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堪恨》Kamifox

3、少年

　　刚进了院门，两个人的目光就同时落到了酒坛上。林宵鸿陆定舟相视一笑，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冲到桌边，手同时握住酒瓶，随即就是一场内力的较量。
　　陆定舟前世虽然是名震一方的第一剑客，可重生后也不过是个重新开始修炼的普通少年，林宵鸿的功夫在前辈中都算佼佼，陆定舟在他手下自然讨不到好。你来我往间，激得院中的花儿无风而动，突然陆定舟蹙眉“哎呦”了一声，林宵鸿以为自己不小心伤了他，连忙松手打算去查看。
　　不想就这么一松手，陆定舟嘴角一挑，脚尖一点旋即一转身跃到树上。陆定舟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上半身倚着树干拿着酒壶对着林宵鸿晃一晃“五童，你输了，兵不厌诈啊，看来这美酒只有我先尝尝了”
　　林宵鸿一笑，从腰间取下自己的折扇，手腕一用力，折扇就飞了出去划出一个优美的幅度，所到之处内力扫过，树上的红叶纷纷落下大片大片的落叶遮住了陆定舟的大部分视野。林宵鸿接过飞回来的折扇脚尖一点，踩着落下的红叶轻巧跃上。
　　红叶中，白衣公子踏叶而上，轻巧的落在自己面前，陆定舟望着林宵鸿越来越贴近的脸一时失了神，再回神时手中的酒壶就被林宵鸿夺了去，陆定舟想再伸手去夺，不想树枝摇晃不定，自己一个不稳翻身落了下去。
　　陆大侠摔到地上摔得很不文雅，林宵鸿在树上开心的笑了两声，陆定舟爬起来，揉了揉自己摔痛的腰，抬头瞪着林宵鸿“我竟然不知道五童会一手极好的美人计”
　　林宵鸿拿着酒壶从树上跃下，安安稳稳的落到陆定舟身边“六郎说的，兵不厌诈嘛”
　　陆定舟走到林宵鸿身边，他如今已经一副潇洒少年郎的模样，身量和林宵鸿差不多高，甚至隐隐有超过林宵鸿的趋势。陆定舟走过去替林宵鸿取下身上的落叶，恍惚记得自己前世也曾这么做过。
　　那是在通天楼陆定舟手刃恶人唐尧之后，那时的陆定舟成了名扬天下的剑圣，但剑圣心中装的不是天下大义，却是江南的烟雨柔情。
　　陆定舟最常往江南去，在林府的红梅树下和林宵鸿把酒言欢。林宵鸿虽然因为伤了双眼不得不弃了武艺，可突然对机关之术感了兴趣，因祸得福得了眼睛不利之便，他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一般的机关运作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消一听便能立刻找出中心所在和破解之法。
　　陆定舟总是乐意惯着他，宠着他。在外游历时格外留意关于机关设计的书籍，发现不错的就往清风院搬。
　　林府大门四时常开，总在给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清风院也对陆定舟四时常开，方便陆定舟往林宵鸿院跑。
　　记得那日是寒冬的一天，陆定舟也是提了两坛梨花白便去了林宵鸿的院子。只不过那时，陆定舟已经比林宵鸿高上了不少，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林宵鸿不再笑称他“六郎”，反而一口一个“定舟”的叫，陆定舟也由他这么亲昵的呼唤，心中暗自欢喜，总觉得与林宵鸿越发亲近了。
　　世人皆为林家小公子的隐退而惋惜，只有林小公子本人自得其乐，院里的红梅树被他照料得格外好，每逢开花便一片火红。江湖上都知林宵鸿爱梅，更有拜访者曾见林家小公子一身素衣立于红梅之下，身上落满了红色的花瓣，说不上是花比人美还是人比花娇，只觉景可入画便将眼前此景记住，并且画了下来，题曰:红梅世无双。
　　一作成名，那位拜访者成了有名的画师，林宵鸿也被江湖人称作红梅公子。
　　红梅树下佳公子，这不知是多少人千金难求一见之景，可在陆定舟眼里却只是稀松平常。
　　陆定舟将酒放下，进屋拿了件外披披到林宵鸿身上，替他将身上的花瓣一片一片的取下来，又伸手拉过他泛红的手握在手里暖着。
　　如果林宵鸿看得见可能会溺死在陆定舟充满柔情的眸子里，可惜林宵鸿看不见，陆定舟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深情，只有他的嘴还和他的剑一样锋利“什么红梅公子，依我之见应当是个花姑娘，冰天雪地一双手冻得这么红也不多穿些。别的姑娘是怕穿多了身姿不够纤细，你个大少爷又是怕什么？”
　　自中毒以后林宵鸿身体大不如前，无论何时看着都是单薄消瘦的感觉。但是到了冬天林宵鸿更乐意穿少一些，看不见，冰冷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而此刻他也更乐意披上陆定舟递来的披风，任由陆定舟亲昵的握着他的手。
　　忽明忽暗的光，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人。多年来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说是挚友却又更亲密，说是爱人，可两人都没开口说过喜欢。
　　林宵鸿温和地笑着，将脸埋入外披的毛领里，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定舟你打趣我作甚？莫不是欺我眼神不好觉得我打不过你？”
　　陆定舟难得的露出了笑意，对着林宵鸿泛红的手指呼出几口暖气，轻轻揉搓，让冰冷的手恢复温度“怎敢，我怕那日日围在林府求见林五公子的姑娘撕了我”
　　“说起姑娘……”林宵海脸上闪过一抹狡黠，抽回被陆定舟护暖的手，拿起桌上的梨花白准确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么多年怎的也不见定舟身边多个姑娘？莫不是定舟心高气傲，没有看得上的？”
　　陆定舟被逗得起了些兴致，凑了上去接过林宵鸿手中的酒壶，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做我娘子可得有红梅公子的样貌才行，不然每次到红梅小院，小娘子得被羞得抬不起头了”
　　不想林宵鸿没有回话，反而伸手摸上了陆定舟的脸，陆定舟一惊却没有躲开，大冬天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整张脸涨得通红。
　　林宵鸿细细在陆定舟脸上摸了一遍，然后气定神闲的收回手“果真好皮相，难怪定舟这般挑剔”
　　天下第一剑的陆定舟涨红了一张脸，感觉林宵鸿微凉的指尖仍在脸上停留，又像有无数羽毛从他身上滑过，弄得他全身骨头都酥了下来。陆定舟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和林宵鸿聊了几句就飞也似的逃出了林府。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陆定舟都没有再去林府，他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每夜每夜回味着林宵鸿那如同羽毛滑过般的触摸和林宵鸿漂亮干净的面容，陆定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动了心，不过他可以肯定，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柔情似水的江南了。
　　有些人漂泊一生，找到一个心灵的归宿就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陆定舟第一次生出了要永远落脚江南的想法，而这次不是他的心被负面情感锁住，是他真的不想漂泊闯荡了，只想落在林宵鸿身边，得偿所愿也好，做一辈子知己朋友也罢，他只是想留下。
　　可命运似乎总不愿给陆定舟太多，哪怕只是一个想要安定的简单愿望。
　　半生倥偬，只道痴念如是。
　　想来自己便是那时心动的，又或者早就心动，早就情根深种。
　　想到陆定舟捏着红叶，放到林宵鸿手心，温柔的笑了笑“看看，连这红枫都黏在林公子身上不肯下来，可见林公子姿色怕是胜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位美人”
　　林宵鸿知道陆定舟在打趣自己，也没生气，将手中的落叶送回陆定舟手中“这红枫如此风流，倒不如就让它待在陆兄身边，多学些甜言蜜语，也不枉风流一场”
　　陆定舟将红叶塞到衣袖中，又向前走了两步“陆某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既然是林公子嘱托，陆某免不了要到林公子这儿讨些学费”
　　林宵鸿一弯眸，露出了好看温和的笑容“哦？陆兄这学费要如何收取？”
　　陆定舟走过去抱住林宵鸿，在林宵鸿看不见的地方，陆定舟眼中是难掩的痛色，这个拥抱他等了太多太多年。
　　少年的身上是干净充满生机的气息。与前世不同，林宵鸿身上没有沉静冷冽的花香，只有清爽的皂角香，可少年止不住的心跳却和前世是相同的。
　　陆定舟拥住林宵鸿，直到感觉自己的心恢复了温度，这么多年他靠这么短短一个拥抱活了过来。
　　陆定舟松开林宵鸿时，顺走了林宵鸿手上的酒壶，林小公子耳朵脸颊皆是艳色，向来好脾气的他难得的怒瞪了陆定舟一眼“想不到六郎还学了浪子做派”
　　陆定舟一仰头往嘴里灌了口冰凉的酒液，躁动不宁的心微微平静了下来。陆定舟晃着酒壶对林宵鸿一挑眉“我本就是个浪子，五童不是向来都清楚吗？”说罢他又将酒壶抛给林宵鸿“五童，快尝尝，上好的梨花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东街口王大爷那儿买到的”
　　林宵鸿接过酒壶，学着陆定舟的样子往嘴里灌了口酒。冰凉的酒液顺着林宵鸿的嘴角滑落，顺着修长的脖颈没入衣领里，看得陆定舟喉头一紧，陆定舟连忙起身夺过林宵鸿手中的酒壶。
　　林宵鸿再喝下去，怕是陆定舟要醉了。
　　“五童又是何时也学了这般江湖做派？”陆定舟抱着酒壶，看着林宵鸿修长洁白的脖颈和被酒液打湿了一些的领口，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口干舌燥难受得紧。
　　林宵鸿用袖口一擦嘴角，露出了得意而又有些狡黠的笑容“不巧，林某正是得了陆兄真传”
　　可谓是自作孽不可活，陆定舟苦了张脸“将好好的一个翩翩贵公子带成这般模样，怕是伯父和几位兄长知道了非要扒了我的皮不可”
　　“父亲和兄长都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林宵鸿凑近了几分，语气中带了那么几分俏皮“六郎不用担心”
　　林宵鸿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尾调都像是一把小勾子勾着陆定舟的神魂，三魂七魄都几乎被勾去了一半。
　　林宵鸿干净的眼里是陆定舟的倒影。这时候想想，少年一瞬间的心动就是永远的心动，重生一世，爱上同一个人还是那么简单，再回头已经忘了自己如何情根深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