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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光年之外的来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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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刘秋轻叩了三声房门。
开门的女人是他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你好,请问你找?”女人的眸子流露出了疑惑。
“请问……马灿他不在吗?”
刘秋并不是第一次来马灿家,换做以前,更是常客,但是面前的女人却是他第一次见。
这也难怪。
入狱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上门造访过这位老友,上次也只是在车途的寒暄中才得知对方已有了家室……
“他……他今天出差了。请问你是?”
“噢噢……您好,我叫刘秋。是马灿的一个朋友。”
“原来是……我听阿灿他提过您。快请进吧——”张子薇听闻是丈夫的朋友,邀请刘秋进了门。
……
“您先坐,我去沏杯茶。”
刚坐下的刘秋起了身,“不必客气,我……不打算呆久的。”
转过身的张子薇看了一眼对方,会意地轻点了点头。
刘秋看得出马灿娶了一位温柔大方的妻子……
“是我唐突了,没有事先说,就直接上门来了……”刘秋说道。
事实上刘秋并不是一个做事不缜密的人,他在来之前是得知马灿不在家的。
但昨夜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觥筹声,他还是决定将本想告诉他的话写进了信中。
他不想再给任何人增添更多的麻烦了……尤其是自己的朋友。
“没关系的。那……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情吗?”张子薇随之也坐到了沙发上,礼貌地问道。
“这件事……确切的说,需要经过你们两个人的同意呢。”刘秋微笑道。
“哦……是吗?”
“嗯,虽然知道是在给二位添麻烦,但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您直说好了,不必见外的。”
刘秋诚恳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身后的背包取下放到了大腿上,轻轻地将包上拉链拉开来——
只见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中探出,灵动的大眼睛带着畏奇环视着背包外的四周。
“这只猫……对我来说很重要……”
“说来惭愧,这个城市我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刘秋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而在刘秋淡然的笑容中,张子微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眸子里难以掩饰的忧伤。
“您……这是要出远门?”
“……算是吧……而且我不知道自己……自己还回不回来。”
“……”
“所以……希望您和马灿能照顾好它。”
张子薇没有再多问,而是接过小猫,将它揽在怀中。
“好可爱的猫咪呀,它有名字吗?”她抚摸着小猫的脑袋道。
“小雪。下雪的雪。”
“一只黑猫叫小雪,蛮有意思的嘛。”张子微笑着道。
刘秋轻“嗯”了一声,关于猫名字的由来,他没有再释义。
“总之,烦请你们了。”
“真的不必这么客气呢,毕竟……你和阿灿……结识那么多年。而且,我们俩也都很喜欢小动物。”
“愿意把这么可爱的小猫托付给我们,反倒应该是我们谢谢您才对!”张子薇笑着道。
刘秋的眸子里带着诚恳的感激,点了点头。
接着又将一封昨晚写好信件转交给这位故友的妻子后,他亲吻了一下猫儿的额头,离开了。
……
出了门的刘秋,其实是感到有些失落的。
他本以为可以再见马灿一面,这个十多年来总能在自己深陷泥沼时挺身而出的挚友。
他很想再见他一面……
他又卷起袖口,注视着腕上的手表。
那是一块崭新的手表,在礼物盒中存放了十多年。今天,是被第一次佩戴出门……
时间显示是:【15日9时27分】
今天的他,必须格外地留心时间。
因为,他知道——
自己应该是活不过今天了……
而一切,要从昨晚说起……
——————————
【14日23时45分】
墙壁挂钟的指针离零点还差一刻,位于城郊的一栋别墅里,一间房间的灯火还未熄灭。
失眠俨然成为这栋屋子男主人在夜晚里的常态。
此时,他正站在卧室墙壁的嵌入式展架前,用手帕纸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硝子杯。
给一面墙的杯子清理灰尘,这是他如今为数不多可以打发时间的念头。即使现在经济状况窘迫,但他还是没有打算卖掉他的这些收藏。
“嗡嗡嗡嗡……”
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传来振动声,在空寂的房间中格外刺耳。
刘秋有些好奇,现如今,还有谁会给自己打电话?
“……免提,siri。”
但他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去拿手机,而是语音唤醒了红叶公寓的智能家居,蓝牙自动连接上了房间内的3D环绕音箱。
“……在吗?”
当听到音箱传来的男声时,刘秋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在的。”
“……我是来告诉你两个坏消息的。”
来电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不难发现的是——他却有着与刘秋高度相似的声带音色,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倘若是旁人听起来,可能会认为刘秋是在自己和自己说话一般怪诞。
刘秋轻叹了口气,“唉……好像你从来告知过我什么好消息吧。直接说吧!”
“那我一个一个告诉你吧……”
“嗯。”
“第一,最新的推算结果已经出来了。”
刘秋脸色更难看了,“……还真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什么时候?”
“……很近了。”对方彳亍了片刻才将这三个字说出口。
刘秋试探地:“近到……什么程度?”
电话:“按照你们那里的时间,死亡事件会发生在……这个月的16日之前。”
刘秋眉头皱了一下,“你直接说后天之前不就行了吗?”
精神状态低迷的他却仍旧清楚地记得今天的日期:14号。
“那……这次的概率呢?”刘秋接着问道。
“……”电话那头一度陷入了沉默。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刘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然。
电话:“经过计算机的103次运算,得出的中位数结果是……”
“是多少?”刘秋追问。
电话:“……99.73%。”
男人擦拭杯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一瞬间,刘秋只觉得房间周围的空气如同临近凝固般粘稠……良久后,鼻腔才长出了一阵气息,“……你们那台可以运算人类死亡时间的计算机确定靠谱吗?”
对方道:“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么高的数值,工作那么多年来,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除却你,以往我们空间调查员被授权去改变一些样本的‘死亡节点’前,都会运用‘死亡计算机’来推算样本在这次‘死亡节点’的死亡概率,一般来说,死亡概率能达到70%已经算是很高了。但纵然如此,我们加以介入干预的话,想要避免样本因这次节点而死亡的结果发生,并不是不可能做到。但只是这次,它……”
“它实在太高了。”刘秋把话接完。
“没错……近乎是必死的结局。”对方道。
“那……会不会是……运算出了错误?”把话刚讲出的刘秋,开始鄙视起了心中的那份懦弱。
电话:“从目前的样本事件统计来看,还没有发生过一次差错。刘秋……别人可以不信……但当年我正是根据这个计算结果,救下了林瑶的性命,不是吗?”
“……”刘秋沉默了,并不是因为对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而是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让他心中五味陈杂的名字。
林瑶……
这个多年来和刘秋相知相恋的伴侣,但也只是曾经了。刘秋知道在自己身陷囹圄的第二年,她便嫁给了别人……
而让刘秋更痛苦的是,在其出狱后,林父的死进一步让林瑶与他产生了巨大的隔阂……曾经的挚爱已将他视若仇敌。
“之所以这么高,或许……和‘死线’的韧性是有关系的。”电话那头又言道。
“你的意思是?”刘秋追问道。
“经过数据的分析,我们研究发现,凡是拥有‘死线’的样本,如果经历一个‘死亡节点’后而存活,他的‘死线’是有加宽迹象的。而‘死线’宽度越宽,下一个节点的死亡概率就会……进一步提高。”
“我推测……正是因为我多次阻止了你们两个人的死亡事件,所以你这次的死亡概率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对方认真道。
刘秋眼睛直直看向面前墙壁,复古风格的磨砂墙壁粗糙斑驳,好似自己的人生一般饱经风霜,“也就是说,事实上……我早就该死了。”
“……可以这么说。”对方不忍地说出。
刘秋用手指捏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道:“那么……另一个坏消息呢?”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告诉你的……”电话那头的语气更加沉重了几分。
“刘秋……这一次……我帮不了你。”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刘秋迟钝了片刻后接着问道。
电话:“……事到如今,我不能在瞒着你了……”
“实际上,在三年前……‘改命计划’就被高层宣告流产了。”
“所有的样本,包括你……早已经被放弃了。特派调查员任何干预样本死亡事件、人生轨迹的行为都被法律明文禁止。我已经失去了授权……”
“一直……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意孤行罢了。……上次见你回去之后,我就被停职了……他们调取了我的虹膜记录仪的影像。”
“所以滥用职权了是吗?”刘秋平静道。
“没错。”
“这个算法结果还是我托同事得到的,这个电话号码也是他的,我的超频SIM卡已经被冻结。他欠过我的人情……但最多也只能这一次了。”
“所以……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电话那头的语气沉重而绝望,“刘秋,从现在开始起,距离我2.85万亿光年的你,已经孤立无援了。”
听完后,刘秋又长岀了一口气。
他转身将视线移至窗外——
一时间,静谧如海洋的夜色,全部涌入那双黯淡的眼眸……
刘秋:“富贵……”
电话:“嗯……我在听。”
刘秋:“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电话:“嗯……你说。”
刘秋:“明知道会违反规定,过去……以及现在……为什么还帮我?”
电话那头有些哽咽,“因为……在我眼里,你不只是一个样本……而是一个朋友。秋……”
刘秋语气淡然道:“谢谢你……富贵。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有你,或许我早已经死了,至少我活到了现在……”
对方打断道:“不要这样说……秋,在我眼里你从未是个甘愿放弃的人。”
刘秋:“那是以前……”
电话:“刘秋,从现在起留心观察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哪怕是很不起眼的事情……!99.73%的概率,意味着哪怕一件很细微的事情都可能会构成一个必然死亡的因果关系。虽然是99.73%……但是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去试着活下来!不要放弃——!”
“提心吊胆地活下来,再等待下一个节点吗?”残忍的现实被刘秋一语道破。
“……”电话那头的男人一下沉默了。
“富贵,你有体会过吗?……那种感觉……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就死在自己面前,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咽气,却做不了任何事!任何事情——!”
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刘秋。”
刘秋:“……你还记得上次我们救下的那个女孩吗?”
电话:“嗯……记得,当然记得。难道……”
刘秋:“她死了……”
电话:“……”
“因为我而死,就死在我的怀里……!”刘秋红着眼低吼道,面前的混泥土墙壁都因为他的吼声而产生轻微的振动。
“刘秋……”对方哽咽了。
刘秋:“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在想……我继续挣扎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电话:“秋……有些东西,我们……都无法改变。”
刘秋:“没有错,就像我必死的结局。”
电话:“对不起……秋……那么多年来,我也没能……”
刘秋:“你不用道歉的。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我说了,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改变,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有你,也许我早已经死了,或者林瑶也早死了……而我……只要我明天死了,系在我们两人身上的‘死线’就会消失对吧?那样……至少她以后还能活着……对吧?”
电话:“嗯……”
刘秋扬了下下巴,“挺好的结局……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而且……对我已是恨之入骨。”
电话:“秋……”
刘秋:“我累了……总之……无论如何,谢谢你,富贵。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一直以来。可惜不能再见你了,本想请你吃顿饭来着。对不起,看来应该是没这个机会了……”
刘秋的话语尽表诀别之意。
对方听闻后不再回话,只有呜咽声从电话听筒传来。
刘秋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脸鼻,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你挂吧,富贵。我已经不想再去主动做任何事情了……就让我,坦然接受命运最后的鞭挞吧。”
电话:“秋……明天你面对的不是鞭挞……而是绞杀……”
“嘟……”
听筒里传来忙音声。
距离刘秋两万亿光年外,一间阴暗的禁闭室内,男人蜷缩在房间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部手机,泣不成声……
……
刘秋将擦拭干净的杯子放回了原位,他撸起了衬衫的袖子,看了眼腕上的表盘。
指针正好过了零点。
刚刚还是后天的十六号一下变成了明天,也就是说……
自己今天就会死。
“0.27%的生还几率……像我这种喝绿茶都中不了再来一瓶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
他淡然一笑。
立马转身走到了房间的写字桌前,拉开了抽屉,在从拿出的一本陈旧的笔记本中裁下一张纸,紧接着提笔写完了一封短信;转而他又抓起桌上的牙签桶,抽出一根牙签来,将手机的SIM卡槽取了出来。
只见,被取出的卡槽中有两张SIM卡。一张是他用了很多年的移动电话卡;而另一张就比较特殊了——从外形而言都不同于任何一家电话运营商的SIM卡。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不属于这个星球文明的产物。
刘秋将那张迥异的SIM卡取出,用纸包好,连同一封信件塞进了鹅黄色的信封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熄了灯,躺到了床上。
在透进窗的月色映照下,他悯柔地看着床头酣睡的黑猫,轻声道:“我只剩下你了,小雪……”
他又翻过身来,摸黑抓过床头柜上下午喝剩下的那半瓶威士忌,拨开了没盖严的瓶盖,大口将瓶内灌入了腹中;片刻后,醇厚的酒精便顺着血液涌上了头。
意识昏沉的刘秋闭上眼睛,却始终没有困意,反而是将大脑额叶储存的记忆检索到了多年之前的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