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矢》月下白头人

1、相救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本次航班，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
　　当空姐动听的嗓音传递过客舱广播第三次响起时，吴漾终于不耐烦地睁开眼，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快，不，有许多不快......

　　吴漾，申城第二人民医院的一名骨科主治医生，来北京参加为期一周的学术培训，说是学术交流，一边忙着学研探究，一边忙着人际应酬，还有申城这一头每天晨昏定省的问候：来自院内领导同事的友好一关心，以及吴漾爸妈的强势催婚。
　　吴漾，31岁，正值大好年华，在医生圈子里，那可是炽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踏实上进，思维敏捷，手上活儿细，是院长和一众主任们眼里的栋梁之才。可落在吴漾爸妈眼里，那就是娶不到老婆的铁光棍儿。30岁之前吴漾以事业中心为借口，在临床上下功夫，在学术上玩命钻研，就是在个人感情上不甚上心，一眨眼不小心奔了三，还冒了头，可成了他爸妈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不，临上飞机前又接到他亲妈范芬芳劳模打来的催婚电话，赶紧催他回来，说是约了老同事家里的女儿相亲，刚结束一周潜心学习的吴漾拖着一副被重卡捻过的身躯，踏上了回申城的航班。
　　吴漾一上飞机就蒙起头来呼呼大睡，第三次机舱广播把他喊醒了，定睛一看，居然还杵在原地。吴漾打开之前已关机的手机，查了航班信息：因申城暴雨，导致前序航班延误，预计延迟一个半小时起飞，一看时间，心想着自己居然已经睡了一个半小时，抬头望向窗外已经完全漆黑的夜，模糊的就像看不清感情的未来...

　　飞机平稳起飞后，吴漾拿出了自己笔记本，开始继续自己的课题，想到明天要回医院述职，着实头疼。
　　就在写着最难啃的地方，机舱内又再次响起广播：“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上有一名旅客突发晕厥，如果您是医生，请您立即联系乘务人员，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哔的一声，广播结束。
　　吴漾立刻按铃：“你好，我是医生，带我去见患者。”
　　空姐带着吴漾疾步走到商务舱：“先生您好，谢谢您的帮助，这位旅客突然晕厥，麻烦您。”

　　吴漾走上前，看到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轻人，西装革履，深色领带一丝不苟的紧紧锁着脖颈，顶着上方的喉结，脖子白皙修长，沿着脖颈的终点，下颌线有棱有角却也舒展，直至连接在那双耳，耳廓的形状也极好看，那左耳的耳廓中长了一颗小黑痣，又多了一丝灵动。
　　年轻人此刻紧皱双眉，看似平静的躺着，他身旁一个女孩作职业装扮，焦急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嘴上喊着：李总，李总，仿佛碰到那人，下一秒立时就要碎了一般。
　　那女孩转过头来看向吴漾，不发一言，仿佛吴漾就该是来救他一样。

　　吴漾过去伸出食指与中指合并去探那年轻人的脖颈，糟糕！感受不到大动脉搏动，然又迅速伸出拇指与食指强行睁开那年轻人的眼，这一眼不得了，那年轻人瞳孔分明已经开始发散了，这是典型的中枢神经系统过度缺氧导致的心脏骤停。

　　说时急那时快，吴漾立刻上手扯开年轻人的西装，将领带松开，完全不顾身旁那位喊着“李总”却眼高于顶女孩眼中闪过的惊异与拒绝，吴漾接着把他衬衫纽扣解开三粒，还是不够，情急之下，用力一挣，“啪嗒、啪嗒” 衬衫的扣子全断了线，那年轻人就这样上半身光着了。
　　吴漾三下五除二，把年轻人从座椅拖起来放在地上，嘴上喊着：“全起开，给我腾地方！”
　　空姐见状赶紧拦住女孩，退后一步，在后面远远的看着。
　　人终于在地上躺平，吴漾立刻大腿跨过去，跪骑在人身上，双手交叉按压胸腔，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连续按压数十次，没反应。
　　吴漾从后摸索着轻抬起年轻人脖颈，使其下巴微微向上仰着，一手捏住他鼻子，另一手把他口腔打开，嘴巴终于开了口，吴漾猛吸了一口气，立时俯下头，唇对唇，上下齿挣开使劲抵住他的上下齿，将一口气渡了进去，后又抬头吸了一大口气，复渡了进去。
　　人工呼吸后，又紧赶着，双手交叉按压胸部。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每一次几乎触达心脏的按压，都必须使出十足的力气，吴漾一个骨科医生整天跟五金打交道，早就练出了一身好臂力。
　　连续几组的胸腔按压后，吴漾额头冒出了汗珠，汗珠沿着吴漾的两侧脸部曲线流淌在下巴汇聚，就在那汗珠就要滴在那年轻人脖颈上时，终于年轻人喉头动了一下，一口气提上来了。
　　“啪嗒”
　　汗珠滴在了年轻人的脖颈上，沿着喉头向下延伸的曲线，滑落至锁骨。一丝凉凉的触感，他皱着的眉头似乎更紧了，一双密密浓黑的睫毛忽闪犹豫着，倏地睁开，黑亮的眸子映出此刻正骑在他身上的吴漾，恍惚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离他这么近......
　　太好了！救回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吴漾心里这样想着，救死扶伤是他本职，每次疗愈一个人、一场顺利的手术，都会让他满心欢喜。

　　吴漾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舒展了上半身，刚刚一场紧张的心肺复苏，险些让他脱了力。双手从年轻人胸腔上挪开，就在这时，突然，吴漾的手腕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攥住，下一秒他整个人被猛推了出去，撞到旁边的座位，吴漾吃痛，后背撞到硬物。
　　后面的女孩见状赶紧跑了过来，“太好了，李总，您醒过来了，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都是我不好。”脸露窘色，说罢，作势要扶起李总。
　　空姐也赶忙过来，将地上正准备出口成章、破口大骂的吴漾赶忙扶起身，谢天谢地的说：“谢谢您医生，我代表所有乘务组人员万分感谢您~”
　　吴漾听此一言，硬生生把酝酿好的优美语言给憋了回去，向空姐摆了摆手，嘴巴硬是扯出了一个微笑：“不客气，换成任何一位医务工作者，都不会见状不救的。”话说完，吴漾突然感觉嘴里一股铁锈味儿，用舌头咂摸了一下。靠！刚刚人工呼吸时为了撬开那人的嘴，是用牙床生生抵住那人的牙齿，都被硌的出血了。

　　一想到这，吴漾便转身回头狠狠瞅了一眼，那年轻人仿佛已经回过神来，缓缓起身坐在地上，与此同时也抬起头看向了吴漾，两人视线相撞......
　　“这人长得还真挺好看的” 吴漾心想着：“刚刚光顾着救人，没仔细看，这家伙这五官就跟拿柳叶刀专门刻出来似的，一个大小伙子长得这么白皙干净的，剑眉冷眼，嘴唇虽没了血色，可也看的出五官精致，咦~怎么突然就心脏骤停了呢？会不会先天性心脏病啊，还是有什么潜在的心源性疾病？我一会要不要提点他一下，去医院做个检查什么的，可是他刚刚推我了，对，他推我了...哼！”
　　吴漾面朝那人冷哼了一声。
　　那被唤作“李总”的年轻人，怔楞着看着吴漾，一手在将两边衬衫合拢在一起，西装外套被披在肩头，看起来仿佛被欺负过的纤弱娇女一般，他缓缓站了起来，竟足足高了吴漾半个头，他开口道：“是你将我衣服扯开的？”声音冷峻低沉，如上门讨债。
　　吴漾：“......”
　　是的，是我干的，是我扒了你昂贵的西装，扯坏了你的衬衫，怎么着，还指望让我赔你啊！想来那西装价格不菲。
　　吴漾扯了扯嘴皮子：“这位先生，我是一名医生，您刚刚心脏骤停，差点命丧这架飞机，吓坏了整个机组，出于人道主义和我自身的职业素养，我救了您。情况危急，没能把您的西装三件套文雅地给您脱掉，还请见谅。”吴漾略抬起头直视着那人说。
　　“无妨，多谢了。”
　　那人向吴漾点了下头，作势就要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突然又抬手把女孩招呼过来：“我记得有件随身行李带上了飞机，你帮我找来，我换件衣服。”
　　女孩听闻，赶紧去了行李处，去帮李总找一件合适的衬衫。
　　她还没见过李总这个样子，西装半牵，一只手紧紧攥着没有一颗扣子的衬衫，线条分明的腹肌一块一块的遮不住，胸肌也似若隐若现，“不合适，太不合适了，他的李总向来一丝不苟，向来严苛待人待己，怎么能是这样一幅楚楚可怜、受人欺负的模样......\"女孩心里这样想着，路过吴漾时，又白了他一眼。
　　吴漾此刻不知该作何感想，哼，有钱怎么了，我累死累活的救了你，平白无故还遭人翻白眼。吴漾平时在医院里，更多时候是被患者和家属感恩戴德的，也收获了不少面感谢锦旗，对平头老百姓有一种保护神的天然使命感，对有些漠视生命的有钱人看着总是心里有些气闷。
　　吴漾不喜欢有钱人。倒不是仇富，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他更愿意成为保护者。
　　“先生，先生......” 空姐紧张地喊他，生怕两人闹出不快来，毕竟这可是刚刚雷霆万钧，逆风翻盘的人物。
　　吴漾回过神来：“嗯。”
　　“先生，还没问您怎么称呼？”空姐含笑问。
　　“吴漾，安然无恙的吴漾。”
　　说罢，吴漾撇了一眼那人，就要回到经济舱他的位置上，那人眼神也跟了上去，目送他离开。
　　“安然无恙，无恙、无恙......”他心里默默念着。
　　女孩拿过来一件干净的月色衬衫，他拿起，转身去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