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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黍谷幽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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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荼没有立刻回答小九,他似在犹豫是否应该把林花雪的事情讲出来,见神荼迟疑这么久,郁垒有些沉不住气,他嘟囔着将神荼拉开,向小九解释:“我与神荼大哥是依靠轩辕殿中的灵气修炼,一共炼成两项本事,神荼大哥能观千里之事,我能听千里之音。”
神荼点头,接着郁垒的话说了下去,“我们刚才从你的身上探听到许多事情,知道你与沈泉一路行来受了不少冤枉。前些日子,你让你那个姓林的朋友去追那杀人的真凶,如今事情出了些变故,沈泉虽已脱罪,那些人命债却悉数被推到了林花雪的身上,他同时遭到鬼道、天一门以及其他武林门派的追杀,身负重伤......”
“小九。”沈泉的声音忽然想起,他走到小九身边,“《归藏》我已经记下了,我们......”他忽然发觉小九脸色苍白,身子微颤,转而担忧地问:“小九,你怎么了?”
小九的手紧紧抓住沈泉的衣袖,她此时的思绪很乱,舌尖打颤,几乎说不出话来,“小白,花雪出事了......”
沈泉目光一沉,神色不似惊讶倒像是预料之中的冷静,他也没有问清事情的始末,只是刻意别过头去,轻声对小九说了句:“他武功很好,一定会没事的。”
小九努力克制下心中的慌乱,抹去眼角的泪,急切地问神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不可以讲清楚一些。”
神荼看了一眼沈泉,却是沉默了,身旁的郁垒也是频频摇头,斟酌了半天,才又开口:“这件事情着实难办,我们要是告诉姑娘你,反倒可能让姑娘你的处境更加难堪,总之你只要记着我们刚才的那个忠告就行了,按我们的话去做,一切的事情都能解决了。”
郁垒的话半遮半掩,语义露三分又藏七分,这着实让小九又气又急,她正欲逼郁垒将事情的真相全都说出来,却硬生生被神荼打断,“别问那么多了,你们赶快离开桃都山吧。”神荼猛然抓住小九的臂膀,并将她拉向身后的悬崖,小九被他粗鲁的拖拽着,口中惊呼“你要做什么!”
此时,沈泉也同样被郁垒逼向了悬崖口,只见郁垒将池凡柔软的身子推向沈泉怀中,并嘱咐他:“牢牢拉着他,不然他可能就回不去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沈泉神色里充满质疑。
郁垒神秘一笑,双手在空中缓缓划过,一阵巨大的狂风平地而起,将小九、沈泉与池凡三人推向那万丈的深渊。三人的身体迅速地向下坠落,小九害怕地紧紧抓住沈泉的手,三人的耳边隐约传来郁垒飘渺的嗓音,“就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现在是梦该醒的时候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后,三人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意识渐渐开始恢复,小九尝试着睁开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处狭小幽暗的空间之中,她可以感觉到身旁之人传来的阵阵体温,小九低声唤了一声:“小白?”
“嗯。”沈泉的声音传来。
“我们这是在哪里?”小九又问。
沈泉伸手敲了敲上方的物体,随后沉住一口气,一把推开遮蔽物,眼前立刻陷入一片刺眼的光亮。两人这才发现他们仍旧身处棺椁之中,只是此时棺椁出现在了黄帝陵之外的山野,而并非黄帝陵中的金券大殿,两人对看了一眼,起身离开棺椁。
“难道刚才真的是一场梦,我们根本没有离开过这棺椁半步?”小九喃喃自问,并伸手去掏自己腰间的布袋,她从布袋之中取出些许蓍草,盯着它们许久,才又道:“不对,这些伏羲蓍草是真,就证明我们确实去过桃都山。”
“亦真亦假,梦里来去,须臾幻境,或许这就是常人所说的仙境吧。”沈泉说着,将尚在棺椁中的池凡抱到地面上,他仿佛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不管怎样,我们总算平安地离开了黄帝陵,也取得了《归藏》,折腾了那么久,还是赶快回村子里休息一下吧。”
小九的脸上却是怎么也露不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她的双目变得十分无神,又似疲倦又似忧虑,她一声不吭地独自走在前面,恍惚地回到村子之中,面对村民奇异的目光与询问,小九毫不理会,她闷头倒在地铺上,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小九总算醒来,沈泉见她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他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草草应付着,心知她此时是因为过分地担忧林花雪的安危才惹出的病症,便提议三人立刻离开黄帝陵附近,到最近的大城镇上打探一下林花雪的下落。
于是,沈泉与小九来到就近的城镇,沈泉将小九与池凡安置在了城中的一家客栈,自己则出去打听林花雪的状况。临近黄昏,沈泉这才回到客栈,他推开小九的房门,见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任凭身旁的池凡怎样吵闹,她都仿若未闻,她只是将目光沉沉地定在房中的某一处,痴痴地看着。
在不知不觉中,沈泉的眉头越蹙越紧,他思及小九这些天所表现出的忧虑自责,已经足以让他明白,林花雪在她心中究竟占据着怎样一个地位,那绝非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情感,更像是一种凌驾在友情之上的亲情,想到这,沈泉觉得卡在喉中的话似乎更加难以说出了。
犹豫良久,沈泉才慢慢走向小九,他在小九身边坐下,轻声换了一句:“小九。”
小九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问:“什么事?”
沈泉深深看了小九一眼,“我刚才打听到林花雪的一些事情......”
小九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生气,她死死抓住沈泉的衣袖,问:“告诉我,花雪到底怎么样了?”
沈泉低头沉吟了一番,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浓缩成了短短三个字,“他死了。”
小九浑身一颤,立刻又恢复到了刚才那种昏沉的状态,她的眼睛陷入一片死寂,不哭也不闹,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形如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空壳。沈泉从未见过小九这般模样,当下也有些心慌,连忙推摇小九,“小九,你醒醒......”
小九的身体绵软异常,身子忽然一歪,倒在沈泉怀中沉沉睡去。沈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忽觉小九怀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泠泠作响,他从小九怀中找到阴阳家的魂瓶,确定声响是从魂瓶中发出的,又觉瓶中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正拼命往外冲。沈泉这才略有所察,小九这莫名而起的病症,不止起于她心中对于林花雪之死的悲痛,更像是来自于阴阳魂瓶中魂魄报复,他仔细思忖了一番,决定立刻前往阴阳黍谷,希望宋衍竹施与援手。
沈泉带着小九与池凡马不停蹄地赶往黍谷,所幸黍谷离黄帝陵相隔并不遥远,仅仅十天,三人便已到达了宋家所在的黍谷。
三人刚刚跨入黍谷山门,阴阳派的弟子便迎了上来,沈泉不愿与他们多费口舌,带着小九硬闯了进去,撑舟渡过宋衍竹居所前的湖泊,三人来到宋衍竹的面前。
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沈泉与小九,宋衍竹略显吃惊,却依旧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她看了一眼靠在沈泉身上的小九,问:“你们将魂瓶从鬼王那里带来了?”
沈泉点头,他将魂瓶交到了身旁的阴阳弟子手中,那弟子毕恭毕敬地将魂瓶呈递给了宋衍竹。只见宋衍竹手指微翘地接过魂瓶,待她细看了一下魂瓶之后,娥眉轻挑,不紧不慢地道:“事情办得不错,只是这瓶中的东西有些不安稳。”说着,她勾起小指,在魂瓶的薄壁上轻弹几下,口中吐出几个清晰地字眼,那原本微颤的魂瓶便立刻不动了。
此时,楚慕刚好走进屋子,他正欲开口同宋衍竹说话,却忽然见到沈泉与小九,猛然一愣,随后紧锁起眉头,警觉地看了沈泉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沈泉本想立刻就将小九的病情向宋衍竹说明,又隐隐觉得楚慕是话中有话,好似他与小九本不该来到这里来到这里,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楚慕的目光落到神色恍惚迷离的小九脸色,他眼底的不安之色愈加浓重,情绪略显激动,“小九怎么了?”
沈泉看向宋衍竹,只见她淡淡一笑,似是早已将小九的病症看破,“魂瓶中的魂魄不但以活人的精与气为食,而且更喜蚕食身旁之人的意识神志。所幸执掌魂瓶之人大多是熟习阴阳术的高手,他们懂得引导自身的阳气抵御魂魄之阴,可是一旦那人染得重病或是受了什么刺激,体内阳气骤减,引导之术不攻自破,瓶中魂魄便会趁这个时候对原本禁锢它们的魂瓶之主进行报复,直到将他们的意识神志消磨干净。”
听了宋衍竹的话,沈泉扶住小九的手不由地一紧,他看了一眼依旧混混沌沌的小九,急问宋衍竹:“大司命可有方法救救小九?”
楚慕亦是一脸担忧,“衍竹,沈夫人是为宋家重铸魂瓶才接连遭受劫难,说到底,是我们宋家欠他们沈家一个人情,如今,沈夫人被瓶中恶灵所还,性命堪忧,你我定不能袖手旁观。”
宋衍竹原本心中最不喜别人将宋家与沈家牵连在一起,如今听到自己丈夫居然说是宋家欠了沈家人情,脸色立刻变得极冷,但她心知楚慕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当下也不再多说半句,唤来长女宋络,吩咐她将小九带了下去。
宋衍竹又冷眼看了沈泉一眼,对于沈家之人的厌恶,她从来不屑于遮掩,她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对沈泉道:“你在这里等着。”宋衍竹说完,扬长而去。
屋内立刻陷入了一片沉寂,楚慕压着嗓子,命令屋内的弟子全都退下,他走到沈泉面前,一改从前的有礼儒雅,语气十分冷漠,“沈公子是个明白人,不管你先前做过什么,既然衍竹答应救沈夫人,我们宋家就同样愿意尊你为客,只是我奉劝沈公子一句,沈夫人与我们宋家的渊源极深,你若再做出伤害她或是她身边之人的事情,就别怪楚慕得罪了。”
沈泉一怔,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脸色沉郁的楚慕,试图从他的脸上读出刚才那句话中的深意,两人对视了良久,沈泉忽然侧目,愠怒地道:“小九对我很重要,我又怎么会伤害她,楚兄真是说笑了。”
楚慕冷哼一声,“如此最好。”
楚慕又抛下一言,“我会安排你与沈夫人在黍谷的住下,一会儿就会有人领沈公子下去休息,只是宋家不是你可以任意妄为的地方,还请沈公子自重!”楚慕说完,也同样离开了屋子。
面对楚慕的莫名敌意,沈泉只觉肚中有一股隐火,他的拳越攒越紧,却忽然觉得手背被一双凉凉的小手紧贴住,沈泉低头,见池凡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沈泉轻声问他:“怎么了?”
池凡嘟起嘴,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沈泉,声音软软的,“娘很快就能和我说话了吗?”
沈泉抹了抹池凡柔软的头发,“嗯,你娘很快就没事了。”池凡的眼角弯弯,发出“咯咯”
的银铃笑声。
黍谷的另一边,宋络正将小九身上的衣服全都褪去,她小心翼翼地将小九扶到一潭清澈的泉水之中。泉水冰凉彻骨,小九下意识地紧缩起身子,宋络一手紧抓住小九的臂膀,以防她滑向泉水更深处,另一只手将摆在泉水边的瓶子打开,瓶身倾斜,碧蓝色的液体从瓶口缓缓流入泉水之中,这些液体如一条条漂浮在水中的绸带,围绕在小九的身体周围。
宋络弱若无骨的小手伸进泉水中,在小九身边轻轻荡漾着,小九的眼睛逐渐从浑浊变为清澈,只见她忽然从泉水里跳了起来,口中大叫:“冷死我了!”
小九的耳边围绕着模糊的爽朗笑声,紧接着小九的肩上又是猛然一沉,她被一股力量再次压到刺骨的泉水之中,连呛了几口水后,才又被提了起来,只听宋络清脆的声音响起,“怎么样?‘疯病’好了没?”
小九终于彻底清醒,她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宋络,又看了一眼清凉的自己,惊呼一声后,连忙将自己的身子埋入水中,无奈泉水清澈见底,根本遮挡不了什么,小九羞红着脸,低声嚅喏:“宋络,我的衣服呐?”
宋络却是不以为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放心,这里不会有其他人进来的,你就安心坐在这里治你的‘疯病’吧。”宋络说完,自顾自地笑了。
小九把头埋在双肘之中,随性地将身子团成一个球状,她“咕噜”一声滑到泉水深处,发觉这四周的泉水初来之时寒凉得让人难以忍受,时间一长,却让人的胫骨活络异常,身子也渐渐暖了过来,小九忍不住在水中扑腾了起来。
岸上的宋络被溅了一身的凉水,有些气恼地朝水中的小九喊道:“看来你的‘疯病’还是没好,不然怎么这么闹腾,这样下去我可受不了,我可要走了哦,到时候找不到衣服来换可不要来怪我。”
小九从水中冒出头来,画眉弯弯,“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就觉得特别神清气爽。”
宋络吐舌,“这泉水取名忘忧,是我们黍谷一宝,最能去除俗世忧愁,再加上我们宋家的铅华露,洗尽铅华,还不把你的魔怔一扫而光。我娘说了,你的魔怔不轻,还要在这泉水中多待些时辰,你安心在这里坐着,我陪你说一会儿话。”
宋络的话提醒了小九,她此时的伤痛如一坛陈酒,又苦又涩,看似尘封,却是隐隐地从心底传来,然后一丝丝地渗进她的血液,小九立刻安定了下来,安静地坐在泉水中。宋络精神奕奕,神色俏皮地问了小九许多江湖上的事情,小九皆是一一如实回答了她。
宋络自小生活在宋衍竹与楚慕的庇护下,依然保持着一颗单纯的孩童之心,相比之下,年岁较小的小九却反而显得老成一些。宋络见小九一直都是只答不问,便缠着小九要她反过来问她本人有关宋家的事情。
小九低头想了想,犹豫了良久,才忸怩地问:“你爹是个怎么样的人?”
宋络挤眉弄眼,似是不知该如何描述楚慕为人,再三斟酌后,她才道:“总之我爹是个很好的人,我从来没有见他对任何人发过脾气。他心中最爱我娘,任凭我娘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宋络说到这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爹还真的是事事都听我娘的,难怪江湖上人都说我爹爱妻爱的紧,怕妻怕得更紧。”
宋络见小九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爹很没用,只会听我娘的?其实,事情才不是这样的,我爹的武功很高,我相信在这武林之中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他,他才不是真的怕我娘,只是因为在心底里敬她爱她,才对我娘言听必从的。”
不知为何,宋络不经意的玩笑话却深深刺痛了小九,自己的娘亲或许到死都还对这个叫楚慕的男人念念不忘,然而他呐,是否还会记得一个叫宋衍青的女人?小九在心底暗骂楚慕绝情,又期望自己的娘亲早已忘记了这个男人,她拼命地摇着头,想要努力甩去脑海里的这些怪念头。
宋络又推了推小九,“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小九愣了愣,“你爹和你小姨感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