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颗救命药 ...
-
十冬腊月。
月光泠泠,透过深褐色的雕花窗棂铺洒进屋内。
华美秀丽的花鸟画屏,铺在地上的红氍毹,成套的紫檀木桌椅无一不彰显着这间屋子昔日的繁荣。
屋内压抑的啜泣声渗进空气中,使得本就难以消散的药味儿更显苦楚。
庭院中满是积雪,丫鬟夏蝉端着一盆煤炭,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暖帘,将炭递进去,站在外面小声喊道:“冬雪,炭来了。”
坐在床边的冬雪赶紧拭去脸上的泪,走到门边接过,倒进铜盆里。
“咳,咳。”劣质的煤炭烧起来,呛得冬雪直咳嗽:“这净拿些什么炭来糊弄咱们。”
“就这些还是好不容易讨要来的。”
在外面掸干净雪污的夏蝉走进来,探着身子瞧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蹲在铜盆前和冬雪一起暖着手。
“银箱子见了底,怕是一副药都不够抓了。”夏婵双眼被烟熏得通红,“我合计着,得空儿了,去庙里给夫人求个福,好歹让佛祖也保佑着。”
“烧香拜佛有什么用。”冬雪往两手心上哈了哈气,搓了搓,“明儿我去找找哪里还有活计可做。”
两人商量了没几句,困意袭来,便依偎在桌边睡了过去。
一个男子轻声落入里间,立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后,他弯下腰,抚摸着床上昏睡女子枯瘦的脸颊:“这就是你宁愿舍弃一切也要换来的幸福吗?”
女子紧闭着双眼,显然没办法给他任何回应。
他低头,在女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浓儿,别怕。”
说完,男子将一粒药丸推入女子口中。
“哥哥回来了。”
***
“黛浓姐姐,我知道你恨我抢了将军,但你杀我就好了,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那也是将军的孩子啊!”
“黛浓,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恶毒!”
“不,不是我,我没有,阿律,我没有!”
床上的女子额头上冒着冷汗,嘴里不停呢喃:“不是我,不是我……”
“啊——”黛浓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惊坐而起。
“夫人!”夏蝉和冬雪被黛浓的声音惊醒,赶忙跑过去,夫人如今的身体经不起一点闪失。
她们在心里不停埋怨自己,昨晚怎么会睡过去的,应该守在夫人身边的啊。
可是当赶到寝屋里时,两人都怔了怔,只见夫人没用她们搀扶,就自己坐了起来,上半身靠在软枕上。
面色红润,完全不像个生病的人,只是额头上有些薄汗。
“夫人!”两个丫鬟在一瞬间的愣怔后,立马飞扑过去——她们都以为夫人这是回光返照了。
两个丫鬟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从夫人进府那天就跟在她身边,如今已经两年了,夫人待她们一直如亲妹一般好,自然舍不得夫人。
“夫人,奴婢这就去找大夫,您一定不会死的。”夏婵哽咽着,说着就要起身。
黛浓伸手按住她,扬唇一笑:“你们不用怕,我已经没事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病已经痊愈了,整个人好像焕然一新,除去大病初愈的体弱之感,她觉得自己现在充满了生机。
夏婵和冬雪被夫人的笑恍惚了一瞬,哪怕服侍夫人这么多年,她们还是会被夫人的美惊艳住。
但很快她们便回过神来。
“夫人,您真的没事了吗?”
怎么可能呢,夫人昨天还是一副马上要咽气的模样,真的不是回光返照吗?
黛浓明艳秀逸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她拍了拍两个小丫鬟:“你们若不信,大可去找个大夫来瞧瞧。”
夏婵用手胡乱擦了擦眼泪:“我去叫王大夫。”
说完,夏婵便跳起来,跑了出去。
“这丫头,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黛浓无奈地摇摇头,她低头看着冬雪:“冬雪,你也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冬雪不说话,也没出去。只是趴伏在床沿上,红着双眼,隔着锦被抱着黛浓的腿,紧紧地抱着,仿佛松开手夫人就要飞走了一样。
黛浓心里有些酸涩,但仍是笑着拍了拍冬雪:“好了,我有点饿了,你先去煮粥,我有些想喝你煮的小米粥了。”
冬雪这才愿意离开。
待门关上后,黛浓起身来到窗前。
木窗一开,冷冽的寒风裹挟着梅花香气呼啸着往屋内灌。
黛浓咳嗽了两声,微微侧了侧头。
她没有将窗户合上,就那么迎着风站在那里,这在一个刚刚从阎王殿上回来的人身上,似乎是太不应该的事,但黛浓舍不得关上。
躺在一张床上久了,连吹吹风都成了奢侈的事。借着这风,她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任由刺骨的寒风吹到脸上,吹了好一会儿,终于吹散脑子里的混沌后,黛浓这才将目光落在院子一个角落上。
梅花都已经开了啊,黛浓在心里微叹——看来她这一次的确是病了很久了。
那,将军也要回来了吧?
是了,也该回来了,按照剧情,将军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黛浓呼出口浊气,将窗户关上,坐到桌案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这次一病,将前世记忆一起病了出来。
原来她是穿书的。
她本是21世纪的人,猝死后穿到这个书中世界,成了故事刚开始时,昏君为侮辱男主尉迟律,赐给他的名妓夫人。
然而她却忘了前世,只以为自己就是对尉迟律一见钟情的名妓黛浓。
黛浓揉了揉额角,怪不得自己对嫁给尉迟律之前的青楼记忆那么模糊,就像是自己的脑子里塞入的别人记忆一样。
她按了按心口,从前一想到尉迟律,她的心便会刺痛难捱,如今却连一丝悸动也没有了。
所以,她从前对尉迟律的倾心也都是受剧情的牵引吗?
是了,如今一细想起来,自己对尉迟律的感情也确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本是绣月楼的艺妓,之前无意中见过尉迟律一面后,对丰神俊逸的少年将军一直念念不忘,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皇上的耳中。
尉迟律战功赫赫,极得民心,反而当今皇上自登基以来,昏庸无道,万民嗟怨。
昏君一边惧怕尉迟律,一边又嫉恨他。他知道尉迟家一家子都是愚忠的人,无意间得知京都花魁爱慕尉迟律的事情,直接大笔一挥,为二人赐了婚,为了安民心,有个合理的理由不,他还编造了个将军妓女的爱情故事,令人散布到民间。
大婚那一日,满京城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
家家户户都被强迫挂上了红灯笼,庆贺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迎娶绣月楼第一花魁——黛浓姑娘。锣鼓声从绣月楼一直响到将军府。
黛浓坐在喜轿中,抑制不住地欢喜。
然而尉迟律是男主,黛浓却只是个女配,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羞辱,何况尉迟律心中还另有她人。
黛浓在新房里枯坐了一夜,也没等来她的新郎。
好在日久生情,两人在婚后的相处中,关系也渐渐融洽。二人郎才女貌,若一直就这样下去,倒也能成一对佳偶。
然而尉迟律却突然上了战场,等他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女主叶心芷。
叶心芷本是叶将军的遗孤,和尉迟律自小相识。
先皇告慰为国捐躯的叶将军,将叶心芷封为玉芷公主,前两年,被送到越国和亲。
两国发动战争,尉迟律带军将越国灭了,把叶心芷带了回来。
新上任的昏君荒淫无道,看上了叶心芷的美貌,尉迟律果断在庆功宴上讨了叶心芷,于是昏君一气之下又将叶心芷赐给尉迟律为妾。
叶心芷进门当天就和尉迟律圆了房,如今叶心芷进府三个月,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接了管家大权,深得将军宠爱,与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夫人形成鲜明对比。
黛浓叹口气,按书中的剧情,她最后会因为害死叶心芷刚出生的女儿,被尉迟律一剑捅死!
黛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不是武则天和王皇后的剧情吗?!
一想到书中对女配最后场景的形容,黛浓忍不住心脏疼……
她忧愁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打算咽下。
“住嗓子——”
一个小男孩刚好走到寝屋内,看到她的举动,急忙制止。
黛浓鼓着腮帮子,冲着跑进来的小王大夫眨了眨眼睛,然后,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笑话,不咽下去难道要吐出来?仙女怎么可能当着男士的面吐口水呢。
一向老成的七岁小王大夫急地直跺脚:“你的病不能喝茶水的!你还想不想活了。”
黛浓捏了捏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儿,冲他笑了笑:“放心吧,小王大夫,我的病已经好了。”
小王大夫狐疑地看着她,她的脸色瞧上去确实不错,但小王大夫仍是不敢相信。
“不信你号一号我的脉。”
黛浓将他的小手按到自己的手腕上。
小王大夫大惊,肉肉的小手触电般一下子缩了回来:“使不得!使不得!”
说完,他快速掏出一块帕子,搭在黛浓的手腕上,认认真真地号起了脉。
“咦?”
片刻后,小王大夫吃惊地望她一眼,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随后更加吃惊地望着她。
“你,你是怎么好的?!”
“可能老天爷舍不得我这么美的人香消玉殒吧。”
这时夏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小牛,你跑得也太快了。”
她喘口气,又急忙问道:“怎么样,夫人的身体如何?”
“依脉象来看,没什么大碍了。”王小牛将帕子收了回来,“师父本来是叫我来收尸的。不过既然你好了也用不到我了,我走了。”
黛浓抓了一把瓜子儿递给他,“小家伙,让夏婵送你回去。”
王小牛将小手背到身后,没接,睨了她一眼:“你的丫鬟都没银子买药了,你还往外送东西。”
王小牛说完转身就走了。
夏婵在后面追过去:“哎,小牛,我送你!”
冬雪端着煮好的小米粥进来,抬眼便看见夫人举着茶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夫人,粥好了。”
夫人没答,她在夫人面前又挥了挥手。
“夫人?”
黛浓回过神来:“粥好了?”
“是呀!”冬雪开心地笑,“奴婢刚才遇到夏婵送小王大夫出去,小王大夫说您的身体虽然好了,但吃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您先将就吃着素粥,过几日奴婢再给您做好吃的。”
冬雪心想,过几日就去府里的厨房偷些有营养的,给夫人好好补补。
黛浓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两个小丫鬟里,冬雪最是细心,端来的小米粥温度刚刚好,黛浓感受着米液从食道滑入胃中,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我记得咱们原先的茶器不是这套,是拿去当了?”她突兀地问道。
虽然她依稀记得自己跟冬雪说过,没银子买药就当掉些东西,但她着实没想到,她们竟然缺银子到连茶壶都保不住了。
怪不得她这次醒来,总觉得房间里不太对劲,原来是好多地方都空了。
她没有怀疑是这两个小丫鬟拿银子自用了,冬雪和夏婵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
冬雪闻言,惶惶不安地跪下去:“夫人,奴婢们实在拿不出银子买药了,您的病又不能拖,我们只好把能换钱的都去当了……”
夏婵刚好从外面进来,听见冬雪的话,也跑到她旁边一起跪下,小声说:“夫人,您要怪怪我吧,那些东西都是我拿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