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矢》月下白头人

6、真诚

　　5点一刻，吴漾内心赞许：可真是高效的一天，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就在这时候突然联想到李矢清的晚饭邀约，他觉得有些可笑的摇摇头，这人可还真是闲得慌，好端端跑来招惹他，呵。
　　吴漾打算故技重施，不理会，直接从内部通道溜回自己办公室。
　　就在这时，门“啪嗒”一声被打开，进来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他走到吴漾面前，向吴漾微微俯下身，面带微笑说到：
　　“吴医生您好，我是李总的司机，我姓赵，李总吩咐我来接您下班。”这位赵师傅谦逊有礼，相较起他之前见过的李矢清和路优，赵师傅更倒是让吴漾有好感。
　　吴漾到底是个善良心软的人。
　　吴漾：“哦，你好，可是我没有答应你们李总的邀约。”
　　赵师傅说：“您工作一天肯定也累了，您只是和李总吃个饭，占不了您多少时间，吃完我就送您回家。李总......他是真诚的想请您，您救了他，他对您心怀感激。”
　　吴漾可以冷脸对着李矢清，可他拒绝不了赵师傅。
　　他想着这样一来二去的扭捏实在太难看了，吃顿饭也没什么，何况，他现在确实饿，中午关心患者险情，还没顾上吃顿热乎饭。
　　他说：“那我去换件衣服吧，你先在这等我。”
　　赵师傅看吴漾应下来，却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应付：“吴医生，李总说......说您这办公室有个机关暗道，让我，让我一直跟着您，真是不好意思。”
　　吴漾：......什么机关暗道，以为武侠片呢？
　　“这是我们医院的员工内部通道，我要回办公室换衣服、拿东西，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赵师傅心终于定下来了，他跟着吴漾回到办公室，寸步不离，直到吴漾上了他的车......

　　沁园。
　　一家仿古建筑的特色私人餐厅。环境高雅，菜色精致。是政贵官要的聚集之地，商贾墨客的风月之邸。
　　李矢清是个极端享乐主义的智者。他活了这八百二十年，历史的经纶一圈一圈围绕着他，活在当下，享受在当下，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他生活的品质和追求都从未降低。
　　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或明哲保身、或疏远陌离，更别提有人能与他有亲密距离。
　　所以，飞机上那次，当他意识清醒后，恍然间看到有一个人离他那么近，贴在他身上，呼吸的热度铺面而来，他是有些惊慌的，一时之间他想不到如何体面的处理，只能先把人从他身上弄下去，让他好好的整理自己，恢复成那副体面得当的样子，稳稳当当的和他再有交流。
　　当他通过看到自己被吴漾紧张、不顾一切的疯狂急救，不惜与他有肌肤之亲，费劲全力将他救回来时，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感激吴漾的。
　　冷冷清清八百年，自持孤傲天地间，一颗心有了温度。
　　他想，好好感激这个人，也许，再主动一些，两个人是不是可以成为朋友？
　　他，要有一个朋友了。
　　而且，吴漾的模样，那双眼，总是给他一种熟悉，他记不得，说不明，甚至看不清......

　　车子远离闹市区，在一处园林小门前停了下来。一水的徽派建筑，赵师傅引路请吴漾前去：“吴医生，这里环境好，隐蔽性也好，时常也会有很多医生来这里吃饭的。”
　　“哦，好。”吴漾在学术圈的社交能力是受葛老认可的，时常拉出去应酬，有一些大佬确实是偏向沁园这种地方的，可吴漾觉得，太费劲，虽然他爱美食，可并不讲究环境。
　　包间门推开，李矢清果然正对门坐着，他站起身迎接吴漾，两人落座。
　　“你是申城人，这里菜色偏江浙口味，你应该吃的惯。”他打听过吴漾，知道他是申城人。
　　“嗯，谢谢。”吴漾看着一桌子的菜色，垂涎不已。他在来的路上，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他以为李矢清这个有钱人会带他吃些澳龙鲍鱼之类的，没想到曲折驱车跑这么远的一个地方，吃的是江浙菜。他是个典型的中国胃，喜欢与美食打交道，也不管这些礼数，直接坐下，仿佛来请客的李矢清只是个买单机器。
　　吴漾先喝了口水，视其他如无物，自顾自地开吃，他夹了块西湖醋鱼，酸甜可口，鱼肉滑嫩，不错，东坡肉肥瘦相间，入口即化，湖羊肉软烂无比......他痛快的吃着。
　　李矢清静静地看，吴漾大快朵颐之态跟中午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反差极了。他内心有一丝满足，甚至他想了解吴漾更多。
　　吴漾终于安抚住了自己的胃，开始正视对面的人。
　　“菜不错，谢谢招待。你平时都在这吃饭？”吴漾打破安静的水面。
　　“我不经常在外面吃饭，也很少会请人，因为想请你吃，所以安排在这。”李矢清老实说道。
　　吴漾听着这话怪怪的，又说不出所以然。“就是这地方有点绕，离我们医院太远了。”
　　李矢清嘴角有一丝笑：“那下回，我会注意距离，在你们医院附近。”
　　吴漾：......不会有下次了，他心里想着，又接着夹菜。
　　见吴漾不说话了，李矢清道：“你叫吴漾，为什么是这个漾？”李矢清手指点了茶碗，蘸着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漾”字。
　　“你对我的名字感兴趣？”吴漾问。
　　“是，有些想了解。”
　　吴漾出生时，看向自己妈妈的第一眼，小脸上荡漾着甜甜的笑，把初为人母的范劳模心都给暖化了，她对自己儿子有做医生的期望，最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是安然无恙，于是给孩子取名：吴漾。
　　“你叫李矢清。你爸妈为什么给你起这么个拗口又听起来像七老八十的名字？”吴漾问。
　　李矢清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形容他的名字。解释道：“我父亲希望我洁清自矢，一辈子正直清白为人。于是，李矢清......”
　　“因为我小时候爱笑，爸妈希望我做医生，所以，吴漾......”吴漾礼尚往来回答道。
　　说罢，两人的眉眼不约而同都舒展了，氛围顿时轻松下来。

　　“热搜的事，谢谢你。飞机上那件事，你已经跟我道谢也道歉，这事算结束了，欠你的，我刚刚也跟你道了谢，这顿饭，也谢你。”吴漾缓缓的说：“以后应该没什么联系了。”不用惦记着去医院附近请我吃饭，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会跟一个身家过亿的大老板有什么关系。
　　“我对救过我的人，一向都以礼相待的，我们不会没有联系，你救过我，就一辈子是我李矢清的......恩人。”李矢清一时还没想好吴漾对他而言是什么意义，什么身份，他们应该还不算朋友吧。
　　“那我还真是幸运啊，搭上你这么个身价过亿的。”吴漾酸酸的说：“你可别上心了，医生救过的人不计其数，要是谁都像你似的，我们还怎么工作？”
　　李矢清道：“我和你救治过的其他病人不一样，我的身体很少会出现问题，那天确实是凶险的，多亏是你在。而且你救我，不仅仅因为你是医生的关系，你是个善良的人。脱离你的本职，你的本质也会驱使你行动。”
　　听到他这样说，吴漾并不觉得突兀，反而使吴漾觉得惊异的是，这个仅仅见过两次面，话说的不超过十句的人，何以如此见得？
　　“你怎么就看的出来？也许我的本职和本质就是一件事呢，你对医生这个职业了解的太少了，很多时间，很多情景，医生是没有个人色彩的，一身瓷实的白，一腹救人的肠。”吴漾反问。
　　“自古以来，医生这个职业都至关重要，医者无不受人称赞敬仰，或庙堂、或江湖、或商贾权贵、或平民百姓，大大小小的医者都发挥着价值和作用，意义重大。遇到病人，不顾衡量，不顾环境，全力以赴，这也许是你的本职驱动你，可那天我对你毫不客气，你依然还是会惦记我的病情，再加上后来热搜那件事，因为我的关系给你带来困扰，你也全然不计较。
　　吴漾，我的直觉告诉我，即便脱离了医生这个身份，你也是个热心肠、善良、正直的，我希望......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李矢清诚恳说道。
　　吴漾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吴漾不否认他对自己的评价，确实在他的周遭，善良正直是别人对他的常见评语。可是成为朋友？他这么个有钱的大老板何必呢。

　　“你说的在理，我也不否认，谢谢你的......认真。不过，我们不会成为朋友的，圈子不一样，性格无相似之处，我也没什么兴趣爱好，也着实没有成为朋友的必要，你一个大老板，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上赶着巴结你的不在少数吧，想交什么样的没有啊，怎么会想起来跟我做朋友？”吴漾问。
　　“你不喜欢有钱人。”李矢清看破说道。
　　“是，确实谈不上喜欢。”吴漾诚实说。
　　“我也不喜欢大多数的有钱人。我是出于热爱，出于对古物的珍视和传统文化的传承，才做了弢迹。我有很多藏品，对珍视它的人，我愿意提供一个组织和平台，供相知之人惺惺相惜。对于传统文化，它应该是更迭不息的，我希望出一份绵薄之力，能让它一直在。任何一种文化形式得以绵延，都是需要成本和代价的，以文化物质传递文化精神，这才是我本意。
　　你，对我有误会。”李矢清说。
　　一番言辞不可谓不用心，不过也不亚于是一种炫富行为。
　　吴漾笑了，听着这番话，仿佛是豪门做慈善发布的总结陈词。
　　他轻笑着说到：“我看你年纪也不怎么大，怎么这思想觉悟跟爷爷辈似的，你给自己的目标还挺远大，我说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活得挺累的。”
　　李矢清犹豫了下，说：“我年纪不小了，可以说是很多......很多岁，甚至有点老。”
　　吴漾之前网上看到过他的资料，29岁的弢迹创始人，居然在自己面前说他老，吴漾笑的更甚了。可是他不想表现出之前特意了解过李矢清，便问：“你多大？”
　　“29。”李矢清报上自己证件上的年纪。
　　吴漾：“29岁，弢迹创始人，身价过亿，你可真谦虚。”

　　李矢清想和吴漾交朋友，就要弄清楚他缘何对一类有钱人有这样的敌对意识。
　　“你为什么会讨厌有钱人？有钱也分很多种，聪明的、愚笨的、白手的、富二代、企业家、暴发户......不胜枚举，我从不以有钱人自居。其实，你不是敌对这一类人，你是对生命有着敬畏心，所以对漠视生命价值的这一类有钱人，很反感？”
　　吴漾被他言中了。
　　“是，任何一条生命都是同样等值的，没有谁可以高贵过谁。”
　　李矢清理解他：“我认同你的观点，我说过你是个正直的人，我也是，对任何有阶级思想，和阶级统治的人，都深恶痛绝。”
　　“我想，我们并不是毫无相似之处，我们志同道合，也许可以成为朋友。”李矢清诚恳地说。

　　李矢清刚刚的一番言辞，确实说到他心坎里。吴漾很少与人这样交心，将他内心深处的正义感明明白白的摆在饭桌上。不过只是言语上寥寥几笔，可两人彼此坦诚的不像话。
　　他想，这个人跟这一类人相比，也许是不一样的。
　　“我不否认你说的对，谢谢你这顿饭。”吴漾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不想再跟他聊下去，这个人不可谓不真诚，甚至很实在，有点傻乎乎的，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交待在这。
　　“好的，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应该挺忙的。赵师傅送我就行。”
　　“我......好，赵师傅送你回去。”李矢清犹豫一番，想着该说些什么来结束今天他尝试第一次交朋友做招待的一顿饭。
　　他看吴漾站起身，他也起来说道：“吴漾，这顿饭，你吃的还行吗？”
　　“不错，我挺喜欢吃的，谢谢款待。”吴漾笑着，正准备走，然后又扭头朝李矢清缓缓地说：
　　“下次别找这么远的地方了，我来的时候，都快饿坏了。”
　　李矢清也笑着道：“好，下次在你医院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