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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至亲 ...

  •   夫妇俩相拥良久,不觉窗外已暮色四合,屋内暗了下来。远儿和遃儿提了灯笼过来请父母去晚膳。
      铁手一手抱起遃儿,一手牵着远儿往饭厅走去。
      “你真的是爹爹吗?”小遃儿盯着父亲的脸看似乎还有点疑虑。铁手听了不觉有点心酸,觉得很对不起这孩子,正欲作答,远儿先开了口,
      “他当然是爹爹!我可认得的!”远儿已经十岁了,是铁手亲自带大,和父亲感情特别深,见弟弟质疑急忙与他解释,“爹爹会教我们读书练武,他可厉害呢!”
      铁手很是感动,摸摸长子的头道:“远儿乖!都长这么高了,爹爹好生欢喜!回头把这几年学的功夫、读的书都演示给爹爹看看。”
      “好嘞!可是…爹爹,你不会再离开我们了吧?我不要你走!”远儿攥紧父亲的手急道。
      “嗯!爹爹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陆梦芸跟在后面听得又是心酸又是高兴,眼泪流个不停。

      饭厅里,刘婶烧了一桌子菜,都是铁手喜欢吃的,显然是刚才特意又出门采购了新鲜的食材。
      “刘婶,这么多菜,你是要我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吗?呵呵……”铁手笑道。
      “姑爷,瞧您如今瘦的,这三年定然遭了不少罪,如今回家了必须得好好补补!噢哟,炉子上我炖着参汤呢,得去看着,您慢慢吃。老刘已经在烧水了,吃好就去泡个澡去去乏。”
      铁手看着妻儿围坐在身边一起吃饭,这情形三年中梦到过无数回,今日终于成真了。
      沙场搏杀的惨烈远比昔日当捕快时的江湖决斗更残酷,他本性善良从不好杀,但战场上生死就在刹那却容不得半点犹豫,因为一旦心慈手软结局就是死。这些年多少次看着血流成河,人间变成了地狱,无数条性命,不管是宋人还是金人,在自己眼前或者就在自己手下以最血腥的方式消逝,有时精神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只想冲入敌营杀身成仁一死百了,好在每次有这种冲动的时候脑中便会浮现妻子在他临行前跪地苦苦央求的目光以及襁褓中的孩子,这让他又瞬间恢复了必须活着的理智和动力,熬过一关又一关。
      而今天这种温馨的家的感觉再次让他对人生充满了依恋,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守护这些他生命中至亲至要的人。
      用完餐刘伯过来收拾,说热水备好了,姑爷可以去沐浴洗尘。铁手吩咐他明日一早先去岳父家报个信,让二老也能安心,说他们夫妇下午就会过府去请安。
      陆梦芸让刘婶先带两孩子去洗漱睡觉,她今日要亲自伺候丈夫沐浴。
      铁手夫妇爱干净,因此当初置屋时在后院的厨房边建了个小木屋做浴房。厨房烧好的大锅热水通过竹管子通到浴房的大木桶里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沐浴了。
      此刻浴房中雾气蒸腾,铁手泡在热水中倍感舒适。陆梦芸轻手替夫君洗发,修须,搓背,按摩。看到他身上新添了那么多伤疤又忍不住掉泪。
      她又试着想助他疗伤,奈何内力太浅,真气一入他体内就遇到那寒毒反噬,顿时人冷得直打哆嗦,把铁手吓得不行,赶紧叫她放手,坐下运功调息。
      “师兄,看来你这伤若无内功高深者相助短期内真是无法自愈的。”陆梦芸深感忧虑道,“这天下内力能与你相若又肯施予援手者除了诸葛师叔就是我师父了。如今师叔下落不明,我们只能上三清山请师父他老人家救治了。”
      “嗯……我也知道。可大师伯是我派掌门且年事已高,要他耗费功力相救,我于心不忍……还是我自己试一阵再说吧……”

      洗去尘埃疲惫换上干净内衣,铁手躺在床上心满意足。他对妻子感慨道:“师妹,此刻我便是立马死了也无憾了,至少是死在自己家中自家床上,最要紧的是有你在身边,死也瞑目了。”
      “你休得胡说!不要吓我…”陆梦芸赶紧起手掩住他的口,脸上尽是惊慌之色,眼中又涌起了泪花。
      铁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一口,叹息道:“对不住,师妹,我不该吓你,可这话实在是有感而发。唉……你没上过战场不曾有过这种随时遭遇死亡的感觉,每回战鼓一擂,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好多次我真的就是命悬一线,能活下来一半靠运气……而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
      陆梦芸这下明白了,丈夫不但身上有伤,心中的伤也不浅。他原就是极其善良温厚的性子,这可恶的战争折磨得他身心具创。她俯下身把脸贴在他胸口,说道,
      “师兄,金人侵我河山,卫国杀敌本就是男儿担当,你千万不可自责,你永远是我和孩子们心中的英雄。如今总算苍天保佑你平安回到家中,实是我全家之幸,当务之急是你得先养好身子。你又无官职在身,不用听命与朝廷,来去自由。说心里话,我是不想你再回军中去了。当然,如果你定要去我也不会拦着,但我必须跟着你了,反正从今以后你到哪里我就跟去哪里,再不分开,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这番话说得真挚坚定,铁手十分感动,起手将她抱在怀中,欲解这三年离愁相思之苦。

      陆梦芸今日本不在状态,因她心中更担忧丈夫的身子。但见他这副如饥似渴的模样,能想象这三年中是何等地孤苦!不禁大起怜惜,于是暂且放下忧虑全身心迎合着他,尽已所能成君欢愉。却不料金风玉露相逢未久竟然偃旗息鼓了。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状况,两人都心下一沉。

      铁手将头埋在妻子胸口,神情显得既无力又有些沮丧。片刻他平躺下来,眉头微蹙,闭着眼睛不说话。陆梦芸明白肯定还是因为有伤的缘故,不禁暗暗担心,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
      “赶了这好几天的路,一定是累坏了呢。刘婶说得对应当早点歇息才是。参汤在暖炉上还热的呢,我去拿来你喝了赶紧睡。”说着她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自己披衣下床去外屋端参汤。
      铁手只觉得浑身渐冷,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对自己很失望,也有点莫名的恐慌。这几十年什么小伤大伤没经历过,仗着深厚的内力,短则几天长则一月即可痊愈,哪有似这回般久久纠缠不去的。难道真的已经老了吗?
      陆梦芸端了参汤回到床边,见铁手脸色发白气息沉重,一摸他手如触冰块似的,便知是那寒毒发作了,心中担忧更甚。
      “师兄,你感觉怎样?哪里不适?可要喝汤?”她急得又要掉眼泪。
      “别担心…一会儿就会好的……我不喝这东西,明日让刘婶不必准备。”铁手一面运功御毒,一面摆手道:“你不用忙了,时候不早也来睡吧。”
      陆梦芸心里寻思,确实,这么久凭着师兄的功力和体魄何时需要服这种补品来着?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毕竟是人到中年了,而且这三年征战中又受了诸多风霜苦难,自是比不得从前年青气壮了,更何况还有重伤未愈。但话又不能这般说,只怕伤了他的心。唉……她暗暗叹了口气。

      虽说铁手平安回家了,但这一夜陆梦芸还是没睡安稳。她忧心丈夫的伤情,直等他面色好转,呼吸平稳入睡后才算稍稍安心,迷迷糊糊自己到了快要天亮时才睡着,却又是噩梦连连。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金国的雪原上,冰天雪地,师兄不在,四下寻了许久才发现铁手倒在雪地上浑身冰凉。她大骇,惊叫:“师兄!师兄!”随即吓醒了,额头全是冷汗,再一看,身旁竟没人在,顿时满脸惊恐地竖起身子大喊:“师兄!”
      “师妹!师妹!我在这呢。”铁手急步过来,挂起帐幔坐在床沿,起手帮她擦拭额上的汗水,柔声道:“可是做了噩梦?”
      看见人陆梦芸才松了口气,一手紧紧抓住铁手的臂膀,一手按着自己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头抵住他胸口,道:“嗯。怎么起得这般早,该多睡会儿才是。”
      铁手将妻子揽入怀中安慰:“无事。我习惯清晨运功调息。”
      “今日感觉可好些了?”陆梦芸抚着丈夫脸颊问道。
      “嗯。不用担心。”
      陆梦芸看他气色正常心下稍安。这时外屋响起了敲门声。
      “娘!爹爹!”原来是两个孩子在外面叫唤。
      铁手奇道:“他们每天都起这么早?”
      “哪里会!还不是你回来了他们也兴奋。”陆梦芸笑答,一边去应门:“来了!”
      陆梦芸打开房门,见一大一小都穿着练功服站在门口。她佯怒道:“大清早的不睡觉,你们俩想干嘛!”
      远儿见母亲嗔怪,嚅嗫着答道:“爹爹昨日说要我演示武艺给他看的……”
      铁手见到孩子心情大好,忙走过来抱起遃儿,对着远儿笑道:“是的,爹爹要看。走,我们去‘武林’。”

      “武林”是花园西南角辟出的一小块空地,里面置了沙袋,梅花桩,刀枪剑棍等练习兵器,是专门用来习武的场所。
      远儿飞身跃上梅花桩,打了一套铁手以前教的少林伏虎拳。他虽然才十岁但看得出基本功很扎实,身姿灵动,步伐稳健、拳风凌厉,比之三年前大有长进了。
      铁手很是欣慰,连声喝彩,也跃上桩子与儿子拆了几招,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听到父亲赞扬,远儿开心极了。
      “我也会!我也会!”遃儿在下面仰起小脑袋急着嚷嚷。
      “哦?你会什么呀?让爹爹看看?”铁手见他着急表现的可爱模样,心中欢喜极了。
      “我会罗汉拳。”遃儿边说边扎下马步打了一遍罗汉拳,一招一式倒也有板有眼。
      “哎呀!遃儿也这么厉害啊!”铁手故意夸张地表扬他:“一会儿爹爹好好奖赏你!”
      “可是……可是我飞不上那么高。”遃儿指着梅花桩有点沮丧道。
      “呵呵……不急,不急,遃儿还小,再长几岁就飞得上了,爹爹会教你的。”铁手摸着他头安慰道。
      他抬头望见园中大树的树梢上缠了一只风筝,低头对遃儿笑道:“来,爹爹带你飞上去救那只风筝。”说着抱起儿子,足下轻点,两三个起落,站到了树顶的枝干上,“遃儿,把风筝解了。”
      树很高,上面风也大,但遃儿一点都不害怕,他伸出小手解开缠住的绳线,把风筝拿在手中,然后又大胆地往下环顾四周。这新鲜的视角让遃儿很觉新奇,他搂着父亲的脖子高兴道,
      “你果真就是我爹爹!”
      “嗯?怎么现在就信了呢?”铁手笑问。
      “娘一直说爹爹的本事可大呢!你能飞这么高,本事一定大!那肯定就是我爹爹了!”
      “哈哈哈…”铁手开怀大笑,在儿子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抱着他飘然落地。

      父子三人回到饭厅用早膳。遃儿拿着风筝开心地告诉母亲,
      “爹爹带我飞到树顶救了风筝。”
      陆梦芸对丈夫嗔怪道:“爬那么高作甚,不累嘛!这伤还没好呢!还带着儿子!”
      “放心,我有分寸。再说,就算累也值得,因为他终于相信我是他爹了!呵呵……”
      “这孩子就是古灵精怪。”陆梦芸也不禁笑了。
      “这个随你。”铁手笑道。
      “瞎说!我哪有这样啊。”
      夫妻俩正在那边闲聊打趣,门外响起阵阵脚步声,一个苍老激动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游夏,游夏,你可回来了!”
      铁手辨出是岳父的声音,急忙站起身迎了出去。
      原来刘伯一早去陆府报信,全家人听闻喜出望外,急不可耐地都过来看望。铁手见陆梦芸父母和她两位兄长都来了,赶紧抢步上前跪拜在地。
      “游夏拜见岳父岳母大人!这几年没能侍奉左右还累你们担心,真是不孝!”
      “你保家卫国是大大的忠孝!如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陆父忙扶他起来:“啧啧…可真是瘦了不少,太苦了你咯!”这个女婿他一直当儿子一般欢喜,见铁手憔悴了许多心中大起怜惜。
      陆母也抹着眼泪道:“你要再不回来,我们怕是连阿芸都看不住了。这下就好了!”陆梦芸赶紧搂住母亲的肩膀安慰她。两孩子也围过来与外婆说话。
      铁手一边又与舅兄们见礼,把他们都让到厅堂就座。
      陆父忧心时局最怕祸及江南,急着询问北边战事。铁手将这几年的经历和眼下淮扬的战况都与他们一一细说。
      “金人势头正强,必定挥师南下。而我军兵力不足,士气又低,恐怕难以抵挡。更何况近日苗傅在杭州政变,内乱又起,更是雪上加霜了。金人若来,平江肯定守不住的,所以我们得早做打算!”铁手忧道,转头又对舅兄道:“归云庄那里须得尽快做好充足储备,一旦有风吹草动,全往那里转移。”
      “二哥放心,这事我会尽快准备。”大公子陆梦英道:“对了,有个事要告诉你。靖康那年,汴京城破前,神侯府的严大总管就把总号里的现银和部分贵重货物都转运到了苏州,总算损失不大。后来大伙儿一合计就把总号设在了杭州,不曾想如今杭州倒又成了京师,所以江南这边经营运作还算正常。只是如若金兵南下恐怕又有危险了。”
      “嗯。那是当时我大师兄见情势危急果断作了如此安排。唉…如今我恩师、师兄弟们都不知人在何处。”铁手黯然道:“如战事再起,看来只能继续往南边暂避,你们尽快与广州分号联系,转移动作也可准备起来了。”
      众人听闻都不胜唏嘘。这时陆梦芸挽着母亲也过来了。
      “爹爹,母亲,再过两日我要与师兄一道回趟三清山。他身上有伤,须得求我恩师医治。”陆梦芸突然对父母言道。
      “师妹!”铁手意欲阻止她。
      “师兄,你这伤可不轻,若不及时医治短期不可能恢复,若金人来犯,如何保得全家老小?”
      陆家人这才明白,怪不得铁手看着气色不好原来是有伤在身。
      陆父忙道:“游夏,有伤得赶紧治,耽误不得。况且现下时局又如此危急,若起了战事你可是全家倚仗啊。这事你得听阿芸的。孩子你不用担心,我们自会尽心照顾。”
      众人都极力相劝,铁手又不能拂了长者的好意,只得答应。

      两日后,夫妇俩将孩子托给父母照应,策马出城往三清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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