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一段车程 ...
-
冰天雪地中,马车慢悠悠地向前行驶。
后面不远处,乘风默默在原地站了会儿,又默默离开。他先是来到将军府旁边那个仁清医馆,悄声潜了进去,片刻后他又从医馆出来,径直来了武馆。
院子里,大牙刚刚睡醒,正卧在狗窝前打着瞌睡,见乘风走了进来,它全然忘记了前些天的不愉快,站起来甩着尾巴呜呜叫。
乘风没理它,走进了西屋,月白此时正靠在床头看书。
“主子。”乘风拱手。
月白头也没抬地嗯了声:“事情办好了?”
乘风摇摇头:“属下去时,姑娘似乎已经自行想了办法令脸上布满红疹,故司徒的药粉没了用武之地,属下又将其原封带了回来。”
说着,他从衣襟里挟出一个红色瓷瓶,里面是司徒锦特制的毁容粉,可短时地改造一个人的容貌,倾国之容亦会沦为平庸之列,这是主子前几天让司徒锦为姑娘特意制出来的,经过多次调改,终于赶在了昨晚成功弄出这个没有任何副作用且无不良反应的药粉。
乘风素来听闻这种药粉甚至比那些剧毒更难配成,怪道那司徒锦近日骂天骂地,骂着主子拿他当驴使,但……
“主子,属下有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说。”
乘风往前一步:“姑娘所用的药粉,似乎出自一个七岁稚童,且属下查探过了,功用效果与司徒锦那厮配出来的并无太大差距。”
乘风说这话时眼睛都在发光,且中气十足,口齿清晰,流利顺口,像是在路上想了很多遍,还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哦?”这番话终于让月白来了点兴趣,他放下手中的书,“可能确定?”
“自然。”乘风道,“用在姑娘脸上的药,属下自然要调查清楚。”
狐连山上,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们,有哪个不知姑娘最看重她的脸。
她十二岁时,奉命去摘取峭壁上的一株草药,意外失足,从上面整整滑落了几十米,虽是极力护着脸,但回来时,姑娘的脸上仍然被刮出了一小指长的伤口。
当时狐连山的大夫还是司徒锦的师父司徒青阳,姑娘小时候一直是这些师父们的团宠,虽然训练时严厉异常,但也确实是珍爱备至,小小的姑娘粉雕玉琢,虽是不声不响不哭不闹,但受孩子天性的影响,她自己竟未察觉到她当时的嘴巴已经快撅到天上去了。
这可急坏了司徒老先生,他赶紧倒腾出一堆堆的药用到姑娘脸上。
那么深的伤口若是寻常必会留疤的,但司徒老先生医术超绝,愣是让姑娘的伤口几天就没了馀痕。
几天之后,小小姑娘的饭量也回到了正常的水平,撅了几日的嘴巴也渐渐放了下来,恢复了往日常见的灿烂笑容。
想起这件事,乘风忍不住笑了一下,那边月白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了笑,说:“果真稀罕,那小童确为学医的好苗子。”
乘风点头:“司徒老先生曾断司徒锦为身藏医骨之人,专为治病救人而生,依属下看来,那小童俱有一副,”停了停,他又道,“不如,属下将王小牛带回狐连山,拜司徒老先生为师,将来亦可为大业效力。”
月白始终笑着,他又拿起那本书:“那小童叫什么?”
乘风道:“王小牛。”
月白点点头,玉指翻过书页:“你且看吧,那王小牛不日便会出现在武馆的院中,乘风,咱们这次就不和浓儿抢人了……”
乘风不太理解地看着他。
月白解释:“武馆需要一个大夫,但浓儿手头已经没钱了,现在正好出现了这个王小牛,你觉得以你们姑娘的性子,她会轻易放过这个好用又好忽悠的小童吗?”
说着,月白无奈摇头。
他来的第一晚还是吃的古董羹,而他们最后一次吃饭时,桌子上摆的已经是萝卜白菜了……
浓儿从小被师父们养得娇,买东西向来习惯最好的,花钱有些大手大脚,看来她果真缺银子了。
故月白吩咐到:“在新兵中选一武艺不精之人,等武馆开张后,让他来报名,正好我亲自教教他。”
乘风无精打采地应下,既然是姑娘要用的人,他自然不会抢了,不过他还是有些失落,原地站了会儿,看月白也没什么可吩咐的,他便道:“主子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就先告退了。”
月白抬头看他:“怎么?此行目的没达成,你很失望?”
乘风顿了一下,坦坦荡荡地抬头,眼神却有些飘忽:“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属下来此只为回禀,有什么目的?”
月白嗤笑:“乘风,咱们一起长大,你每次想祸害别人时,表情和语言都会丰富不少,且对我也会罕见地尊敬起来,让我猜猜,最近阿锦得罪你了?所以你想让那小童杀杀他的锐气?”
乘风面无表情:“主子,您这就有点小人之心了,属下载船之腹,自不会做那等卑劣行径。主子若无其他事,属下真得走了,三长老那边还有事找属下办。”
说完,他也不等月白回答,就自顾地走了,跨过门槛时还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月白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估计阿锦那家伙又拿乘风试药了。
狐连山里,乘风的身体素质一直是他们中最好的,每次生病,恢复能力都极快,所以打小起,阿锦每制新药,大多会试在乘风身上,或是趁他不注意下到饭食里,或是深夜潜入卧室熏他鼻子,无所不用其极,哪怕被揍得体无完肤仍不放弃。
不过这也练就了乘风的反侦察能力,总之,乘风出山闯荡这么多年还没被任何人成功下过药,阿锦时常揽着乘风肩膀邀功,觉得这是他的功劳。
想到这里,月白叹到——或许学医之人都不怕死吧。
乘风大踏步走出武馆,站在寒风里握紧拳头。
虽然没办法将王小牛抓回狐连山,但他也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司徒老先生,让他亲自来看看,到时候司徒锦就不再是独苗香饽饽,定会失宠,他再趁机恶言几句,让司徒老先生将司徒锦逐出狐连山,看那厮还怎么拿他试药!
乘风畅想着这个不太可能的未来,顿觉神清气爽,他加快脚步,决定回狐连山第一件事还是得先揍司徒锦一顿。
那厮前几天又拿他试药,害他又痛又痒了一整晚,此仇不报非乘风!
***
马车已行驶了好一会儿。
冬雪在外面和车夫坐在一起,马车里只有尉迟律和黛浓自己。
马车一动,尉迟律就在开始闭眼休神,到现在也没有睁眼,黛浓觉得无聊,便也合上眼思考着武馆的未来发展事宜,正想得快要睡着时,尉迟律突然开口说话了:“你可怨我?”
“啊?”黛浓还有些迷糊,没太听清。“将军说什么?”
尉迟律睁开眼看着她:“皇上这次言语辱你,命你参加狩猎,我却没有拒绝,你可怨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相比于自己,他受的侮辱不是更多吗?原来他也知道皇上是在侮辱他……
“妾身还从来没去过围场呢,去看看皇家狩猎是什么样子也能开开眼,况且妾身这满脸疹子,估计皇上也不会愿意看。”黛浓打个哈欠宽慰他。
“是。”尉迟律望着她遮面的纱帘,慢慢道,“你这红疹起得及时。”
黛浓心里咯噔一声:“将军……”
“无妨。”尉迟律不甚在意地打断她,“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身为丈夫却没有能力保护你。”
黛浓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怪哉,这人还记得自己是他妻子!
不过他这时看着着实落寞,她想了想,还是劝到:“将军几次在战场上英勇杀敌,保卫朝野平安,哪里就没有能力呢?”顿了顿,她又问:“为什么将军不拒绝皇上呢?”
“拒绝?”尉迟律看她,目光中闪着茫然,“拒绝皇上?”
他慢慢重复着她的话,仿佛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黛浓点头:“对啊,将军,您可以拒绝皇上的。”
尉迟律微微睁大眼睛:“不,我身为臣子,圣上——”
“圣上怎么?”
尉迟律顿了顿,摇头,道:“君命不可违。”
“将军。”黛浓打断他,“您能面对强敌而不退缩,有杀敌的勇气,为什么却连拒绝都不能呢?”
尉迟律紧随话落:“不,这和勇气无关。”
黛浓在心里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尉迟律也不是没有拒绝过皇上,他也曾为了叶心芷和皇上硬气过一回,说打底只是那个被侮辱的人是否重要罢了。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马车又恢复了寂静。
北河围场在郊外,为了尽快赶到围场,车夫没有走官道,抄了条小道,行至半途时,路上出现大批结伴而行的难民。
黛浓为了透气,将车帘子掀开。
从小小的车窗里能清晰地看见这些路过的难民,他们一个个肌黄身瘦,脚步缓慢又沉重,破屣鹑衣挡不住寒凉,致使很多人露出来的脚面上都生了大面积的冻疮。
黄土小道上很安静,只有脚踩雪的沉闷吱呀声,和马车轮子滚过的声音。
马车从难民群中行过,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被围住哄抢,几乎没引起任何波澜。
这些人或无精打采地抬眼看看,让过马车,或始终低头不理睬地往前走,所有人都像是没有了生命的傀儡。
他们似乎太累了,连妇人怀中的孩童都没了力气哭喊,安安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
朝堂腐朽,草野受难。两世以来,黛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着这些百姓的绝望。
黛浓转头看像尉迟律,他似乎被惊住了,还没反应过来。
她想了想,转过身子,从衣裳最里面掏出几把碎银子,又脱下鞋,从鞋里掏出几张银票,她深情地看着它们,似乎是在阔别相恋多年的恋人。
“再见了,宝贝儿们……”黛浓最后再深深地看它们一眼,然后唤停马车,吩咐车夫将这些银子分给那些难民。
尉迟律看着她手中的钱,似乎是在奇怪,只是去打猎,为什么她会随身带着这么多钱。
黛浓读懂了他的眼神,不过她没有解释。
她心疼地穿上鞋——这些含金汤匙的公子哥自然不知道她们这些整天吃萝卜白菜的老百姓有多珍惜银子……哦不……是她的宝贝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