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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须臾甘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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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婴遣散了族人之后,呆呆地立在空荡的大殿中低头不语,沈泉与小九见她神情凝重,都不敢打扰于她,便也在原地静静地等着。良久,姜婴忽然转过身,对两人道:“我们立刻就起程前往北荒俊林,去找我的师姐玉兔。”
沈泉不解,问:“不是要去见你的师姐玉乌吗?”
姜婴连连摇头,苦恼地道:“你不知道,玉乌师姐是个很难缠的家伙,对身边的人管教向来严格,这次被她知道了我要与外族通婚的消息,非得骂我三天三夜不可,这事还得求玉兔帮我解围。”
“你这丫头知错得太晚了!”大殿之上赫然飞过一道金光,随之而来的便是几声凤凰的鸣叫。
姜婴大惊立刻朝着那金光涟散的光晕跪下,“师姐听我解释。”
沈泉与小九定睛一看,只见如漩涡般流转的光圈之中,隐隐绰绰有一只金凤在傲然振翅,两人都是怔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别想去找玉兔为你求饶,马上来见我!”伴随着女子严厉的呵斥,又是一声震耳的凤鸣,几道白光瞬时从光晕中飞出,将姜婴与沈泉二人纷纷困住。
姜婴瞬时恼了,拼命想要挣脱白光的束缚,却始终是白费力气,她暗暗在手下捏起一个诀,一只青鸟凭空出现,展翅飞出了大殿。姜婴这才松下一口气,转头对沈泉与小九道:“没事的,我一定会让师姐放过你们的。”
小九咬唇看向沈泉,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对方的担忧。还未等姜婴再多说一句安慰的话,那团金光却忽然变得越来越大,就在被金光吞没的一霎,沈泉与小九同时失去了意识。
等两人再次醒来,他们已身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室之中,相比姜婴的那座地下行宫,这座宫殿显得更加明亮,也更加庄严。空荡而又奢华的殿室不由得让两人心生慌乱,沈泉下意识地靠近小九,将她的手紧紧地攒在手心。
两人同时看向大殿的前方,只见一幔金叶珠帘,徐徐而动,帘子之后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身材修长丰满,坐姿婀娜端正,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瘦弱的姜婴亦是立在一旁,垂着目,低着头,一声不发。
座上的女子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清醒的沈泉和小九,随后又是转头训斥姜婴,她的声音缓而慢,乍听之下似是平静温和,却又隐隐透着无法反驳的严厉,“我早对你说过,你对你的族人太过宽容,自你接手姜族之后,你说说你倒是放走了多少族人?”
“师姐,他们原本就是些可怜人,我们不该那样对他们......”姜婴说到这略略停顿了一下,“谁不想离开那无滋无味的山野,去体会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那是他们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我知道你也想离开,只是碍于我和你玉兔师姐......”玉乌的声音略微有些起伏。
姜婴却是忽然跪下,“姜婴不敢,我清楚我的责任,永远都不会离开女巫谷,只是那些族人......”
玉乌缓缓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他们的心里总有不平,看着其他族人脱离人境,天界成神,他们想了千年,也怨了千年,始终放不下。我也知道,对于姜族守护者来说,你已经很努力了,只是你还太年轻,还没有习惯一个人的孤独,或许长久的命寿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你也许在想,还不如早早去轮回,下一世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跪倒在地的姜婴缓缓俯身,“师姐,姜陵错了。”
玉乌支颐闭目,嗓音幽幽,“不,你没错,很久以前,我也这么想过......”
姜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将目光转向沈泉与小九,“师姐,那他们?”
玉乌张开眼睛,凝神打量了沈泉一番,沉沉道:“你若真的想要嫁给他,我便为你破例一回,我也不能事事都委屈你。”
“师姐,不是的......”
“请玉乌大人见谅,在下实在无法娶姜姑娘为妻。”沈泉抢在姜婴之前,掷地有声地说。
玉乌目光炯炯,慢慢直起身来,她语音泠泠,一字一顿地道:“你可否再说一遍。”
沈泉目光坚定,正欲再说,却被小九暗中扯了扯衣袖,小九沉沉地看着他,朝他微微摇着头,轻声劝说:“她.....来者不善,你不如先......”小九实在难以启齿,转头避过沈泉的目光,咬牙继续道:“你不如先应着她,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玉乌大人,此中的原委可以容姜姑娘讲给你听,只是让我沈泉娶姜婴为妻是断然不可能的,还请玉乌大人见谅!”沈泉说得磊落,没有丝毫胆怯之心。
“你当姜陵是什么人,是你说娶就娶,说不娶就不娶的吗?!”玉乌质问。
沈泉却是不退分毫,“姜姑娘与玉乌大人是何人,还请大人请教?”
玉乌倏然从宝椅上站起来,她额前的珠珞环佩撞的嘤嘤作响,“你......”
姜婴连忙挽住玉乌的袖子,神色略有慌张,“沈公子,你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你别......别再惹我师姐生气了。”姜婴见玉乌的怒色稍有缓和,便扶她坐下,有条不紊地道:“千年前,伏羲即将离世,他赋姜族通天之力,将千余族人渡化成神,并封姜俊为天地主宰,世称帝俊。只因渡神之时,族中有不少他族俘虏,虽也属姜之末民,却非奴即囚,终是无法被渡化成神的,于是我的先祖便自愿留在人界,只希望守护姜民的平安。而帝俊有后名羲和,司天地日历,玉乌师姐便是羲和娘娘派往人界监督日辰的羲和女。”
小九大惊,试探地问:“这么说,你们是神?”
姜婴摇头,“虽然比之其他人,我们有着更加长久的寿命,也可动用天地的灵力,但人终究是人,又怎么会是高高在上的神?”
“这是我们姜族最大的秘密,你们既然知道了,我自然不会轻易放你们回去,所以,你可想好了?”
小九瞟了一眼身侧的沈泉,见他一幅决然不同意的样子,又担心他会说出什么惹人生气的话来,只能抢先一步,对玉乌道:“玉乌大人可以放心,对于这里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守口如瓶,只是让沈泉赢取姜姑娘一事恐怕还要让沈泉好好想一想。”
“不必再想了,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与姜姑娘所演的一场戏,现在戏演完了,我们自然要告辞。”沈泉说完就向阶上的玉乌与姜婴微微屈身,随后快步带着小九往殿外走。
“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玉乌厉声呵斥,一扬手便有两道白光从她的指尖射出,两道白光飞向小九与沈泉两人,立刻将他们定在了原地。
“常羲命我司主日历,日之轨迹,日之时辰都容不得半点偏差,我若就这样轻易放你们走,若是你们将我这里的事情告知一些居心叵测之人,毁我日历分毫,便是我的失职。既然你不愿留在姜婴身边,我便送你去须臾甘渊,让你永远在这世上消失。”玉乌说着便已屈指为印,她口中默念有词,一抬手,一道巨大的漩涡便已横空出现,玉乌毫不犹豫地再次将手指指向沈泉,手指微微一曲,沈泉的身形便开始涣散开来。
小九心急如焚,她的一双腿就好像被灌注了千斤的铁铅,根本不能移动分毫,她有些无措地望着身侧的沈泉,眼见着他从她眼前一点一点消失,却无能为力,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却是口不能言,几近绝望。
姜婴仍在一边苦苦哀求玉乌,玉乌却毫不动容,她已收起了双手的咒印,双颊绯红,一脸倦容,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沈泉整个人已消失在了大殿之中,小九周身的禁锢也瞬时消失,小九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面无表情。
姜婴奔跑下阶梯,蹲下身子拼命地摇小九的身子,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着急地呼喊:“你清醒一些,那须臾甘渊是常羲娘娘每日洗浴金乌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时间是停止的,并且无色无音,人一旦进入了那里,不会死去,却会迷失心智,要是晚一步将他找出来,他都可能会变成一个痴儿。”
小九抬目,茫然地问:“那你要我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我帮你打开须臾甘渊的大门,你趁沈公子还未走远,赶紧把他拉出来!”姜婴边说边一如玉乌刚才那般屈指合印,玉乌忽然出现在她身边,用手覆住姜婴的手,“我已有意放这位姑娘一马,你又何故送她去那里。”
姜婴涨红着脸,生气地甩开玉乌的手,“这都是师姐的错,什么事情能够严重到把人送进那样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眼前所见竟是此生最痛苦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在人眼前重复,任凭谁进去都是要疯的,更何况是想沈公子这样没有习过丝毫阴阳术的人!”
“通天绝地之灵,阴阳方术,其流绝品为须臾之术,玉乌大人果真不同于凡人,绝杀一个人,居然动用了这样高深的法术,当真是让我钦佩!”小九目露恨意,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只可恨我虽懂阴阳之术,却始终是一介常人,不懂什么须臾之术,若非如此,我也一定要送玉乌大人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去游玩游玩,与我那朋友做做伴。”
“有意思,有意思!”远方忽然出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年轻美貌女子乘青鸾而至,她轻易地跃下青鸾,朝着玉乌笑语:“师姐,这丫头的话有些意思。你看你整日闷在赤水,闷出一肚子隐火来,正愁没地方撒,谁知不巧,被这两个倒霉鬼碰上了,你随便一挥手就把其中一个弄到了须臾甘渊中,师妹我怕你的隐火还没消完,也不劳这丫头动手,师妹送你去那里游玩游玩可好?”
“玉兔!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应该是吗!”玉乌不悦,高声道。
娇小玲珑的玉兔理了理身上的白纱衣裙,却又忽然盈盈一拜,转而俏皮地笑了,“哪里哪里,按理说师姐司日,我司晦望之月,怎么说也是师姐为尊,师姐的所言所做哪里会错,要错也是在我们,我可不是对师姐兴师问罪了,只是向师姐讨个人情来了。”
“玉兔师姐!”姜婴上前挽住玉兔的胳膊,“你先别和玉乌师姐斗嘴了,先救沈公子要紧。”
玉兔十指纤纤,屈指在姜婴的额前轻轻一弹,落下一朵如梅的红印,“你这丫头尽给我找麻烦,我一看到你的青鸟我就头疼,这次的祸闯得也太荒唐了,亏得我的青鸾是她那只凤凰的相好,不然那只凤凰在外一站,我可也进不来了,更别提来救你的那个什么沈公子了。”
“玉兔,你说清楚一些,什么......什么相好。”玉乌气得面红耳赤,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玉兔吐了吐舌头,“青鸾它们的事我以后和你说就是了,现在我们说说这里的事情,师姐这次做得实在有些过分了。”
玉乌说:“日月交替,敬授人时,容不得半点差池,万一出现什么异况,轻则烦扰天神,重则天地失衡,他们知道得太多,我不能容他们再回人世。”
玉兔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半,“他们知道些什么?不过是这世间还有我们这样半神半人的生灵存在,操作着这日月的更迭,其他的他们根本是一无所知。我问你,他们可知赤水之南在哪里?可知我的北荒俊林在哪里?他们既然对这些都不清楚,又能告诉他人什么,又有几个人会信他们?师姐真是唯我独尊惯了,只是生气几个小孩子的胡闹便把好好的人送到那样的地方!”
“你!”玉乌一时哑口无言,吐息低叹,良久才又支支吾吾地道:“这件事情是我一时冲动了......”
“那就赶快请两位师姐快点把沈公子就出来吧,我怕他熬不过片刻就要疯了!”姜婴焦急地道。
玉兔走到小九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见她已是急得满头大汗,便低声安慰:“你别急,我送你进去将他立刻拉出来就好了。”小九抹去泪,缓缓点下头。
玉兔紧扣住小九的手,在她耳边叮咛:“你记住了,等你手中的青鸾印记开始消失了,就是你该回来的时候了,你在心中暗暗叫我的名字,我会带你离开那里。”
小九问玉兔:“那沈泉呐?他怎么办?”
“如果你找到他,我自然也会带他离开。”玉兔回答。
小九的心“咯噔”一下,她明白了玉兔的意思,此去她不一定能够找回沈泉,看着手中那青碧色的青鸾印记,小九一遍又一遍地在问自己:“要是她真的找不到沈泉,她该怎么办?”
玉兔看出小九脸上的不安,不多时,又见她缓缓握紧拳头,神情间似乎有了某种决断,玉兔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便再次嘱咐她:“记住我刚才的话,若是等印记完全消失了,就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小九勉强笑道:“我记住了。”
玉兔担忧地看了小九一眼,随后双手合印,默念起口诀。小九渐渐觉得四周一片耀眼的光亮,随后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就像一片羽毛般飘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忽然重如千斤,急速地下坠,小九原本以为自己会摔个粉身碎骨,急忙闭上眼睛,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却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周漆黑一片,小九只能凭借着自己周身发出的光亮看到半仗外的空荡景致,脚下流水潺潺,却不沾半分鞋袜,小九尝试着走了几步,发现四周都是一样的,空无一物,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九高深呼喊沈泉,却发现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小九想起姜婴说过,须臾甘渊中是无色无音的,身处其间之人将会一遍一遍经历此生最痛苦的事情。小九忽然觉得找到沈泉的机会越发渺茫起来,她一咬牙开始在黑暗中漫无目地奔跑起来。
小九不知疲倦地寻找着,直到精疲力尽地跌倒在地上,她艰难地支撑起身子,耳畔若隐若现的泉水“叮咚”之声像是声声叩进她的心扉,意识不知不觉迷散起来,整个人飘飘然地似乎回到了儿时的光景。
那时自己尚且年幼,却坐在比人还要高出许多的椅子上,一边摇晃着双腿,一边有气无力地学着写字。不远处爹爹正在教林花雪习武,这个古怪又坏心眼的哥哥时不时向她做出各种鬼脸,像是在嘲笑她只知写字读书。她气不过,便在纸上胡乱的画,爹爹走了过来,不等她将纸藏起来,爹爹就将纸拿了过去,他的眉头不悦地皱起,随后握起她小小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爹爹雪白的衣袖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带着特有的幽香,让她忽然平静了下来。
爹爹的白衣袖,爹爹的味道,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直到爹爹嘴角的鲜血一滴滴染红苍白的宣纸,小九猛然清醒过来,她心神不宁,喘不过气来,“那是爹爹第一次......吐血的情景......”
小九知道自己的意识开始被这须臾甘渊控制,她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展开右手,原本清晰的青鸾印记开始消退,她咬牙握紧拳头,缓慢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沈澜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画面重叠在一起,不断地交织错开,几近让小九分不清那是幻境还是真实。
渐渐地,小九已经完全深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她几近遗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自己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地向前迈着。她时而记起一个叫沈泉的人,时而又忘记,记得的时候就强迫自己在口中默念他的名字,不记得时候却又觉得内心极度的心慌不安,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倒下的,她只记得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忽然变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