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长生记》廿四桥

5、第五章

　　谁知一进了内侍监，正正看到小尹坐在里头，眼窝深陷，两眼都是血丝，看起来憔悴得很。看到我进来，小尹别过脸去，声音低低地说：“长离，我对不住你。”
　　徐公公原本在埋头写东西，此刻漫不经心地放了笔，悠哉悠哉地捧了茶碗过来说：“尹世侄，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既然令尊不愿收留纪公子，我也爱莫能助啊。你一大早披头散发坐在我这，让人看到了总不太好。”
　　我明白过来，忙说：“徐公公，叨扰了。”
　　徐公公转而对我说：“纪公子，你也是个明白人。这太子殿下的旨意，岂是人人敢违抗的。烦劳你尽快将尹世侄带走吧，他在我这赖上一天，我也帮不上忙。”
　　小尹霍的站起来，几步冲了出去，我忙跟在后头。
　　他一路跑到咏柳亭，一拳打在柱子上，待要打第二拳，我忙扯住他，“小尹，你疯了。何苦自残？这事你已经尽力了，无须自责。”
　　小尹把头靠在柱子上，呜咽着说：“我去求我爹，倒让他羞辱了一番。说我是他最不争气的孩子，还有脸为了一个……，为了你去求他。宫里头的事，竟然这么快传到他耳中。长离，我好恨我自己。我若像五位兄长一般出色，今日也不会这样眼睁睁看你受苦。我当真没用。枉称是你的好兄弟，你有难，我一点插不上手。我真不配！”
　　是我配不上他才对。若非小尹相伴，我又怎能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呆这么多年？他是宫里头唯一一个能平等待我、视我为知己良朋的人。他其实帮了我很多忙。刚开始我想寄些月俸回家，在宫里打听，听说都是要层层回扣的，有时看钱少，都无人愿意经手了。小尹知道后，就自告奋勇说找人帮我捎带，他们尹家军往返各地，要带东西、书信不过是举手之劳。也为此，我得以给家里送家书、送银两报报平安。刚开始时，他总偷偷往里加些私房钱，我一直蒙在鼓里，有一回收到爹爹的来信才知道实情。跟他说到差点吵起来，他才发誓再不背着我这么做了。小尹一直以为我是面子上过不去。其实不是的，我是真心待他为朋友兄弟的。可我知道，他的银子，也是府上定额分配的，尹将军怕他学坏了，不肯多给，他帮我贴补家用，自己就得紧巴巴过日子，还会被尹将军怀疑。我不想拖累他。
　　我扳过他的肩膀，正色说：“小尹，你若是一位骁勇的武将，我们也没有这些年的朝夕相对了。我出生卑微，只能听天由命，但能结识你这样一位重情重义的好兄弟，此生也无憾了。”

　　小尹大哭不止。
　　我忍住泪，在石凳上坐下来说：“今早，佘阆中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去求玳世子。”
　　小尹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地说：“玳世子像是个好人。而且我听说，他也是宫里头，除了皇上唯一不惧太子的人。”
　　我只知道玳世子是淮南王元昊的独子，淮南王是皇上的堂兄，玳世子的母妃又是已故贾皇后的亲妹妹。贾皇后才刚生下太子便过世了，算起来，玳世子跟太子的血脉倒是很近。并且，玳世子和太子几乎是同时出世，二人年年一道庆生，更像双胞兄弟。
　　小尹冷静下来，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玳世子的父王统管淮南，天子都要忌惮他几分。玳世子十岁入京，每年回藩国住三个月，到如今也有十年了，他似乎是做为人质，给皇上定定心的。他若愿意帮你，太子也无可奈何——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嗯，我想，若我有幸说动世子的恻隐之心，太子也不至于为了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人跟玳世子闹翻脸。他之所以留着我，不过是玩玩猫捉老鼠的把戏罢了。”
　　我们二人又商量了一阵，一致达成共识，只要玳世子肯点头，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剩下的，就是怎么求玳世子了。
　　在我的印象中，世子一直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有时似乎也有对我好一些，但不代表，我在他眼中便有与众不同之处。我对他一直敬重有加，倒从未留意过他的喜好。冒冒然去求他似乎有点突兀。
　　想到解决之道的小尹重新振奋了一些，他急急站起来说：“我去打听一下世子的行踪。”说完，身子却往后晃了几下。
　　我忙扶住他，看他的模样，猜到他也是两夜未眠，就说：“你先歇歇，我自己去打听打听好了。”
　　小尹不以为意地说：“我没事。”随即摸摸口袋又说，“走，我回房取些银子。”

　　小尹打听回来的消息十分有用，今日是初一，世子会独自到丹桂园抚琴赏桂。我若这时去找他，应能赶上他心情极佳的时候。
　　小尹还打听到，世子在宫中虽然待人一团和气，却极少大笑，唯有儿时见到一个走马灯，爱不释手，笑得十分开怀。还有一回，玲珑公主养的猫跑到世子寝宫，世子心生喜爱，跟着走了一路，还喂了它许多点心。可惜世子对猫的长毛十分敏感，回宫后打了一日喷嚏。从此宫里也杜绝养猫了。
　　“可惜都是孩提时的喜好了。”小尹摇头说。
　　我却一阵欣喜，玳世子这些年在宫里大概深觉压抑，若能推己及人，对我施予援手也好。童年的小玩意长大后未必就嫌弃了，说不准还更喜爱些。
　　走马灯我恰好会做。那时也才七八岁吧，中秋的时候，别家的孩子提了花灯出来玩，我和姐姐看了十分眼馋。爹爹知道后，就教我们自己动手做。他教的，就是走马灯。刚开始做出来的歪歪扭扭，点了蜡烛整个都烧起来了。后来越做越好，还能自己在上头写字画画。我离家进京那年，还做了个画着岁寒三友、一尺来高的走马灯放在家中留念。
　　小尹雷厉风行地弄了纸张、篾条、浆糊等工具来，我撵他去书殿应卯，自己窝在房里头忙活。
　　送人东西最难的是投其所好。即使是走马灯，要想绘出个能打动玳世子的图画，也得花许多心思。最终我用墨水调了浓淡，画了在桂树下玩耍的两只小猫，都是一声花斑、虎头虎脑的，一只在扑蝶，另一只追着前一只的尾巴玩儿。
　　做完我试了几回，觉得万无一失了，就在心中打了无数次腹稿，想着如何用些凄凉的说辞打动世子。
　　等到小尹提前回来，看我从床底下掏出走马灯时，他也连声道好。
　　到月牙挂上柳枝时，我就提了走马灯，跟在小尹后头，两人偷偷摸摸往丹桂园走。走到园子门口，小尹说：“要不你一人进去吧，我感觉，这事人越多越乱。”
　　其实我也有同感，就握了握他黑暗中伸过来的手说：“那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