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山河》白鸟丽

21、回京

　　第二十一章：回京
　　在即将离开楚州的前一天夜里，李虞北去看望阿音克丝。他想到这个时候阿音克丝应该还没有休息，便想着自己去叮嘱她几句。
　　“哎呀，哥哥。”阿音克丝打开房门的时候欢喜地喊到。
　　李虞北有意地回避了她的目光，说道：“嗯，明天就要回去了。”他见阿音克丝还很有精神，便放心了不少。
　　“哥哥是来看我的吗？”阿音克丝笑着说到。
　　李虞北眨了眨眼，他轻咳了一声，说：“我……就是想喊你别带掉了东西。”
　　阿音克丝撅了撅嘴，说：“哥哥撒谎，哥哥明明就是想我了。”她那俏皮的语气也不知是当真还是玩笑。
　　“好好休息。”李虞北没有去接她的话。
　　阿音克丝上前牵住了李虞北的衣袖，说道：“哥哥，我想沐浴。”
　　李虞北望向她，说道：“你身上的伤口都没有完全愈合。”
　　阿音克丝撒娇一般，她轻轻摇着李虞北的手臂，说：“那好歹我也得洗个头吧，都好几天了，我觉得我都要发霉了。”
　　李虞北想了想，的确是自阿音克丝受伤以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休息。他说道：“那你去烧些水。”
　　阿音克丝像是早有预谋一样，她那双眼，期盼般地望着李虞北，说道：“哥哥，你帮我洗呗，我手抬起来很痛诶。”
　　李虞北每次看到阿音克丝这样的神情他总是会生出一些不忍，他说道：“可以，但你不许捉弄我。”
　　阿音克丝满足地笑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铜壶里倒出的水冒着腾腾热气，李虞北又往里面加了一些凉水。阿音克丝将她那头微卷的乌发放了下来，垂在木盆之上。
　　李虞北拿起了一个木勺，舀了些水轻轻淋在阿音克丝的发上，他拿了些皂荚，抹在阿音克丝的头皮和发上。
　　“哥哥。”阿音克丝忽然唤到。
　　李虞北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坐在阿音克丝的前面，两只手上满是皂荚的沫子，他回应了一声：“嗯？”
　　阿音克丝说道：“哥哥，我听说，中原人有一句，‘主人入室，亲脱妇之缨’，是说只有丈夫才能解开妻子的发髻吗？”
　　李虞北的手抖了一下，木勺中的水险些洒到了阿音克丝的肩背处。
　　“那是说的新婚夫妇。”李虞北说到。
　　阿音克丝微微抬起头，一些水珠滑落到了她的面颊上，她轻声笑了起来，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李虞北垂眸继续用木勺舀水冲洗着阿音克丝的头发，他没有回应她的话。
　　“好了。”李虞北用帕布擦拭着阿音克丝的头发。
　　阿音克丝似乎觉得很舒服，她说道：“哥哥，你有替别人这样洗过头发吗？”
　　李虞北回答道：“以前帮同僚洗过。”
　　阿音克丝忽地转过身，她眨了眨眼，那双绿宝石般的眸子对着李虞北，说道：“那我以后就要嫁给哥哥！这样哥哥每次就可以帮我理头发了。”
　　李虞北皱紧了眉头，低声说道：“胡说什么！”
　　阿音克丝并没有意识到李虞北是不愿意谈起这样的话题的，更不觉得这样的话是一种禁忌。她反而很理直气壮地说：“没有胡说！我本来就愿意嫁给哥哥你呀，你看，我的叔伯娶了我的阿姐，我的兄长以前也说长大了就娶我，可是我不喜欢他。”
　　李虞北的手不由得握起了拳头。他知道不少的夷狄都是有收继婚的习俗，族内通婚完全是常态。但在中原，这是万万不可的。
　　“好了！”李虞北制止了阿音克丝。
　　阿音克丝委屈地看着他，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我一会儿让人送点木炭过来，头发干了再睡。”李虞北说完就离开了阿音克丝的房内。
　　他的心是乱的，脑子也是混沌的。在走出这个小院子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还亮着的灯火。
　　“哥哥，哥哥。”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李虞北。
　　李虞北看了看四周，这里好像是神麟府。在不远处，一个人影向他缓缓靠近，他能看清是一抹红色的身影。
　　“哥哥。”是阿音克丝，她穿着一袭红裙，头上戴着镶了金片的红纱，额间还配有蓝宝石额链，她戴着红色的面纱，几缕卷曲的发丝垂在她的面颊上，她的双眼胜过一切的珠宝。
　　李虞北怔住了，他只记得初见阿音克丝时，她是穿着一声破烂的红衣，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
　　“哥哥，和我一起回大漠吧。”阿音克丝说到，她伸出那带着臂钏的白皙手臂。
　　李虞北不知为何，就直直地往前走去，他想上前牵住阿音克丝的手。可就在这么一瞬间，阿音克丝的身体像是在慢慢地消失，从她的衣角开始，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金色的细沙。
　　“不！阿音克丝！”李虞北喊到。
　　阿音克丝的那双眼依旧是含着笑一般望着李虞北，她好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李虞北快步奔上前，想要抓住阿音克丝的手，可他什么都没抓住，阿音克丝化作了沙尘一般消失在他的眼前。
　　“不！妹妹！”李虞北吼到。
　　‘滴答’一声，屋檐漏下了一滴水。李虞北猛地睁开了双眼，他做了一个噩梦，额头上满是汗水。他感觉到口干舌燥，心跳极快。
　　窗外仍旧是黑漆一片，看样子天还没有亮。
　　李虞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他既知是梦，可内心仍是惶恐的。
　　次日，他们所有人都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京之后需要面对三司推事，所有人这一路上都很沉默，连平时话多得不行的赵峥也几乎不开口。
　　他们这次仍旧是走的水路。
　　在船上的时候，楚玉年先向李虞北开了口，说道：“之南，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李虞北看着前方的滚滚江水，他问：“怎么了？”
　　楚玉年靠在栏杆上，说道：“你应该知道徐侍中带走了所有案件相关的东西。”
　　李虞北垂眸眨眼，他思索了片刻，说：“这些最后总得交上去。”
　　楚玉年摇摇头，说：“我不是说最终我们的奏章，案子是我们解决的，知情人也是我们……”
　　“楚姐姐你是想说他们抢了功劳？”李虞北说到。
　　楚玉年否认了，说：“我并不是指抢功劳，之南，难道你都没觉得有些事情都没有弄清楚，他们就派人来草草接手处理了，楚州的官吏几乎全部异地调任，这不是常态。”她的神情有些激动。
　　李虞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嘴唇，他说道：“我知道调任的事情，但这的确也是吏部所下的令，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也不能干涉。”
　　“之南，你没想过为什么顾长青会出现在这里吗？”楚玉年的话题又落到了顾长青身上。
　　李虞北正色道：“楚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师父有偏见，但是这不能代入到公事上来啊。”
　　楚玉年冷笑了一声，她说：“难道我楚玉年在你心里是这么个公私不分的小人？”
　　李虞北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因为以前的事情……还有李统领的事……”
　　楚玉年还没等李虞北把话说完，便开口道：“他不配提起李统领。”
　　李虞北并不想和楚玉年吵架。楚玉年继续说道：“先前我也和你说过了，再加上龙先生的供词，我不信顾长青什么都不知道。”
　　楚玉年的这番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李虞北也承认这些都是疑点，只不过他无法做到去怀疑自己的师父，去怀疑那个如兄如父的师父。
　　江上起了大风，不远处正有一大片的乌云在往他们的方向飘来。
　　楚玉年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要下雨了。”
　　他们回到京城之后，迎接他们的不是任何钦差卫队，而是刑部和大理寺。
　　“楚姐姐……”阿音克丝拉住了楚玉年的手，忧愁地唤到。
　　楚玉年拍了拍阿音克丝的手，像是在安慰她，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楚将军，请吧。”大理寺的人说到。
　　楚玉年卸下了身上所有的武器，连外穿的银甲都需要卸下。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阿音克丝仍旧舍不得放开楚玉年，她皱着眉头，近乎要哭了出来。最终是李虞北拦住了她。
　　“哥哥，楚姐姐会怎么样？”阿音克丝望向李虞北，问到。
　　李虞北心里也没有底，但他也为了安慰阿音克丝，说道：“不会有事的。”
　　阿音克丝像是能看出李虞北所说的是真是假一般，便说：“哥哥，楚姐姐是不是会被……”
　　李虞北拍了拍阿音克丝的肩膀，说：“不会的，不会让她有事的。”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的官吏们都到齐了，楚玉年就坐在公堂之上，她神色自若，没有一点儿畏惧。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的天气阴沉，所以公堂内也十分昏暗，明明此时还是白昼，看起来却像是要入夜了一般。
　　“楚将军，你应当是知道私调府兵之罪。”刑部尚书说到。
　　楚玉年点点头，说：“对，轻则流徙，重则夷三族。”
　　刑部尚书命一旁的主簿进行记录，他继续说道：“你们本是有权调遣楚州刺史府的府兵，为何去调动泗州的？”
　　楚玉年叹了口气，说：“该说的，之前也在文书中说清楚了，各位大人不会连文书都没看就来审末将吧？”
　　大理寺卿被楚玉年这番话气得拍案而起，说道：“大胆！”
　　楚玉年是最不愿意和这些文官周旋的，她本就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根本不在意后面会给她定什么罪。
　　在一旁的大理寺主簿小声对大理寺卿说道：“大人，她是前神麟府统领李敬岳门下的人。”
　　大理寺卿那怀疑的目光落到了楚玉年身上。
　　“楚将军该不会是想借此造反吧？”大理寺卿说到。
　　楚玉年的一声冷笑就像一根尖锐的针，她说道：“无凭无据就说我造反，你们又是依的那条律法？”
　　外面传来了雷鸣之声，楚玉年略微偏过头看去，她觉得有些闷，兴许是要下雨了。
　　与此同时，一名士卒来禀报了李虞北。李虞北的脸上满是愁容，他让士卒先下去了。这时赵峥走了过来，他问：“怎么样？”
　　李虞北叹息道：“三司那边没有松口。”
　　“之南，你……”赵峥语意未尽，但李虞北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等会儿再去找师父问问吧，我比较担心那天楚姐姐和师父……”李虞北说到。
　　赵峥也无奈地垂头，说：“谁叫我们这个女将军这么傲气呢。”
　　在顾长青的将军府里，李虞北刚被带到了正厅，顾长青就站在那里等着了。李虞北恭恭敬敬地向顾长青行礼，说道：“师父。”
　　顾长青抬手示意不必这么多礼，他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事来的。”
　　李虞北低下了头，他等待着顾长青的抉择。
　　“楚玉年的事，我目前没有办法，三司推事我是不能介入的。”顾长青说到。
　　李虞北焦急地说道：“师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顾长青让李虞北先坐下，他说道：“我不可能在三司推事时去将人提出来。”
　　“师父，徒儿知道楚姐姐那天言语冲撞了您，徒儿代她向您赔不是。”说罢李虞北正要跪地时，顾长青拦住了他。
　　“之南，她是李敬岳的弟子，我怎么会为了一时口舌之争去和她置气？”顾长青说到。
　　李虞北望着他的师父，他如今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他说道：“师父，还能不能从别的方面下手？”
　　顾长青思索着，他的手不断地摩挲着桌角，半晌后说道：“眼下我只能尽量向圣上请旨，或者找旁的人向圣上禀告，你也知道，林语之断然不会让我如意。”
　　李虞北忽地想起了先前楚玉年所说的那些话，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之南，之南？”顾长青喊了半天，李虞北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顾长青问，
　　李虞北的神色慌乱，他连一个像样的说辞都没编出来。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李虞北说到，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将这个疑惑抛出来。
　　李虞北看着顾长青，说道：“师父，您是怎么知道……楚州之事的？”
　　顾长青那双冷峻的双眼折射出来的光如同一支箭，直直地着落到李虞北的身上，他说道：“你想说什么？”
　　李虞北连忙站起欠身低头，说道：“徒儿……”
　　顾长青轻笑一声，他说：“恐怕这也是楚玉年跟你说的吧？”
　　“师父您都知道？”李虞北说到。
　　顾长青长长地呼了口气，说：“既然楚玉年都跟你说了不少了，我也没必要瞒着你，宋奇的确是我派去的，但是我起初并不是想监视你们。是我想既然白先生要去楚州，那么他应该或多或少帮得上你一些，所以我就让宋奇也去了。”
　　“那……您为什么会跟着徐侍中来楚州？”李虞北问到。
　　顾长青回答说：“徐侍中不过是想来坐收渔翁之利，况且，先前宋奇的确有向我汇报过你们在楚州的情况，所以我才请旨一同前来，否则，你们死罪可逃，活罪难免。”
　　李虞北至始至终对他的师父是有着无限敬佩与信任的，他并没有将先前楚玉年所说的那些疑点一一摆出来，更没有提到关于楚州官吏的事情。
　　“嗯……徒儿明白了。”李虞北说到。
　　李虞北本想就此离开，但在临走之际，顾长青说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敬岳唯一的弟子身陷囹圄。”
　　李虞北欠身抱拳向顾长青行礼后便离开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