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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朝堂 ...

  •   剧烈的疼痛十分消耗精神,待疼痛渐渐减轻,李弘泽只觉意识越来越昏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屋外已是一片漆黑如墨。被子在身上妥帖盖着,炭盆被挪到床边,燃得正旺。
      不远处的桌案上一灯如豆,那个不言不语的颜大夫正倚在灯旁,静静地看书。听到李弘泽有动静,青唐放下书,走了过来。

      “殿下醒了,感觉如何?”

      “还好,不疼了。”李弘泽答着,坐起身来,感觉除了身上有些乏力,似乎并无大碍。

      “殿下要用晚饭么?田婶留了饭菜温在锅里。”青唐又问。

      李弘泽看看自己叠在一旁的外衫,又看看床头暖意扑面的炭盆,目光最后落在青唐身上。

      熨帖起来,还是蛮熨帖的嘛。李弘泽不明显地一笑。

      “颜大夫用过饭了么?”

      “小人用过了。殿下若要用饭,小人去端来。”青唐答。

      “好,还有药。”李弘泽披衣下床,嘴角一弯,“颜大夫的药,本王还没吃呢。”

      青唐闻言,动作顿了顿,脸上神色也僵硬起来:“……药也温着,小人一并取来。”

      “好。”
      李弘泽点点头,看着青唐走出房间,回想了一下他刚才不自然的脸色。
      这是……嫌我从木雕房出来得晚了,没有按时吃药?做医家的人,一向都不喜欢不遵医嘱的病人。
      李弘泽随便推测了一下,趿拉着鞋,在屋中慢慢活动着筋骨。
      这阵子留意下来,这个颜青唐做事倒是规矩的,煎药,行针皆是麻利熟练,连医家的怪癖也有上一点。尽管人是比较冷淡,但也确实没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大概真的是多心了吧。李弘泽想。
      也许人家不过就是个简单无趣,但来路清白的神医高徒呢。

      厨房里,青唐用手指贴了贴瓷碗外侧。
      田婶应是来热过一趟,饭菜和药都还半温着,现在端过去正好入口。
      青唐怔怔地看了药碗一会儿,抬起手腕,捻过佛珠,毒粉落下,悄然入碗。

      许是尽心尽意的照料与下毒的罪恶感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青唐看着药粉溶解在乌黑的药汤中,心中竟是意外的平静。

      世上再没有像我这么分裂的杀手了吧。
      青唐端起药碗与饭菜,向李弘泽房中走去。
      一边救他,一边害他,自己大概已经是疯了。

      ***

      皇宫,大政殿。

      早朝上,老丞相薛从文絮絮叨叨地说着六合府饥荒的事情。李弘泽握着笏板,站在朝臣队伍前端,百无聊赖,心思游离。

      自从成武帝那日推心置腹地对他说出托付江山的话,李弘泽便不好意思再成日缺席早朝了,但即便是身至朝堂,对于这些琐碎政事,李弘泽依然无法强迫自己产生多少兴趣。
      他盯着手上空白的笏板,想起上次彤楼的缘公子说写了一首新词,约下次来唱时给他们听。
      也不知他练好了没有。
      李弘泽正走着神,忽然薛相一句带着广陵王三字的话语不由分说钻进了他的耳朵。

      “可由广陵王殿下前去六合府,发放钱粮,安抚民心,以示朝廷恩泽。”

      李弘泽回过神来,一时有些发懵,只听尚书令杨施也出言附和道:“四殿下如今已过弱冠之年,是时候多多参与朝政,为陛下分忧了。此次让殿下代表朝廷前往赈灾,为朝廷,也为殿下自己施恩立威,是一次难得的历练。”

      成武帝闻言点了点头,尚未开口,便听一清朗话音插了进来,正是坐于大殿另一侧的李玄昌。
      “父皇,关于六合府一事,儿臣另有想法。”

      “你说。”

      李玄昌得了应允,略一欠身,娓娓说道。
      “我大周此前多年战乱,元气大伤,以致复国之后各地饥荒频发,少有余粮充盈国库,朝廷所能发放的钱粮也是有限。”
      “六合府虽不算偏远,但因连年干旱,以致仓无存粮,民生凋敝。只靠朝廷赈灾,恐怕只能缓一时之急,无法解决根本之忧。皇弟政务经验尚浅,以六合府一事作为历练,对皇弟来说怕是操之过急。儿臣自请前往六合府赈灾勘察,以求治本之道,不日必为父皇奉上妥善的解决方案。”

      成武帝沉吟片刻,心中有几分动摇,但提议者却是李玄昌,这又让他心存疑虑,不愿痛快应允下来。他换了换坐姿,开口有些迟疑:“玄昌……说得有理,你来接办此事朕也能够放心,只是乡野间条件艰苦,你腿脚不利,怕是多有不便啊……”

      “臣请拨三百兵士与宣陵王殿下同去六合府,赈灾同时也可护卫照应,请陛下恩准。”羽林中郎将王允肆出列道。

      王允肆语毕,大殿中一时安静。薛相与杨相对视一眼,又各自敛起了视线。

      六合府地处金陵与庐陵两藩之间,两藩皆不愿花费钱财人力治理这个穷乡僻壤,多年以来一直任其自生自灭。
      本以为以六合府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加上送钱送粮再说上几句场面话的容易差事,正合适给李弘泽添添政绩,多少为储君之路做些铺垫,可谁知却还是被宣陵王横插了一杠。
      薛相与杨相脸上没什么表情,心情却甚是复杂。
      王允肆是朱雀门的人,唯宣陵王马首是瞻,他出列请这样的命,必是早先得了宣陵王的授意。
      没想到此番宣陵王竟是有备而来,打定主意死死压制李弘泽,不让他在政事上有半点建树。可他们这些拥护李弘泽的文臣却又没有一点办法,毕竟无论是政务能力还是掌握的资源,他们的玩乐王爷没有一项能拿得出手,宣陵王轻飘飘一开口,他们便连相争的说辞也找不出。

      成武帝不轻不重地嗯了几声,始终也没有点头应允。李弘泽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薛杨二相,目光扫过目不斜视的李玄昌,最后对上成武帝犹豫不决的眼神。

      何必呢,皇兄。何必呢,各位。
      再这样为我思虑下去,我怕是要折寿了。

      于是他扯开嘴角,弯起眼睛,给了朝堂众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又转对皇帝行了一礼:“困难差事,儿臣可办不了,还是交给皇兄去办最稳妥不过了。”

      成武帝本也有心锤炼李弘泽,见他又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瞬间心火上窜到头顶,只觉生辰那日对他的推心置腹全都白搭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发作,他只得强行压下这团火,再不去看李弘泽,只对李玄昌说。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给宣陵王去做,王允肆带五百兵士一同前去,务必将事情料理妥当。”

      “遵旨。”

      一旁的杨相见此事已是无望相争,略略思考,与几个文官对了对眼神,再出列发言,竟是矛头直指红心。
      “陛下,大周光复已有五年,如今虽然比不得鼎盛之时,但一切也已归入正轨,国运蒸蒸日上。微臣以为,是该正式立储的时候了。”

      “不错。”文官队列中立刻又有一人出列附议,“惠妃娘娘出殡那日,陛下曾明示储君之位属意于广陵王殿下,而至今大半年过去,却不见陛下正式册立。储君乃国之根本,长期空悬,于国运不利,微臣斗胆,请陛下尽早下旨,立广陵王殿下为太子!”

      “请陛下尽早下旨!”

      似乎是方才被李玄昌压了一头的愤懑终得发泄,一班文官尽皆出列,齐声请愿,气势很是慑人。

      但余音未落,却听武官列中一老臣清了清嗓子,开口不紧不慢,却中气十足——此人正是朱雀门在朝堂上的主心骨,辅国大将军蔡连城。

      “陛下如今身体健硕,各位如此急着催立太子,是何居心?”

      “蔡大人如何这般说,无论陛下身体健硕与否,为长远计,为稳定计,立储皆是一国之头等大事。”一官员辩驳道。

      “刘大人所言甚是,立储之事乃是头等大事,岂可草率为之?”
      蔡连城冷笑一声,从容驳道。
      “自古太子立长不立幼,且莫说论长,即便是论贤,亦是宣陵王殿下更胜一筹。”
      另有官员想要插话,蔡连城却并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各位此时怕是又要搬出祖制来论,这陈词滥调的,就不必再唱了吧。宣陵王殿下确有腿疾,但于治国又有何碍?不合理的祖制,诸位大人却死死抱着不撒手,阻挠贤能者接管社稷,于大周又有何益?”

      “大周百年祖制,岂容蔡大人一句话便无视了去!”

      “广陵王殿下年纪尚轻,蔡大人贤能之论未免说得太早!”

      蔡连城说得头头是道,那厢文臣们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地争得热闹。但事件中心的三人——成武帝,李弘泽,李玄昌,却都各自沉默着,不出言参与,也不阻止争论。李弘泽望向李玄昌,但李玄昌却只是敛目养神,待到李玄昌凉凉回看向李弘泽,李弘泽却已收回了目光。

      眼见着两方朝臣的争吵越来越激烈,龙椅上的成武帝正起上身,看着两方唇枪舌剑的臣子,长叹了口气。

      “好了。”
      成武帝出言打断了针锋相对的争论,不置可否,不露情绪。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吧。”

      下朝后,李弘泽一出宫门,老远便见杨鹤亭的马车停在路旁。
      车夫一见他出来便跳下马车,远远向他行礼。李弘泽走上前去,掀开车帘,果然是杨鹤亭在这里等他。
      李弘泽轻车熟路地钻进马车坐定:“鹤亭哥哥这是来数落我了?”

      “你也知道你该被数落?”
      杨鹤亭语气不轻不重,虽是责备,却也不甚严厉。
      “赈灾那事,我爹和薛相是什么意思你该懂吧,就算争不过宣陵王,总不能一句争取的话也没有,直接就说不干吧,你说你叫不叫人生气。”

      “我是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嘛,况且你不是也说了争不过么。”李弘泽嘿嘿一笑,无所谓地说。

      “算了,我也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
      杨鹤亭无意与他争辩,顿了顿,正色道。
      “那个颜青唐,我们查过了。”

      “哦?”李弘泽一挑眉。

      “此人原籍襄宁,颜家世代行医,当年战乱时受到波及,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一个小儿子被人收养了,这个收养人就是徐神医。”杨鹤亭说道,“没有查到什么问题,看起来确实身世清白。这件事我拜托了沈总督,他亲自调亲信去查,应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沈茂?”李弘泽有些惊讶,“沈总督也会管我这等闲事么。”

      “你这等闲事?”杨鹤亭眼睛一瞪,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他,“麻烦尊贵的广陵王殿下认清一下现在的状况,储君之争明枪暗箭,看看今日朝堂之上,有多少人为你在和宣陵王那方对抗,而我们支持的皇子一个不慎便可能有性命之忧,如果这都是闲事,还有什么事是大事?”

      “好好……”李弘泽感觉杨鹤亭被他气得快要打人了,连忙服软,“我只是没想到沈茂也会参与储君之争。”

      “参与倒不算参与,只不过你的事他还是关心的。”杨鹤亭硬不过几句,又软下语气,“如今军权几乎全盘掌握朱雀门手中,只有沈茂统领的风林卫硕果仅存,虽然从当年的风林军到现在的风林卫,他们被挤压削弱得不成样子,但对陛下还有你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件事交给他们去查,调查过程定是可靠,只是……”

      李弘泽见杨鹤亭仍是眉头不展,试探着问:“鹤亭兄还是有疑虑?”

      “我大概也是有些疑神疑鬼了。总觉得在这个时候你府里突然多出一人,实在不踏实。”杨鹤亭表情颇为严肃,“颜青唐的原籍襄宁,好巧不巧,正是朱雀门的所在之地……另外,你可知朱雀门里有个地方叫夜谷?”

      “夜谷?”

      “嗯。据说朱雀门在这个夜谷里养了一群杀手,专门为他们清理障碍,事情一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鲜有人知。朱雀门表面上是万民供奉的神教,暗地里做的却尽是龌龊勾当,而如今宣陵王最大的障碍是你,难保他不会直接动用夜谷。”
      杨鹤亭眉头微蹙,表情很是严肃。
      “你也莫要怪我絮絮叨叨,总之小心点总没错。你府上也没有府兵,回头还是向陛下申请,从风林卫中调些人去你府上护卫。你自己也注意一点,别再这么不着调了。”

      “护卫就不必了,不必了……”李弘泽一听要往他府上调人就头大,每根汗毛都在喊着拒绝,“我没有半个仇家,若是莫名其妙死了,那嫌疑便都在三哥身上,你们也不会让他轻松得偿所愿的。他那样缜密的人,不会做这么欠考虑的事。”

      “怎么?多几个人去府上就要挤着四殿下了?”
      杨鹤亭瞥了他一眼,也是知道他的习惯,想了想,倒也不再坚持。
      “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平白无故把王府护卫起来也怕会弄巧成拙,反而激化了矛盾。”

      李弘泽忙点头同意,而后二人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都没有说话。

      马车在安都的街道上行得不紧不慢,车帘随着行进的颠簸微微颤动,尽职尽责地把他们那些不便被外人听去的对话掩在这四四方方的小空间中。
      杨鹤亭沉默了片刻,搓了搓手指关节,再开口,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其实说实话,我虽是与我爹他们一样,希望你能继承大统,但你若真无意于此,不想相争,在我这里……也便罢了。我也不奢求你太多,只是怕你不明不白地陷在他们手中,连个闲散王爷都没有命做。”

      李弘泽目光微动,随即垂下眼帘,将那一丝动容掩饰了下去。
      “鹤亭兄都是为我好,弘泽明白。”
      说完他坐正了身子,终于认真接起了杨鹤亭的话端。
      “关于颜大夫的身份,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既然查也没查出什么,就暂且当他清白好了。鹤亭兄对我的事已是足够尽心了,若我还是死了,只能说是生死有命,不能强求。”

      杨鹤亭闻言,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李弘泽抬起头,不再如往常那般玩闹,那张棱角清晰的脸少见地正经起来,一瞬之间竟透着不似本人的沉稳气度:“至于储君之事……容我再作考虑,尽可能……不辜负鹤亭兄与诸位大人的殷殷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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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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