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学院》欧阳糯米

5、第 5 章

　　不知怎样和林倩倩道了别，萧晓羽心乱如麻的回到寝室，全身瘫软地倒在自己的床上，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鲜明，让他无法不去想刚才的种种蹊跷。
　　“怎么了？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砰”地一声，朱冬远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萧晓羽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
　　“舞会结束了吗？王维方呢？”萧晓羽看着朱冬远罕见的消沉表情，问道。
　　“哼！早就和他的新女友花前月下去了！重色轻友的家伙！你说，舞会上那么多漂亮女孩，我就那么让人讨厌，怎么没人理我呢！”说完，朱冬远醉熏熏地跌坐在萧晓羽的床上，萧晓羽赶忙挪开身子，朱冬远的脑袋像砖块似的猛然砸了下来，和他的左前臂撞了个正着。
　　正值如狼似虎的初秋，朱冬远的皮肤冰凉冰凉的，几乎都没有温度，简直和林倩倩的手臂一样，疑惧的感觉再次爬上萧晓羽的心头。
　　“朱冬远……”萧晓羽竭力镇静的说道，“你喝了很多酒吧，要不要喝点水，解解渴？”
　　朱冬远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萧晓羽轻轻下了床，倒了一杯凉水，缓缓拿到朱冬远跟前，朱冬远已经打起了鼻鼾。萧晓羽站了一会儿，有一个念头直冲脑门，让他猛地把杯里的水对着朱冬远的脸浇了下去。
　　下一秒，萧晓羽的脸有些扭曲了，朱冬远的衣服和自己的床铺已经被溅出的水滴濡湿了，而他的脸却和林倩倩从水中走出时一样，光滑干整，连一点水珠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一声严厉的吼叫从萧晓羽的身后响起。
　　萧晓羽吓得一晃神，杯子一下子从指间滑下，发出“哗”的一声，碎了一地。
　　不知什么时候，季玉函已站在他的身后，愤怒地看着他。朱冬远也被惊醒了，莫名其妙的坐起身来：“咦，怎么衣服都湿了？”
　　“你跟我来一下。”季玉函面色冷峻的对萧晓羽说道。
　　萧晓羽心神不定的随着季玉函走到楼厅，季玉函猛地站住，萧晓羽一头撞上他的后颈，冷冰冰的触感，没有一丝温度。
　　“你想干什么？”季玉函的声音如同他的后颈，冷意逼人。“冬远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趁他睡着，拿水浇他？！”
　　“我……我……我没有”
　　“难道朱冬远得罪你了？”季玉函质问。
　　“……没有。”萧晓羽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你为什么要用水泼他？”
　　“我……”萧晓羽对于方才的诡异情境百口莫辩。
　　“萧晓羽，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你心理其实这么阴暗！”
　　季玉函阴沉着脸丢下他，拂袖而去。
　　“不！不！我不是！”回过神的萧晓羽突然凄厉的大叫起来，头痛欲裂。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朱冬远觉得萧晓羽变了。那个温文内向、善解人意的男孩萧晓羽，行为简直变得越来越古怪，几乎整天都很难看见他的人影，经常在门禁前一个小时才回到宿舍，回来后谁也不理，倒头就睡。朱冬远还发现他和季玉函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又陷入僵局，偶尔四个人都在宿舍的时候，他俩沉默是金，甚至都不看对方一眼，朱冬远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找萧晓羽谈谈，问个究竟，谁知四处不见他的人影，只得作罢。
　　“朱冬远，你看到萧晓羽了吗？”
　　刚走出图书馆的朱冬远想不到提这个问题的人竟是林倩倩，几天不见，林倩倩的脸色晴转多云，她告诉朱冬远：萧晓羽已经有三天没有来上课了。
　　萧晓羽独自坐在池塘边，呆呆的看着池面。绿幽幽的池水深不见底，微风吹过，水面上的荷花和莲蓬随风颤动，池面上倒映出它们摇曳的影子，林倩倩轻浮在水中的面容在脑中再次浮现，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不由自主地扔下一个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在池中溅起小小的水花，然后无声地沉了下去，萧晓羽痛苦的用双手捂住面孔，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怕不像《聊斋》里的那些书生般淡然，反而是充满深深的恐惧。
　　如果林倩倩不是人，朱冬远不是人，就连季玉函和严晓沁也都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他自己又是什么？他究竟身在何处？车站怎么也找不到，那辆斑驳的公车、童话般的树林、发光的小河都不见了，有的只是漫无尽头、令人心生绝望的路！
　　如今，他只能躲在偌大校园的一隅，毫无对策的望着也许唯一真实的秋景。
　　“同学，请问20号楼怎么走？”
　　清亮的齐声让萧晓羽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惊醒，萧晓羽反射性的抬起头，一下子看到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互相瞪视对方，然后又齐声说：
　　“我说过让我先开口，你怎么又抢我的话了！”
　　“你看，你又、又抢我的话了！”
　　“你们……”
　　“别吵！”双胞胎异口同声的对萧晓羽吼道，同时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齐道歉：“对不起，吵架吵昏头了。”
　　“我叫李家英，英语系一年级新生，今天刚来报到。”
　　“我叫李家雄，其余同上所诉。”
　　两张帅气的笑脸一起对着萧晓羽，他们友好的向他伸出手。
　　萧晓羽犹豫了片刻，伸出右手，又连忙拿出左手，双手碰触着他们温热的，散发着淡淡体温的皮肤，一时间几欲落泪。
　　突然，他一把攫住他们，一连串飞快地问：“你们是不是其实没有考上大学？是公车送你们来的吗？你们是不是在一个有路灯的车站下车的？”
　　李家雄害怕的甩开萧晓羽的手，拉开李家英和萧晓羽：“哥，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我要你请门卫给咱们带路，你偏要自己找，结果走迷了路，这下可好，遇见一个疯子。”
　　“我们走吧。”李家英本能的护着双胞胎弟弟，向后退去。
　　这时，萧晓羽不知何处生出了力量，猛地一把拽过李家英，拔腿狂奔，吓得李家雄紧追其后，一边大喊着：“快帮帮我哥啊，这个疯子揪着他不放！”
　　一路上，许多老师学生惊诧莫名地看着有人像被火燎似的撒腿乱跑，一时间都忘了在阻拦，只是目瞪口呆的在一旁观望。
　　“放开我！放开我！”李家英惊恐万状的叫道，那个疯子的手劲大得吓人，怎么也甩不开，就像被鬼攫住似的。
　　“你们是不是从车站下车的？”疯子又重复问了这个白痴问题。
　　李家英又害怕又恼火，恨恨的吼道：“废话！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疯子的唇角忽然诡异的扬起，脸上露出绝望而奇特的表情，低声自语：“所以我看到的都是真的，真的有车站，可是又没有了……”
　　就在他们即将要飞奔出校门的时候，有个女孩忽然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大叫一声：
　　“萧晓羽！！！”
　　萧晓羽顿了片刻，即使惊慌失措如李家英，也感到了那萧疯子的左手在颤抖，那个女孩长得那么漂亮，为什么他却那么害怕呢？
　　“走开。”萧晓羽咬牙说道，右手使劲推开了林倩倩，正准备继续拽着李家英向前走的时候，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真是的，你怎么能用树棍打人脑袋呢？”
　　“我这不是急着救你吗！”
　　“你说……要是他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应该不会吧，校医都说了问题不大……”
　　在一阵叽叽咕咕声中，萧晓羽烦躁的醒来，才睁眼就看见了那对双胞胎，还有——林倩倩、朱冬远他们。
　　“啊，醒了！”林倩倩惊喜的嚷道。
　　“对不起！”双胞胎立刻同时向萧晓羽鞠了一躬，“我们以为你是……没想到你会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对不起，我弟以为我会出事，所以一时心急做出过激举动，还望你原谅。”李家英又鞠了一躬，诚恳的道歉。
　　萧晓羽眼神呆滞的看着他们。
　　“喂，兄弟，你没事吧？”朱冬远上前想探探他的额头，萧晓羽猛地一挥手将他打开。
　　“萧晓羽！晓羽！”季玉函、王维方和林倩倩一齐出声责问。
　　“呵呵呵呵……”萧晓羽用手遮住双眼，发出似哭似笑的古怪声音，然后背过身去，低声问，“你们想要我原谅你吧？”
　　“是。”双胞胎赶忙点头。
　　“只要你们能让我和你们同寝室，我就既往不咎。”
　　李家英、李家雄为难的彼此看了一眼，只得说：“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李家英笨手笨脚的弹着吉他，随着断断续续的曲调荒腔走板的哼着歌。
　　上个星期他刚成为吉他社的菜鸟成员。尽管学校里众多社团都在招人，但只有两三个社团门庭若市，其中最为火爆的就是以班长林倩倩为首坐阵的摊位——吉他社。听说她曾是室友萧晓羽的女朋友，两人本来好得焦不离仲、仲不离焦，谁知萧晓羽忽然翻脸，一下子把这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孩给甩了，深深伤了人家的心。失恋后，霜打了似的林倩倩成了班上的重点保护对象，全班同学一致站在林倩倩这一边，没有人愿意再和萧晓羽说半句话。
　　和许多想要取代萧晓羽的男生一样，李家英直接冲着林倩倩才入了社。本来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尽管林倩倩的一颦一笑，每天上课都能尽收眼底，但是远瞻秀色已不足够，年轻的心渴望与心上人有所接近的任何机会。
　　“喂，老哥，你说这个萧晓羽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病啊？”李家雄轻手轻脚地走到李家英的床边，小声嘀咕，“你看，他都在阳台里的玻璃门前呆坐了一个小时了，一动都没有动过！”
　　“嘘，别说了，你上次已经打了人家，这回万一再刺激他，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李家英放下手中的书，轻声止住老弟。
　　“多担的心！他精神不正常，说不定一点都听不懂我们的话。”
　　“别这样说话，不正常也是人。他也挺可怜的，刚进大学就得了这个病！”
　　萧晓羽静静的看着阳台外，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如同海啸一般正翻起滔天的波澜：公车、车站、树林、小河……尽管曾经看到过的一切宛如吹影镂尘，转眼消失不见，可它们一定存在过，双胞胎的到来证实了他的部分疑惑。
　　可是，究竟是谁拥有这种力量居然能抹去通往外界的一切形迹？到底为什么要用录取通知书诱骗他到这里来？为何不让他离开这里，难道余生都要和那些只是看上去是人的家伙呆在一起？！那场美名其曰的郊游，其实是林倩倩意图淹死他，然后把他变成和他们一样的预谋？她为什么要扮演这样的角色？给他温暖和爱情的背后竟会是如此险恶的用心？！可怕的真相犹如森森白骨触目惊心，触手可及，而他注定无路可逃，无路可退了！
　　绝望、恐惧吞噬着他的全部理智，透明的玻璃门上映出萧晓羽越来越阴霾的表情，把李家雄和李家英这对时刻警惕地观察他动向的双胞胎吓得心惊肉跳，赶快示意另一个室友吴添合，打算一同悄悄撤退出316室。
　　玻璃门清晰地反射出室友们的一切动静，萧晓羽心知肚明的冷冷一笑。
　　“逃不掉的。”他蓦地回头，目光幽邃的看着双胞胎，“逃不掉了。”
　　话音刚落，误解萧晓羽语意的三个室友一溜烟全部逃出了宿舍。
　　“我的妈呀，我实在受不了，我们还是申请调换寝室算了。”李家雄一边下楼梯，一边心有余悸的不断回头看看有没有追兵。
　　“唉，萧晓羽的性情突变已经是整个英文系皆知的事，人家躲都躲不过来了，谁会和我们去换寝室啊？”哥哥李家英轻声一叹，“算了吧，萧晓羽也没对我们怎么样，顶多就是表情和谈吐有些古怪，我们见怪不怪不理他就行了。再说，还有老班坐镇在这层楼呢！”
　　吴添合摇了摇头：“精神刺激远比□□伤害还要可怕，我现在简直恨不得永远不要回宿舍才好。”
　　“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刚进学校问个路，就招惹了这么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更倒霉的是我，莫名其妙被安排和得罪了疯子的你们住在一起。”
　　“唉……”三人垂头丧气的一起长叹。
　　吴添合转身去二楼找他的好友了，李家英和李家雄刚走进一楼大厅，李家英忽然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唤了一声：“林倩倩。”
　　一改往日的洋装风格，林倩倩穿着朴素的衬衫和短裤，形容消瘦，脸色有些苍白，但在李家英的眼中更显得风姿绰约、惹人怜惜。她冲李家英勉强一笑，低声问道：“对不起，你是李……”
　　“我是李家英，穿黄衣服、个子比我略矮一点的是我弟弟李家雄。”
　　“喂，我怎么没发现……哎哟！” 李家雄才出声抗议，就被他老哥狠狠踩了一脚。
　　“哦……萧、萧晓羽最近还好吗？我想——去看看他。”林倩倩踌躇了一会，低声问道。
　　李家英心疼的看着痴心不改的林倩倩，心说：这个萧晓羽果然有病，居然抛弃了这么漂亮又专情的女孩子！
　　李家英赶紧地摇头劝阻：“萧晓羽最近——越来越怪，要么呆坐着不开口，要么说些骇人听闻的话，我们才被他吓得逃出来，你现在最好还是别见他，我怕他会……”
　　李家雄第一次看见哥哥这么认真的安慰女孩子，心里有几分好奇，又有些想笑。虽然他和哥哥的样貌爱好基本相似，喜欢的女友类型却大相径庭。他对班长不感兴趣，总觉得她漂亮的脸蛋美则美矣，就是掩盖不了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点俗气，照他看来，女孩子不俗，才有一种吸引人的风采。所以，他喜欢上了无论外貌神情还是处事态度都很冷艳的学习委员严晓沁。
　　不过，别忘了他们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的双胞兄弟耶，他可以感应到老哥像他喜欢严晓沁一样有多么地喜欢林倩倩，而且不幸地都还处于暗恋阶段，或许永远都不能走进对方的视野。
　　“我一定要见他。” 林倩倩眼里浮起泪光，瞅着李家英，“这样我才能帮他走出困境。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见我……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美人一笑，千金难买，美人一哭，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林倩倩竟然提出如此可怜的恳求，李家英头脑一热，此刻就算要他去深山老林去找东北虎，和粽子大战三百回合，也一千一百个心甘情愿。
　　“好吧。”李家英干脆的点了点头，回身对弟弟说，“你先去操场等我。”
　　“老哥，你完了！”李家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调侃了一句，然后赶快溜之大吉。
　　李家英和林倩倩一前一后走进316室，通向阳台的玻璃门开着，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迎风飘舞的白色窗帘和窗外“哗啦哗啦”树叶翻飞的声音。
　　他们二人呆站了一会儿，李家英心想：这家伙搞什么鬼？都在玻璃门前发呆一个小时了，怎么几分钟不到就不见了人影？忽然，林倩倩凄厉的大叫一声，像离弦之箭飞出了玻璃门，冲进阳台，差点被吓得三魂去了六魄的李家英也急忙奔了过去。他随着林倩倩的视线往下看去，除了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旁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什么都没有，至少没有那个姓萧的家伙……
　　林倩倩浑身瘫软地在李家英搀扶下走出他的寝室，林倩倩虚弱的一笑：“谢谢你，不用再送我了，我还要去一趟老班的宿舍。如果萧晓羽回来了，请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我怕他的情绪会更加不稳定。”
　　多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孩啊！李家英目送林倩倩慢慢走去的娇小身影，心中充满柔情，爱如潮涌，那个萧晓羽也太不识抬举了！
　　就在他转身下楼之际，楼厅里传来林倩倩的声音：
　　“萧——晓——羽！”
　　下一秒，李家英本能的回头，奔向楼厅。
　　萧晓羽手里紧紧攥着举着电话，神情诡异而凄厉，他看也不看仅隔几步之遥的林倩倩，只是一个劲的喃喃自语：“连它也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忽然，他又大笑起来，瞪大眼珠，不断地摇头、摇头，简直就快要把自己的脑袋给甩出去似的。
　　“萧晓羽，你……”林倩倩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想要碰触萧晓羽。
　　“小心！”李家英急忙上前阻止。
　　“走开！”几乎与他同时，萧晓羽大喝道，双目尽膛，“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害死我？！”
　　“他疯了。”李家英几乎是强行架走了脸色惨白，不断摇着头的林倩倩，她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肯离去。
　　林倩倩伤心的扑到李家英的怀中，泪如雨下：“不可能！我不信！几天前他还好好的！”
　　“要不——我们明天去请学校的心理医生来开导开导他吧。”李家英决定为了赢得心上人的心，就算帮助情敌也无妨。
　　林倩倩顺从的点了点头，一双含泪的双眼清亮的望着李家英：
　　“谢谢你。”
　　李家英的心倏地狂跳起来，觉得自己的身心全部沦陷在林倩倩的星眸里，再也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