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祭日》花不羡

1、Chapter 1 沈温

　　画景二期21栋6单元，楼道里漆黑一片。
　　晚上十点，沈温推门而入，拍了拍手——声控灯并没有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粘稠的铁锈味，腥咸无比。沈温摘下口罩，轻轻地嗅了嗅。
　　是血——楼道拐角边的空隙中倒着一个人，头发花白，一把刀插在他的胸口，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
　　沈温俯下身，皱着眉打量这具离他脚边不到二十公分的尸体。
　　他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随机，他一把拉开单元楼的门，走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合上，震得二楼的声控灯亮了起来。
　　“轰隆——”大雨，倾盆而下。

　　.

　　“老大，咱下一步有啥计划啊？”张茂一边手忙脚乱地撑开伞，一边问站在身侧面色深沉的男人——花贺市刑侦支队队长，谢判。
　　“Plan L or Plan L.”谢判面色不善，毕竟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很可能已经将线索冲刷得一干二净。

　　“老大，什么plan？咱还没开会呢吧……”张茂不解。
　　闻言，谢判的神色更不爽了，他有些烦躁地摆摆手，准备去找第一目击证人问话。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Life or luck，拼命或者拼命。”

　　谢判很是诧异，猛得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女生身材高挑，穿着纯白半高领的毛衣，柔软的领口上方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外套是奶咖色的半长大衣，袖口有些长，盖住了她半个手掌，质地柔和。浅色的米白直筒裤搭配灰带的白色矮帮帆布鞋，露出脚踝和一条细细的银饰脚链。
　　整个人气质干净温和，柔顺无害。

　　可惜暮色昏沉，谢大队长只模模糊糊看见个轮廓——女生戴着白色口罩，扎起来的马尾上绑着一条知更鸟花印的丝带，几绺碎发散于额前，一双眼眸灿若星辰，似有波光流转。

　　气质特别。这是谢判的第一印象。紧接着，他的视线转向橙黄的警戒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开口:“请问您是……”
　　“我叫沈温，是本案的目击证人。”清亮的声音响起，沈温抬手拍了拍胸口，“啊，我打扰您办案了吗？”

　　“没有。”谢判否认。随后又略带一丝迟疑地说，“很少见到像您这么镇定的目击者。通常人们在目击凶案现场时，反应都有些许的……”
　　谢判停顿了下，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过激。”沈温看向谢判，后者冲她点了点头。沈温继续解释道:“我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仅有的几次争执，音量的变化也是循序渐进的——而且我更喜欢以理服人。骤然尖叫确实是一种合理的缓解方式，但并不适用于我。”

　　沈温说话的语速并不慢，但含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安逸感。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若不是这样，您现在面对的，可能就是半个单元的‘朝阳群众’了。”
　　谢判笑了笑。有意思——这是沈温给他的第二印象。

　　“那就请沈小姐回局里做个笔录？”谢判走到警车边拉开车门，示意沈温上车。这时，一旁的张茂窜了出来，一头挤进车里，又笑嘻嘻地探出脑袋，冲谢判眨眨眼。
　　“都这么晚了，沈小姐从警局回来都得凌晨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张茂摇了摇头，“况且沈小姐才刚直面完凶杀现场，就得熬夜去警局提供线索，这不是美女该有的待遇啊。你说是不是，小姐姐？”

　　张茂今年刚满十八，负责刑侦一队的网络方面。作为前花贺市局信息战分部的一员，总是因为那张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而被人忽视他顶尖的操作技术。当然，他也确实非常年轻，因此这段话并不显轻浮，反而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也不知道谢判从哪儿弄来这么个活宝。

　　紧接着这位活宝同学下一秒就被队长大人爆了头：“瞎说什么，耽误破案进度了用你填？”
　　谢判在张茂的哀嚎中收回手，转头向沈温笑了笑，说：“我们会尽量缩短笔录时间，可以吗？”

　　“没关系。”沈温拉开车门上了车，“能让我明早六点半前回学校上课就行。毕竟，快期末了。”
　　谢判还没开口，一旁的张茂已经惊呼出声：“六点半？明天不是周六吗——什么大学这么早上课？”

　　“花贺一中。”沈温把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六点半已经是一名高三党最后的让步了。”
　　“高中生？”谢判的表情有点惊讶。
　　诚然，虽然沈温戴着口罩看不到具体长相，可凭她露出的那双眼睛，便看出这人有些过分年轻——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小。
　　高三。高中生居然能如此镇定。

　　“啊，我成年了的。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休了两年学，其实我下个月就满二十周岁了。”沈温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校服——我是名艺考生，今天集训刚结束，行李箱放地下室了，结果我一推单元门就……”
　　“就看见有人死了！小姐姐，你这也太——”

　　“行了。”谢判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查户口呢？”
　　张茂连忙噤声，整个人在后座缩成了一只长毛的鹌鹑。谢判从副驾驶侧过身，对沈温说：“到市局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沈小姐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谢谢。”沈温确实也有些累了，她接过谢判递来的蓝色五角星靠枕，将它垫在了腰后。

　　“小姐姐，困得不行的话，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哦。”张茂仿佛不说点什么就难受，于是，毫无意外地，他再次收到了老大的警告，重新回归了鹌鹑的形态。
　　“别吵。”谢判从副驾驶右侧捞出一个黑色眼罩戴上。这时，车内响起了一阵舒缓的钢琴曲——沈温的手机响了。

　　“我是沈温。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可以明天说吗？”沈温轻皱了下眉，张茂略带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结果眼尖地瞥见了通话人的备注。
　　林睿安。

　　“在忙吗？抱歉，那我下次再打给你。”沈温没有戴耳机，对面温和的男声不可避免地传进张茂的耳朵。
　　“没关系。你早点休息，晚安。”不等对面答复，沈温便挂断了电话。

　　谢判也听到了二人简短的对话。
　　是男朋友？不对，恋人的话未免太过于客气。那，是朋友？可是朋友总该再多解释几句——谢判不动声色地从前视镜看了眼沈温，她并没有拿起手机发消息的举动。

　　可不是恋人，也不像关系要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说“晚安”——是敷衍吗？那她等笔录结束后，会不会也对我说一句“晚安”？
　　谢判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可随即又释怀了。

　　沈温气质独特，温和、干净、待人和气——她没摘口罩看不清脸，不过单看那双眼睛和口罩被撑起的……优美弧线，想必容貌也是出众的。

　　只可惜，是个女生。

　　谢判摇了摇头。把不相干的念头甩出脑海。
　　萍水相逢，只是因为她过于镇定的表现而多关注了下罢了。其他的，同谢判又有何关系呢？
　　反正以后也没有交集了。

　　“小姐姐，市局到了！”雨已经停了。张茂跑下车绕到另一侧去开门，还贴心地用手扶住车框，以免沈温下车时碰到头。
　　啧，小兔崽子，花里胡哨。谢判有些不悦。

　　毕竟谢队长二十四年的生命里，除了亲妈和亲姐姐，并没有试图接近过任何一个异性。
　　而且未来也没有这项打算。

　　总之，谢判见不得别人当着他的面献殷勤。张茂同学由于今晚的出色表现，已经能够肉眼可见地预知到他接下来连续一周被队长要求吃芹菜包子的未来。
　　毕竟张茂天不怕地不怕，自诩真男人一个，唯独对芹菜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一行人走进市局，沈温摘下了口罩。
　　“卧槽！小姐姐你真……”张茂惊呼。
　　原因无他。沈温虽然气场温和，但面貌却不显柔弱。摘下口罩后，竟显得隐隐的压迫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就像上帝遗留人世间的画稿。

　　她比老大都好看了吧……张茂模模糊糊地想。可紧接着他有感到有些奇怪:虽然谢判是刑侦一队的颜值天花板，可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将沈温同一个男人做比较？
　　估计是因为队里女警太少了。张茂心大地想。

　　彼时谢判也有些晃神——具体体现在他第二次动摇，为什么沈温偏偏是个女生。
　　不过这种动摇很快被打包丢出脑海，因为法医科的同事送来了一份尸检报告。

　　“杨大成，男，61岁。
　　死者后脑遭钝器殴打，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锐器捅破胸腔血管致失血性休克死亡……”

　　谢判冷着脸，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将报告拍进张茂怀里，言简意赅地下令：“去查死者的人际交往关系。”
　　“是！”张茂这次没有再贫嘴，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彼时沈温也来到了市局的会客室进行例行问话，负责接待她的是一名实习女警，叫汪嘉嘉，一头短发干脆利落，人看起来很是机灵。

　　“请问您是几点，在什么地方发现杨大成——也就是死者的？”
　　“十点左右吧，我准备上楼回家，结果刚进单元楼就看见他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把刀。”
　　“您之前认识，或者接触过死者吗？”
　　“从没见过，我刚在画景住了不到半年，对这里还并不熟悉。”
　　“冒昧问一句，十点之前您在哪里，在做什么？”问完后，汪嘉嘉迅速补充道，“就是例行公事哈，每个目击证人都要问的。”
　　“没关系。”沈温笑了笑。屋里开了空调有些热，沈温便脱了外套，纯白毛衣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干净：“回家前我在清河路的‘睿艺’工作室上课，九点四十下课后我打车回家，大概十点到的画景。”

　　汪嘉嘉点了点头，终于拾起了点残破且少得可怜的自尊心——虽然不知是因为沈小姐太瘦还是毛衣宽松不显身材，但汪嘉嘉仍在两厢对比中寻到了某种诡异的自娱自乐。
　　具体表现在她下意识挺直的腰板。

　　之后又问了些诸如“您有见到可疑人物吗”“之前有陌生人在六单元楼下徘徊吗”之类的问题，沈温便被放回去了。汪嘉嘉临走前还提醒道：“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可能还会和你联系哈。”收获了整个一队乃至隔壁法医科的白眼。
　　可见某些人的看起来靠谱机灵可能真的只是“看起来”。

　　沈温穿上外套，走出警局，门口，一辆黑色梅赛德斯缓缓降下车窗。车里，谢判神色平静：“上车。正好我要跑现场，顺路送你回去。”
　　沈温道了谢——鉴于坐后排会使某位似乎脾气不太好的警官看起来像个司机，沈温果断拉开副驾驶的门。

　　凌晨两点，城市陷入昏睡。一辆黑色梅赛德斯带着刚刚相识四小时的两名年轻人，流入夜色，向着画景的灯火飞驰而去。
　　这是他们的初识。

　　一轮圆月悬于夜空，昭示着团圆。月色甚美，赓续的火种洒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