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手札》冷翡翠

2、·醒

　　用力摇了摇头，我的意识好不容易清醒，这才恍然明白我原来只是做梦。

　　“真是见鬼了……”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这梦太真实了，大楼的看守吗？结果在我心里比起当医生，我更渴望成一名大楼看守？怪不得心理医生一向被人敬而远之，这职位待久了果然会导致心理跟着不正常。

　　抬头看了眼闹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离约定没多少时间了。我匆匆拿起录音机和记录本就赶去赴约，心里除了疲惫外，还多了一丝惊悚，毕竟我的梦或多或少都与即将碰面的人有关，他的故事也是源于一场梦。

　　记得决定成为心理医生时，早已获得资格的学长曾说过，干这一行只有包容并不够，如果没有雷打不动的意志，最好不要涉及这行，因为到时很难说是自己引导对方，还是被对方引导。

　　当时我还以为学长在吓唬人，但直到碰到他，我才明白学长话里的谨慎与恐惧。

　　与他相处不过几天，我却感觉自己掉进了被层层包裹的牢笼，每次对话都解开一层布，但这样一步步下来，我却有些恐惧，突然不想了解他的内心，因为感觉那是我无法承受的世界，不，我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做法真有成效，或许只是他离开的一种手法，或许只是他的一个消遣。

　　但我还是决定去见他，这点也让我恐惧，因为我竟然无法忍住不去解开他的秘密，可下意识我又明白这是他已经计划好的反应。

　　推开门，他依然安静的坐在那里。白衬衫和牛仔裤，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斑斑劣迹，只看他那张脸孔，我会以为自己碰见了一个刚出道的明星。

　　“你来的很匆忙，我并不着急，所以无需这么对待自己。”他依旧礼貌，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谢谢。”我简单的回了一句，在他面前我不想说太多的话，因为每一句都让我感觉可能会成为他分析我的资料，这并不是好事，至少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样去猜测他的想法，已经说明我开始谨慎到病态了。

　　“还是继续上次那个话题？”

　　“如果你希望。”我顺着他的话说道。

　　他笑着看了我一会儿，黑眼珠里包含了明显的温和，像是在鼓励我继续说些什么，但我却老实的继续沉默，这么无言相对了一阵子，他才笑着开口说道：“也许我们可以等下一次的见面。”

　　“为什么要等下一次见面？”我一边问，一边轻轻打开录音机。

　　“因为你看起来很疲惫，这样硬撑着聊天，我感觉并不好。”他瞥了眼我的手中的录音机，又收起了温柔的微笑。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想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聊天，因为我已经休息够了，中午过饭后，我睡了一会儿，大概是还没清醒。”我尽量缓和的解释，因为结束话题的权利在他那里，而不是属于我。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可以继续。”他缓慢的闭上眼又睁开眼，像是无奈的对一个执拗的孩子妥协。

　　我点了点头，他见状笑了下，而后低头不再言语，我保持沉默的等待他再开口，哪怕这样持续一个下午，直到聊天结束时他说出一句话，对我来说就是进步，耐心对于心理医生很重要。

　　但这次他并没有让我等很久，没过多长时间，他又抬起头来，微笑着对我说道：“我昨天醒来时去查了电脑，里面有关精神方面的资料太多，我没能看多少。”

　　“哦？昨天见面时，并没有听到你聊这个。”我微笑着问道。

　　“因为我是在聊天后，才醒过来的，与你的聊天太过清晰，所以我才决定查精神方面的资料，看看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虽然我并不讨厌你，可是总做同一个梦并非是件好事。”他解释道，在说到并不讨厌我时，他的笑脸上隐约透漏着歉意。

　　我立刻表示不介意，他闻言笑得更灿烂，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第一次见面聊天时，我甚至疑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阅读完他的病例资料后，我才明白问题的原因在于他认为这世界只是一场梦，而当他睡去后才是醒来，并且在他的梦中，他也的确是位明星。

　　只是他的那个世界却被异形生物侵袭，所以他才会配合我的聊天，因为他认为即使在梦里被当做病人，也比醒来面对满目疮痍的世界要好。当他说完这些时，又苦笑说这样的自己太软弱，如果不是在做梦，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因为在他的时世界中，明星并不是长得好看就可以，还要背负起鼓舞人心的责任，是类似教宗的存在。

　　先不提明星和教宗有什么联系，和他几次聊天后，我却明白何为个人魅力，每次想要挖掘对方内心的我，却总是被他看穿，而后被巧妙地掏出一些关于我自己的信息。

　　“……你在听吗？”

　　他忽得提高音量，尽管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微笑，我却明白自己犯了大错误——永远别再谈话时走神，因为结束的权利不在你身上，而任何不礼貌都可能让你功亏一篑。真见鬼！我居然忘了导师在第一堂课给予的忠告，甚至走神到根本不知道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聊天该到此结束了。我在内心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现在的状况都不适合谈话，“抱歉，我想今天我真的有些疲惫，所以……”

　　“没关系。”他打断了我的话，这是第一次他做出没礼貌的举动。

　　但在我深究前，他忽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向窗边将玻璃窗打开，柔和的风吹动着白色窗帘和他的黑发，“人总是缺少耐心，太过鲁莽的下达判断。”他注视着窗外的天空说道。

　　“我想这也可以被解释为魄力。”我不置可否的回答。

　　“也许。”他转过头看着我，忽得歪着头，食指一边轻点着嘴唇，一边说道，“但对我来说，鲁莽绝不是个好习惯，而你……是第一个让我如此快速耗光耐心的人，也许这和我选的立场有关，人总是不想被怜悯的眼神看太久，透过你的眼神，我似乎看到了自以为是的自己，这种感觉非常糟，尤其你不是故意的，所以反射出的东西就更让人无法忽视。”

　　“什么？”我一怔，心脏像是被谁揪住，明明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我却不禁感到一阵恐慌，或许就是因为不清楚，才会因太多的可能而产生恐惧感。

　　“也许……”

　　他停止了诉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凝视我很久，忽得又笑成了月牙弯，在上下睫毛近乎贴合的缝隙中，我看到了深深地，令人无端颤栗的笑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笑着重复，“不是完全没有成功，只是你下意识当做看不到吗？那么要不要试试看强行剥离呢？唔……虽然风险比较高，但如果失败了，我不介意陪你聊天一辈子，因为撩拨龟缩的甲壳动物其实也很有趣。”

　　这次我没有继续询问，尽管心里很焦躁，甚至很想揪住他的领子让他有话快说，但我仍旧等待他先开口，因为相处了这么久候，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让我看到他的内心，而不是先前那些布置好的虚假景象。

　　可，有种声音却在我心中咆哮，命令我去捂住他的嘴，一拳打断他的门牙，再踩碎他的胸腔，让他永远也说不出话。为什么？我不禁皱起眉头，想要压制心中的暴虐感。

　　“你看过我的档案吧？……医生？”说到最后的称谓时，他忽得提到音调，让医生两字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嘲讽感。

　　“是的。”我生硬的说道。

　　“那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或者说你有写过我名字，用电脑打出我名字的记忆吗？医生？”

　　我一怔，整个人猛地站起来，在我还没意识到之前，自己已经抓起桌上的录音机朝他扔过去，他并没有躲，录音机刚好砸到他的额头，“啪！”的声响过后，录音机又掉到他的怀里。

　　“对不起！”我立刻道歉，第一时间感觉这个月工资没了，然后是要写检讨还有挨训，弄不好还会被怀疑心里已经不适合成为医生，从而丢到这份工作，操！太倒霉了！

　　“没关系。”他笑着摇摇头。

　　我不禁赞叹果然是靠外型仪表吃饭的人物，哪怕正在心里咒骂我上至十八代的亲属，表面也不透露分毫。而后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又看了看手指，似乎在确定有没有流血，见指尖没有变红，我下意识松了口气，心说就算这个月要喝西北风成活，也不会严重到丢饭碗。

　　“那么，医生还记得吗？我刚才的提问。”他拿起收音机，微笑着看向我，似乎决定根据我的回答，选择要不要暴力回报。

　　“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见过……”我结结巴巴的念叨着，心却越来越冷，我记得什么？不对，我见过他的档案，上面明明写着，名字那栏写着什么？我见过他的名字吗？为什么从一进门到现在，我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

　　我不禁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直窜头顶，“你，你是……谁？”

　　“原来如此，从这部分就没有细致构造，我还以为档案里会写着，却没有写过关于我报告的记忆呢，毕竟外行人士不晓得心理医生打报告会很想吐血的，不过至少记得要录音，虽然每次还是要准备隐藏式的，但多一份备忘也不错。”

　　“你……”

　　我哆嗦着嘴唇，全身上下不自主的颤栗，令人疯狂的想象瞬间在脑海内成形，不对！不是真的，都是他在说谎而已！没有记忆只是因为……因为……

　　我才是病人？！

　　“看来终于明白了，是的，你才是需要帮助的那一方，第一次看到你的档案时，我也很惊讶，一个认为自己正常，并且愿意帮助他人的求助者，所以我选择成为病人来接近你，医生。”

　　他仍旧称呼我为医生，这两个字却让我感到了无法压制的愤怒，医生？我是医生？为什么我这个医生才发现除了自己的职位外，我甚至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去他娘的医生！我根本就是一个小丑！还一直自以为感觉良好！

　　“滚！给我滚！”

　　我愤怒的掀翻了桌子，他却像是早预料到一般，很轻松的朝后退去，我立刻不依不饶的拿起原先用坐的椅子，直接朝他扔去，那张脸上的笑意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嘲讽。

　　“恼羞成怒可是教养不好的表现，其实你能承认自己需要帮助，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然后只要相信我，慢慢接受自己的脖子可以扭转360度，就能离开这里了。”

　　“什么？”我惊愕的看向他，心说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这样啊。”

　　他咧嘴笑着，脖子同时朝右边转去，直到与肩膀平行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我不禁松了口气，却见他左眼珠笑成了月牙弯，脑袋却继续朝后转去！我双腿一颤，差点直接跌倒在地上，他娘的我在做梦吧？！他居然……能把脑袋转成后脑勺对着我！

　　“妖怪！”

　　“哪里？”他惊讶的问道，而脑袋却继续旋转着，我看着脖子上那一圈因扭曲而挤压出的皱痕，不禁感觉腿肚子开始抽筋，直到他脑袋转了个360度再次看向我的时候，我开始抖得如同冷风中湿透的鸡崽，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你说的妖怪在哪里？”

　　他笑嘻嘻的看着我，扭曲的脖子左右摇晃着，脑袋似乎随时都会从上面掉下来。我下意识朝后挪去，不是不想跑，可我他娘的却偏偏没了这力气，而他见我后移，似是感觉很有趣的朝我走近一步，我立刻朝后又退了几步，这次感觉回来了，拼命逃亡的感觉。

　　他的笑容不再如沐春风，也没了嘲讽的挑衅，反而透着一股子怨毒之意，看起来异常的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我不禁再次朝后退去，而他再次跟上，这样一退一进之间，我忽得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他是我梦里的那个人体模特！

　　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做梦？！我边想着，人却已经退到了房门口，双手不禁朝后伸去，试图打开房门。他却张开嘴扑了上来，同样是梦中的利齿和腥臭的味道，我下意识朝右躲开，同时左手抓住门把手一按，而后房门就跟着我的逃避打开。

　　瞬间，一个黑影从门外跳了进来，以笔直的轨迹扑向他的脸孔。这时，他却突然长大了嘴巴，宛若吞噬猎物的蛇类，而那黑影发出了剧烈的吱吱声后，就被他吞了进去，随即嘎巴嘎巴的声响从他嘴内响起，我不禁感到全身的寒毛都起来了。

　　他却转过头，冲我咧嘴一笑，嚼碎的肉块从他齿缝间掉落……

　　我一抖，同时无声的尖叫。

　　随后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就见一个东方男性正怨毒的盯着我，我还没能思考怎么回事，他就张开嘴，噗嗤一声喷出鲜红的血液，直接染红了我的衣服。

　　紧接着，女性的尖叫声响彻了宛若密室的机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