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柠檬》戚珀

2、第二章【重写】

　　2

　　姜温柠大学就读于被称为国内表演界顶流的“京市影视表演学院”。
　　但她学这个只是家里人的安排，也许当初真有什么天赋让她最终以吊车尾的排名通过了入学考试，但她本人仍然对表演没有什么兴趣，课程靠应付解决，勉勉强强混到了毕业。

　　虽然成绩一般，不过凭着外表以及温和也不强势的性格，被不少人当做“谈恋爱”的“好对象”。

　　——姜温柠遇到过不少对她死缠烂打的男生。
　　在京影也一样。

　　大三那年，一个同届的同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哪怕自己明确拒绝过许多次，却还是没有放弃，持续追求了她整整一年。
　　大概是近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和室友去吃夜宵，正好碰见他们几个男生和准备毕业的学长聚餐。

　　她当时注意到了坐在人群里的夏逐。
　　像三年后在片场里一样，他当时坐在人群中，和周围的人格外不一样——

　　其他人都在高兴地喝酒、开黑打游戏，说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而他则默默地坐在角落，纤长睫毛的边缘染了光，在脸上打下浅浅的阴影，虽然没有其他人与他说话，可却不显得突兀，反而叫人觉得像是路边的那根灯柱，自带着朦胧剔透的光，能吸引周围人的视线。

　　室友们也注意到了他，纷纷讨论。

　　“那个是谁？”
　　“这你不知道？夏逐学长啊，超有名的高岭之花，还是他们那届的专业第一。”
　　“对对对，好像大二开始就在外面接戏了，老师也默许他到处跑，可能是觉得自己也教不他什么了吧，哈哈。”
　　“他不是还没签约么？那是跑龙套？”
　　“好像还有些特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没名字的角色也接，白瞎了好学历还浪费时间。”
　　“啊，怪不得我听他们同届说没几个人和他熟的，因为都在外边儿拍戏吧。”
　　“不说别的，这颜值、这能力，他这种以后肯定要大火的吧？可惜要毕业了，不然我怎么都得追上一下，没结果都行，以后他真火了说不定我还能和人吹个牛逼。”

　　她听着室友们的讨论，偶尔笑着应答两句。
　　本来也没太在意，直到听到那边忽然起哄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他们那群人当时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夏逐被迫参与，并抽中了大冒险。
　　那个追她的同学估计早就看到她了，大声道：“那夏学长去和姜温柠告个白吧！”

　　她当时也喝了点酒，有些迷糊，很困，只记得当时被人晃了晃肩膀，如梦初醒，扭头便看到夏逐站在身后不远处。
　　那个对她死缠烂打的同届正搭着夏逐的半边肩膀，一副烂醉的模样：“没事的，姜温柠可矜持了，不会答应的。”

　　她的舍友反应过来，都觉得离谱，喊那个同学的名字：“你什么意思啊？”
　　“柠柠都懒得理你，你又在这里找什么存在感？！”
　　“再发疯我们就报警了啊！”

　　她也回过了神，觉得这场闹剧极其荒唐，下意识便站起来，想要阻止对方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她的手臂被人拉住，顿住，转头迎上了夏逐的视线。
　　后来偶尔几次遇到类似焦头烂额的情况时，她都会想起那双眼睛，眼眸颜色很浅，像是一块剔透的琥珀，却叫人看不到底，浸着几分凉意，甚至有些冷，有令人瞬间清醒的距离感。
　　然而，他低头开口说的却是：“我喜欢你很久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男人半张脸浸在灯光中，五官被晕得柔和，虽然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但其实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但除了姜温柠谁也没有看到，只以为是非常厉害的学长在快要毕业的时候误打误撞向喜欢许久的学妹告了个白。

　　周围一片寂静。

　　她愣住，如实道：“……谢谢你的心意，但我没有这个想法。”

　　“我明白了，打扰了。”
　　夏逐点了点头，松开她的手，扭头朝那个同学说：“虽然我也被拒绝了，但我觉得再穷追不舍有些不太礼貌。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她。”

　　始作俑者估计也懵了，只会喃喃地应“哦”，像是失了魂，很快就被带走了。
　　大概是因为她连夏逐都拒绝了，这个男生没有再来找过她，学校却有一段时间到处都在传“已经毕业的高岭之花夏逐喜欢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妹姜温柠”，甚至还被人传成了绘声绘色的故事。

　　她后来为了这件事专门去找过一次夏逐。
　　辗转几个人加了他的微信，想替他“澄清”。

　　姜温柠再清楚不过，那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根本不存在什么“喜欢很久”。
　　那天晚上夏逐分明可以不理会这一切，甚至抛下一句“与我无关”也合情合理，毕竟结局最难看也不过是酒精上头的学生们起了一场冲突。
　　至于那位男生，他已经无用功地追了那么长时间，时间再长一些，其实也无所谓。

　　然而夏逐收到了微信，回复只是“我已经毕业了，那些传言对我并没有影响”，并称“你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澄清”。

　　不存任何其他的心思。
　　只有很纯粹的善意。

　　……

　　姜温柠从回忆中抽离，耳边是常轩的声音：“柠柠，你换好了吗？出来吹个头发，别着凉了。”
　　她匆匆说了句“好了”，拿起一旁的毛巾，揉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洗浴间。

　　“拍这种戏真的救命，好在没反复NG，”常轩站在外面的化妆间，看到她出来，拿了吹风筒过来，把电源插上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演得可以啊。”

　　姜温柠接过，摇头：“念两句台词的事……我都没反应过来。”
　　“哪是两句台词，那个反应超绝自然，”常轩瞪眼道，“所以说你一个表演系毕业的为什么不继续演啊？这个圈子干啥不比这个苦逼场务好，这一天天的，累死个人。”

　　“都靠夏逐，不然没那么自然，”姜温柠仍然道，“我对自己的演技有数，觉得做这个也挺好的。”

　　因为家里的关系，姜温柠很早就开始接触这个圈子，很早就开始了在片场的工作，大概是大学出来打工的时候就开始认识了常轩。
　　她不喜欢向人说很多自己的事情，当时有人知道她是大学生，但大部分都不知道她是京影的学生，常轩还是第一个。
　　知道后便是非常的不解，一个京影毕业的学生，哪怕当个网红也要比场务好吧？
　　但姜温柠也没多解释，说得最多的也是“这个挺好的”。

　　常轩：“……”

　　姜温柠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
　　这边是影视城，不少剧组都在那条河边拍戏，有专门的管理，水体相对而言比较干净，但她还是简单洗了个头和澡。
　　所幸她的长发不长，也好吹，没一会儿就吹干了。

　　做完这些又把湿透的戏服包好，给服化组的人拍了一张戏服的照片，并说了一声，这才离开化妆间。

　　她们准备去领个盒饭，一起吃。

　　路上，两人又闲聊起夏逐：“……我说实话，跟过那么多组，除了那些老戏骨，就属他演得自然了。”
　　姜温柠想起开拍前夏逐说的话，道：“他应该对这个角色把握得不错。”
　　说着转述了夏逐对宋时秋的评价。

　　“我还说呢，你们当时在聊什么……那他可以啊，这么舔的一个角色都能有理解，这理解还挺准确的，”常轩摸了摸下巴，“要是公司力捧，他要火是迟早的，就是可惜……”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领盒饭的地方。
　　托夏逐的福，剧组今天已经基本收工，但姜温柠去洗了个澡才来，按理说领盒饭的地方应该没什么人了，然而此刻却在这儿看到了不少人。
　　一眼看过去，发现不是在领盒饭的，似乎是在聊天。

　　——那边围了一群女生，女生当中有个戴着耳钉的男人，正笑着和其他人说话。

　　常轩拧眉：“……诸临风怎么还在？”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又道：“对了，可惜夏逐跟他定位撞了，资源虐得很啊。”

　　要论出道时间，诸临风也是星逢的新人，两人甚至称得上同期，但是诸临风刚出道就在一个大IP的偶像剧里扮演男主角，播出后就小爆了，加上公司愿意给资源和流量，现在三天两头都能看到他上热搜，粉丝量可观，是星逢现在的流量担当。
　　不仅如此，诸临风还在这部《三世情》里饰演男一号，是个人设很吃香的美强惨，完全不是男三号这种悲催角色可比的。

　　“明明演技上差那么多，他们经纪公司怎么想的，”常轩有些无语，“我听小道消息说诸临风和星逢高层有点亲戚关系，难道还真是？”
　　诸临风的演技是肉眼可见的流水线和用力过猛，她们这几年跟了几个剧组，这种也见多了，本来没什么感觉，可在看到夏逐拍戏后才觉得两人天差地别。
　　除了“有关系”，实在不作他想。

　　姜温柠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诸临风和夏逐的定位完全不同，走的活泼开朗的路线，两人经过时还能听到女生们被他逗笑的笑声。

　　“谢谢大家照顾啦，最近是要参加新综艺来着。”
　　“啊？那你好辛苦啊！现在还给我们签名。”
　　“签个名而已，都是小事。”

　　到底是个行程很多的当红流量，哪怕诸临风多么亲切，没一会儿也被经纪人叫走赶通告去了，姜温柠和常轩领了饭回来便发现人已经差不多散了。
　　粥粥就在刚才那群人之中，甚至还捧着没来得及吃的饭，看到她们立刻对她们招了招手。
　　“他真的是太平易近人了，”两人过去，一坐下来就听到她眼冒星星般发亮，对诸临风赞不绝口，“瞬间觉得最近的辛苦值了！”

　　这事剧组的人都知道。
　　粥粥是个追星少女，还是诸临风的铁粉，是为了他专门来剧组应聘的场务。
　　常轩知道这个事情后，私底下都说她“是条汉子”。
　　要知道这活儿其实不好干，工作内容繁杂琐碎，大大小小没个准数，时常早上三四点出工，晚上十点后收工，遇到大夜戏通宵，第二天得继续高强度干活也是家常便饭。
　　为了钱还好说，为了追星来吃这份苦绝对是真爱。

　　“哟呵，你这话真会给自己正主长脸，”小乔在一旁道，“改天我们偷偷去找他呗，他知道了肯定特感动。”
　　粥粥还有点儿激动：“是嘛？那我……”

　　姜温柠刚坐下，闻言轻声道：“确实很少看到诸临风这样会时常会给剧组带东西的艺人，人确实不错，不过他不常在剧组，好像很忙，平时既然已经能见到了，私底下还去找是不是会打扰到他休息？”

　　“啊？这样吗？”
　　粥粥恍然，立刻有些懊恼：“对哦，打扰人家休息就算了，被人知道还会影响他……算了算了，小乔姐，我能亲眼看到就满足啦。”

　　“而且剧组拍摄有两三个月，能见到的机会还有很多。”
　　“是诶！”

　　姜温柠三言两语哄好了人，正拆开筷子准备吃饭，小乔忽然道：“柠柠和夏逐聊得也挺好的吧？”
　　她一怔，抬眸。

　　姜温柠这个反应，女人立即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别人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你记得那么清楚，李哥来找你，你看着不情不愿的，其实心里挺开心的吧？”
　　常轩正要说话，姜温柠拉了拉她，神色无异：“你脑补过度了，夏逐是我学长，他在学校的成绩很优秀，我当然听过他的名字。”

　　粥粥一下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对啊，柠柠姐是京影的吧，明明是那么厉害的学校，怎么没有出来拍戏啊？”

　　姜温柠：“我对表演……”不太感兴趣。
　　话音未落，小乔却抢话道：“京影每年毕业的人也很多，又不是每个从这学校毕业就一定能成名，你看夏逐演技再好，出来不也是只能当男三？哪有你家诸临风发展好、赚得多？可见演技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大红靠命……柠柠在这行久了，懂得比你多，你说是吧，柠柠？”

　　粥粥眨眨眼：“这样吗？”
　　“那肯定……”

　　“乔燕。”
　　姜温柠缓慢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却仍是那副和善的样子：“老实说，艺人也好场务也好，大家都是同事，只是为了完成片场的工作搭在一起——别说个人发展，一部片能不能火都不好保证，你说是不是。”

　　她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白。
　　拿着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去操心比自己收入高十几倍的艺人的发展？有功夫管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小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反驳，又看到姜温柠笑了笑：“李主任总和我说你能力就差那么一点，看来不止一点啊。”

　　《三世情》是奇异果的S级项目，但从立项到拍摄，个中遇到了很多事，剧组搭建过程一波三折，导演都换了几个，好不容易确定了现在的班底正式开拍，各部门也是凑起来的，彼此都不太熟悉。
　　小乔跟过不少组，和制片主任还是的老乡，觉得自己在这里怎么都能在这里吹吹资历，说不定能管管底下的小场务，不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之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姜温柠，还颇受重视，时常被委以重任，一下让她那些吹嘘都成了笑话。
　　本来以为是姜温柠深藏不露，结果一问，发现她毕业还没两年，从开拍到现在都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没少在聊天的时候对姜温柠阴阳怪气。

　　姜温柠再清楚不过，这话直戳痛处。
　　小乔差点跳起来：“……你！”

　　“我什么？”
　　坐在椅子上捧着盒饭的女孩刚洗过头，头发还披散在肩头，因为微湿的发尾而晕开了点水痕，一张脸更是素净，唇角总勾着一缕恰到好处的弧度，柔和又无害。

　　小乔皱了皱眉，颇有些不甘地哼了一声：“我一个小场务哪能想到那么远的事儿，倒是柠柠你前途不可限量，说的话都比我高一个档次。”
　　说罢，她又连说了几句“惹不起”，喊着粥粥走了：“走了，咱们别打扰人家明事儿的人，刚替过身呢，多辛苦，咱们片场还有点儿没收拾。”

　　粥粥倒是挺单纯，但这下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了，颇有些局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姜温柠点了点头，朝她说了句“去呗，别耽误工作”，这才道了声歉，去追小乔了。

　　她们一走，一旁的常轩这才发作：“她是不是有病？！怎么那么会给自己找存在感？老李让你多管一点是看你经验足也比她靠谱，本来大家的工资也是没区别的事，偏偏觉得这就是你踩在她头上，而且这事都多久了，一有机会就内涵排挤你，也不怕其他人看了觉得烦？”

　　姜温柠失笑：“她不服我，自然是说什么都没用。”
　　常轩不爽：“个狗东西天天踩着你，觉得你做得好是很缺这份工作，这谁听了不发疯，她本质就是想巴结老李没成功呗，脑子里都是脏东西，还觉得你……”

　　“行了。”
　　姜温柠从黑色外套的兜里拿了块柠檬糖，往她手里塞了块：“她不过是心里不满，也没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忙起来我们谁高谁低没区别。”

　　剧组上下那么忙，哪里有功夫管两个场务不和这种“小事”，何况真要闹起来，那人的性格偏激，只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还影响剧组工作，无论是影响了谁都赔不起。
　　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常轩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然刚才就不是阴阳怪气一句走人那么简单了。
　　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但你可是……”
　　“能是什么，”姜温柠笑着摇头，“我倒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嗯？？？”

　　“能力那么好的人却没能红起来，”姜温柠的神情慢慢凝固，渐渐没有了方才无所谓的样子，若有所思，“实在是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