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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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英语报纸做的一向认真，该圈点的词组、该查的单词还有各题选项在文中的依据都用不同的符号或是横线标记出来了。
脱口而出的“我的依据是在……”完全是本能反应。然而，下一秒，桑亓的脸就绿了。
这道题，她的试卷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B”。
她瞬间感到了一点窘迫，脸上开始发烫。
于是又回到了刚开始被点名回答问题的状态——两腿发抖。
教室里一片安静，平时乐衷于助人为乐，给周边同学“打小电话”“打掩护”的郜某人现在也不吭声了。
可能是觉得她肯定会，没必要吧。
最要死的是——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还在双目灼灼地盯着她看。她感觉英语老师下一句话会问“是哪个单词不会吗?”
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思路开始一点点收回脑腔。连带着遇到事反而能平心静气处理的属性也回来了。
看着英语老师欲张没张的口，桑亓深吸了口气，“先看这一道题的题目是，文章中的第二段主要讲了什么内容。然后看选项。”她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发颤，和一种强装出来的镇定。
“A选项讲的是……”
她飞快的扫了一眼选项，因为这题做过还没多久，而且查的词也在旁边标记着。ABCD四个选项很流畅的就翻译出来了。
那么依据呢。
现找?
还是就答错误的依据?
她又有了一刹那犹豫。
就是在这个犹豫的间隙里，余光斜过英语报纸的边缘，她看到了依旧沉头睡觉的沈忧，还有……沈忧前面略微换了换姿势的江顼瑞。
他原本面对着教室南侧的墙面，现在一换姿势，面容漏了出来。但桑亓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因为她很快发现，顺着视线过去，还有被江顼瑞露出来的报纸。
整篇文章上只有零星几处线条，红色的，应该是他们英语老师讲过的地方。
第二段第三行后半句。
光线透过窗子打在江顼瑞的侧脸上，在睫毛下落下小片阴影。鼻翼一张一翕，均匀的呼吸着，好似真的睡着了。
桑亓回答着问题，但心思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的心跳随着那一张一翕震动。
英语老师说什么，和她自己说什么，她不清楚，只还记得坐下时心理反应的松了口气。
困意早就消散。
有一股风从窗外涌来，风来的时候带动周边街道上榆树叶，应该是在沙沙作响吧。
距离太远，她听不见。
但从那张因被人握在手里而竖起来的英语报纸，她看到一朵朵绿色的充满生气的云在向她招手。
她在杂乱的笔记旁记下一句，“树叶里藏着风的痕迹，”字体小巧秀气。她觉得这句话应该有下半段，但一时又真的想不起来。
一节英语课很快结束，下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一句“同学们可以下课了”，班上才有了点活力。
英语老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在说完这句话后走出教室，而是顺着左侧走廊走过来，越来越近。
彼时的江顼瑞已经醒来了，他脸上没有一双惺忪睡眼，也没有任何刚醒来人的那种烦躁。从桌肚里掏出数学资料，顺手拿了支自动铅。
“江许瑞?你是刚从文科班转来的是吧？”段老师问道。
江顼瑞抬头，既而点了点头。
“文科班和理科班的英语一样，但是我需要知道你的大致水平。”段老师从教案里抽出两张试卷，继续道，“这是高三月考卷，你这两天做做，做完交到我办公室。”
段老师把试卷递给江顼瑞，后者点头嗯了一声。
她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却意外看到了不知在研究什么题，一言不发的桑亓，“桑亓，这套题你也做个试试。”
突然被点名的桑亓，木然抬起头，轻微“啊”了一声，显然没反应过来。意识跟着动作走，等到她接过试卷，她明白了，下意识道，“谢谢老师。”
声音极微，不过还是足矣落到不到一米处的人耳膜上的。
段老师没说什么，走了。
桑亓看着眼前的试卷，余光管不住地看到一点那人挺直的脊梁，他好像很瘦，男生应该怎么形容，清瘦吧。那种……算了，说不上来。
要是沈忧在，沈忧肯定会给她一个合适的词，把她的词纠正了。可沈忧在睡觉。
还是乖乖写化学作业吧。半个小时，一篇固学案，应该够了，她想。
教室里到处都是一种沉闷的乱，抄作业的抄作业，睡觉的睡觉，打茶接水的出去了，剩下的有背书有说话，没一个闲着的，但整体音量不够，也没也哪个出来带动全班的气氛。
“盛哥，化学作业。”前面的李昂侧了半身往后看。
“艹，我也要。”崔昊道。
令俩人突然没有声音的是，盛年位置上空荡荡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时，把桌面上掀开的教材吹起几页，风过后，又归于平静。
沈忧一边举左手，一边笔下加马达，飞速的抄，还说道，“五分钟。”
意思是，她五分钟内就能搞定。
两人点点头，扭回身去了。
实际她四分钟就搞定了，把固学案递给先来的李昂，从挂钩上扯下自己和桑亓的水杯，往中楼茶房走。
还遇到了消失不见的盛年。
他在和人说话。
“你们中午去哪儿吃饭啊。”盛年旁边比他低半个个头的男生问道。
“还不知道，等会儿问江顼瑞吧。你怎么来四楼接水了，才刚把你瑞哥抢来不到半天，就等不及抢回去了。”盛年回答之余，还不忘调侃一句。
盛年的调侃和江顼瑞的调侃还不太一样，盛年是一副“我要逗小孩儿”的模样，江顼瑞那边呢就是“这小孩儿欠收拾”的模样，主要是他那个调调，让人牙痒痒。
男生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那你们放学等我一下，我上楼来找你们，一起。”
这男生声音柔柔的，带着点稚气的感觉。
耽美文看的多，且想象力丰富的某忧，下意识地感觉——这声音有做受的潜质。
但是，她也就自己心里爽爽。
她自己心里还是有一套原则的，从看耽美动作文，到感情动作文，最后到清水文，她自认成长很多。
喜欢要建立在不打扰别人的基础上，热爱自由，但别人为什么要承担你沉重的热爱呢。
沈忧在心底叹了声气。道理是这样，但还是觉得好可惜。
就这会儿发呆愣神加脑补的时间，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而茶房排队也排到她了。
盛年把潜胜送到楼梯口，准备转身回班时，看到了另一位“失踪人口”。
楼梯拐角处，江顼瑞倚着墙角，双手抱臂，不知何时带上的黑色鸭舌帽被压的很低。模样照样懒散，不过肉眼可见的收敛了很多。
盛年站在台阶下，一个他能看见两人，而两人看不见自己的角度。
“江顼瑞，你转理科班了。”他的姐姐江婉甯道。
“嗯。”
江顼瑞声音很闷，似乎并不想答话。
“你为什么没和我还有妈妈商量?”江婉甯注意着他的神色，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商量之后被否决么?”江顼瑞抬头看江婉甯，帽檐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露出来，带着红血丝，他自嘲地勾勾唇角，“然后不欢而散?”语调里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分明是苦的。
江婉甯无言。
这种苦，盛年吃到了，他觉得江婉甯比他更能，但江婉甯更多会强迫自己忽略掉。
因为江婉甯和她妈妈站在一条战线上 。
此时的江顼瑞就像处在牛李党之争中的李商隐，左右都是不对，但他很清醒的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境地的。
过了一会儿，江婉甯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努力让自己的语调稳住，她还是那个可以给江顼瑞依赖的姐姐，虽然早就不是了，“咱妈……妈，希望你今晚能过去跟她聊聊。”
“有什么你心里不舒服的，当面聊清楚。”她补充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却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
江顼瑞的弱点就是心软，这一点江婉甯拿捏的很好。
因为爸妈离婚的时候，他想和姐姐跟着妈妈走，可妈妈希望他跟着爸爸。他那是才四五岁，抱着姐姐的裤腿，一个劲哭还不肯撒手。
妈妈没办法，在一旁等。
小江顼瑞一直哭，他心里第一次有分别这个概念，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好像只要他一直哭，她们就不会离开似的。
姐姐看着，一会儿也哭了。蹲下身抱着小江顼瑞。
小江顼瑞抬起被眼泪鼻涕糊成一片的稚嫩的脸，看到姐姐哭，赶紧用自己的小袖子给姐姐擦眼泪。
就是在那一瞬间，江顼瑞决定放姐姐走了。
现在……
江顼瑞嘴唇张了张，他还没说出话来，有人抢先把他的话堵住了。
盛年从楼梯上跑过来，站在江顼瑞身边的窗口背对着他们佯装看窗外的风景——几个小土丘，一个没建成的学区房，还有几棵不认识的树。
江婉甯本来就是在利用江顼瑞心软这一点在磨时间，盛年的突然到来让她有点慌。因为她明白的，盛年也明白。
从盛年不经意间瞥向她的眼神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盛年眼睛里迸射出寒光，像在看一个欺负他兄弟的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江婉甯避开盛年的视线。所以，盛年更直接而又坦白的继续盯视。
他知道，她内疚了，她怕了。
“你怎么上来了。”
还是江顼瑞先打破了寂静的气氛。话虽这么说，语调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好像带了一点点的笑意，可能是盛年感觉错了吧。
“放风啊。睡够了，出来活动活动。”盛年伸了个懒腰，根本不顾及江婉甯在场。
万一江婉甯又把江顼瑞劝到她妈妈那里了呢，他不是搞事儿了。
哪想得了那么多，青春就是当下不后悔，他当下不感觉后悔，以后要后悔就交给以后的盛年吧。
干他现在什么事儿。
盛年的心境很坦然，视线顺着眼尾看到江婉甯不太自在的表情，他突然感觉，这个懒腰还挺舒服。
当然不自在，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她的存在格格不入，像个外人。
像个、外人——
最后，江婉甯随便搁下一句“话我带到了，快上课了，我先走了。”便离开了。
江顼瑞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和盛年一起……算是呛了江婉甯吧，走下楼这刻，他感觉到自己心里异乎平常的平静，换了别人怎么也要因为和家人过不去这种事伤心难过一阵吧，再不济应该可以哭一场。
他没有。
风从楼梯道的窗口转进来，围在他身边时还有夏日的温度。他想，自己还是自私的，也或许是无情的，他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是改报的中考志愿，还是被迫的文理科班选择。他理解，但暂时还不想原谅。
他知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他应该去理解姐姐和妈妈。但他……骨子里的那点偏执操控着他的意愿——小江顼瑞不能 。
他不知道的是，小江顼瑞当年接受过，并且希望姐姐和妈妈快乐。小孩儿的世界能有多复杂，她们快乐，他就快乐。
而今天的江顼瑞矛盾什么。
经过这么一遭，盛年把潜胜来过的事儿忘的干净，搂着江顼瑞的肩膀往楼下走。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清楚，但也不重要。
他感觉的出来，江顼瑞现在心情好像还可以。
江顼瑞抬手压低帽檐，发出一声极微的轻笑。
离放学还剩五分钟。
桑亓敲敲桌面，示意沈忧看过去，是一张字条。
“今天中午去哪里吃饭?”
问好画的相当有个性，差点变成带了个勾地加长版感叹号。
沈忧抽过纸条，抓起笔在上面写，“去老板娘那。有事儿。”
沈忧把纸条传回两人书桌中间，继续埋头看自己的《仓英嘉措传》。一本她看不懂，然后转变策略——一个字一个字看——的书。
桑亓看过纸条后，把目标转向后桌的肖梓瑛。她看着讲台上奋力讲课仍带不想讲课嫌疑的李建李老师，悄悄把椅子往后挪一点。
背靠着肖大宝的桌子。
“中午去哪儿吃饭?”她问。
“去小铺。”肖梓瑛回答。
得了，没一个想去的，桑亓瞬间泄了气，头扁在桌面上，看一眼着迷中的沈忧，又看看黑板上方挂着的表。
三分钟。
两分钟。
一分钟。
五十七。
五十六。
五十五。
五。
四。
数到这儿久不想数了。
下课铃响。老李头开始正常常规操作。
“同学们啊，今天的作业是，完成这一课的导学案，蓝笔做，红笔改。然后熟读课文，不要求会背，但是我说上一句，你得接的上下一句……”
等他说完这段话，就过去了两分钟。
“江顼瑞呢，”潜胜看见盛年就往他身后看，然而并没有人影。
“我发现个问题，小孩儿。”盛年道。
“什么？”
“江顼瑞在，就是瑞哥，不在就是江顼瑞。转换挺快啊，我呢？”盛年揽着潜胜肩膀，小臂勾回，将潜胜的脖颈卡在臂弯，做要挟状。
“盛年啊。”潜胜不解他的意思。
“他好歹人前是个哥，我……就盛年?”盛年一脸不满。
他还想再教教潜胜怎么处事的时候，桑亓过来了。
盛年放下手臂，往她身后看一眼，这才说道，“
这么晚才走，沈忧呢，没和你一起?”
“没，她说店里有事，老师交代作业的时候就走了。”桑亓回答道。
“奥。”
“你们也没走?”她眼尖地发现少了个人。
“等……”话还没说完，话里的主人公出现了。
江顼瑞推开厕所门，喊道，“盛年。”
声音顺着微风涌过来，夏天的风里裹挟着热流，风吹在脸颊上，额发凌乱开，痒痒的。桑亓留下一句，我先走了，跑开了。
这个时节，属于云城夏日的热浪正在一点点擦着城市的边缘褪去。闷热的风不知何时已变成醉人的熏风，温温的、柔柔的。湛蓝的天空中浮着一两抹微云，一阵风过，浮云掠空，只于天边留下细碎的剪影。
其实事后桑亓也不知道她在跑什么。
她在十字街口，半腰躬膝，手心搭在膝盖上，猛喘两口气。呼吸着风里夹杂着的榆树叶的味道。
“他做什么了?”潜胜看完小姑娘的反应后，眼底好像划过了什么不可察觉的情绪。
“估计做什么亏心事儿了吧。”盛年一本正经地说。
盛年笑笑，双手交叠在脑后，伸了个不大不小的懒腰，不等江顼瑞过来，人先走下了楼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