这儿晃悠。”
　　苏淮矜没有识心术，但也看出了是崔溯和叶倘二人，毕竟是破了剑术六阶。
　　“叶公子、崔公子。”苏淮矜过来打招呼。
　　“你认得出我？！”叶倘有些震惊。
　　“他前些日子破了六阶，自然认得出。”迟允花淡淡道。
　　“这位是？”苏淮矜有些意外。他这几天没出门就是为了练习怎样隐藏自己的剑气以免引起他人注意，虽然是今早刚练成，但也已是不凡，可……
　　“我是迟家的，迟允花。”迟允花冲他笑笑，“苏哥哥好。”
　　“迟家？是识心术？”苏淮矜问。
　　“是。”迟允花说。
　　“天门府宴席已经散了吗？”苏淮矜不是想内涵什么，而是他真的不知道天门府的宴席会开到何时。
　　“还没，估计得明天了。”叶倘说，“今日郁叔叔也来了，且有得闹呢。”
　　“郁叔叔？”苏淮矜挺意外的，据他所知郁家已经十年没开过大门。
　　“嗯，你现在去应该还挺赶上他们没喝醉。”叶倘半开玩笑道。
　　“多谢了。”苏淮矜冲他们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你说这小子现在才十九吧？都已经练到六阶了，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哈。”叶倘见人已走远，冲崔溯说。
　　“能不能不那么老成？你又没老，这话该是堂上喝酒的那些人说的。”崔溯说，“不过今日在宴上倒是没看到王烟明那小子。”
　　“他妹妹在家呢，说是心情不好不想出门，他索性也在家陪着她了。”叶倘咂咂嘴，“这小子还真是妹控啊。”
　　“凌哥和轩哥不也这样对你？现在只怕还在家里给你分配药材呢吧。”崔溯白了他一眼。
　　“笙哥不也一样？你好意思拿这个跟我比吗？”叶倘无语，“哎不过小花，你得让你哥哥少吹风了啊，再着凉恐怕就严重了，到时候就不是雪云这么简单了。”
　　“好。”迟允花答应道。
　　一路无话。

　　“哎小花你尝尝这个云纹饼，这可是王家的招牌，来一趟王家茶楼不吃这个可是亏了。”叶倘夹了一块云纹饼给迟允花，“况且烟明也就这个做的还算拿的出手。”
　　“谢谢叶哥哥！”迟允花笑着说。
　　云纹饼，形如其名。是云朵模样的一种花饼，只是会根据当季而制作。譬如现在这个孟夏，天气还未彻底炎热，所以云纹饼自然不那么冰凉，反而还有些温热。而且正是槐花盛行的时节，自然是以槐花入味了。
　　“好吃吧？”叶倘看着迟允花咬了一口，“这可是供不应求的，若不是我交了年费，排到明日也不一定有份儿呢。”
　　迟允花狠狠点头，吃得欢快极了。
　　叶倘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没动筷子的崔溯：“怎么了？没胃口？”
　　“怎么会。”崔溯叹了口气又顿了顿，“他来了。”
　　叶倘皱皱眉，用战灵微测了一下，果然发现郁昑正在楼下：“其实我觉得吧，你们俩这样也不是办法。桦叔都肯出门参加麟龙会了，你们俩还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吗？”
　　崔溯张了张嘴。
　　“就算有，那又怎么样，你崔溯是这么轻易就会被打倒的人吗？”叶倘打断他，“依我看，最好的调解方式就是你下去跟他打个招呼。就当是朋友了，你想啊，你在路上还跟姜家的打招呼呢，你俩都这么熟了打个招呼也不算过分吧？”
　　迟允花点点头，表示确实不过分。
　　“吃你的。”崔溯看了他一眼。
　　迟允花撇撇嘴继续吃。
　　“我……”
　　话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不过不只是他。
　　“躲这儿呢，难怪一直没找着。”王烟明晃着折扇悠哉悠哉地坐在桌边。
　　崔溯抬头就看见郁昑正盯着他瞬间错开目光看着王烟明：“我吃不惯他家的东西，没躲你。”
　　王烟明挑眉看着他，似乎在问：我说你是在躲我了吗？
　　崔溯轻咳一声问沈言越：“怎么样，上次给妹妹的簪子她还喜欢吗？”
　　“喜欢得不得了。”沈言越放下筷子啧了一声，“我刚开始给她吧，她嫌这儿嫌那儿的，怎么样都说不行，其实啊眼珠子都快长上边儿了。最后我说是你给她的，哎哟那个欢喜劲儿啊，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你送了她支簪子。”
　　崔溯笑笑：“喜欢就行，我也就是刚好出去办事，碰巧那家人又是以这个为生的，记着言娇喜欢海棠就买了一支海棠模样的。”
　　几个人谈笑着，都没注意郁昑早已坐到崔溯身边。
　　“令甫和小栖呢？怎么没见他们？”崔溯发现今日人好像少了。
　　“他俩被缠着脱不开身呢。”沈言越说，“你说这俩小子桃花还真多哈，偏偏又是有教养的不肯明面儿上拒绝，回回出门都这样儿。”
　　“嫉妒了你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都不习惯了。”叶倘看了他一眼，“哎烟明啊，能不能多上点儿云纹饼啊，今儿看着人买得太多了，我就只点了一盘。”
　　“已经叫备着了。话说……”王烟明看着迟允花，“这是迟家弟弟吧？”
　　“是，王哥哥好。”迟允花笑笑。
　　“哎我们这些个就别叫哥哥了，也就差了几岁，还是叫名字吧。”沈言越说，“我是沈家的，沈言越，幸会啊。”
　　“沈哥……沈言越好。”迟允花有些不习惯。
　　“这是郁昑，跟你差不多年岁。”沈言越指指郁昑。
　　“你好，我是迟允花。”迟允花见郁昑有些走神。
　　“嗯，你好。”郁昑冲他点点头。
　　崔溯挑眉看着郁昑，这小子十年不见声音倒是越来越好听了，好像……个儿也长了不少。
　　郁昑回头时，崔溯正盯着他愣神。郁昑没想到这人刚还躲着自己，现在就能盯着自己看个不停了，顿时也有些愣。
　　两人就一直这样干瞪着。
　　“哎那边儿两个，别含情脉脉了呗，一会儿菜凉了。”王烟明往两人中间晃晃手。
　　“抱歉，我们来迟了。”韩令甫跟卿栖推开门。
　　“不迟不迟，正好，快来吃饭。”沈言越张罗着，“这是迟家的，迟允花，你们……”
　　屋子里围了七八个人，好在空间够大并不受限制，但耳边还是一阵一阵的吵闹。
　　崔溯突然觉得又回到了十年前，但又不像十年前。

　　“好久不见。”郁昑看着他。
　　这一句话格外清晰，不知是他们挨得太近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崔溯耳根都有些发烫，想着该是屋子里太热，待会儿得叫烟明添些冰。
　　“好久不见。”崔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