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远扬》渡屿

1、入住

　　夜晚九点钟的S市依然如白天那样热闹。红绿灯由红色转为绿色，连成一条蜿蜒长龙的车辆此起彼伏地鸣笛，在街道上缓缓挪动。
　　一辆奔驰径直驶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在下个路口右拐，停在某小区的道闸前。秦如柏等了一等，道闸放行，他将车开入停车场内。由于天正下着雨，他出来时就撑开了伞，往侄女秦晚住的那栋楼走去。
　　听说不久前秦晚搬了家，在这里租了单间，他还没有去看过，这次接秦晚回家吃饭，顺便看看，但愿比上次租的那间房宽敞。
　　步行上了四楼，秦如柏敲门，门被秦晚打开了。秦晚喊了“叔叔”，迎他进去，又忙着倒茶，开凉空调。秦如柏只走了几步就坐到了沙发上，接过秦晚递过来的菊花茶，握在手里并不喝，首先打量了一圈屋里，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这间房实在不值得他多看。因为这里的陈设和上次的差不多，卧室一览无余，又是那些画画用的东西，什么画板画架画册之类的。听说这里比秦晚从前住的单间面积大些，但看着仍有些挤眼睛。
　　“晚晚，你这房子还是有点小，怎么不租大一点的？这两年不是接了大单子吗？”秦如柏问。
　　秦晚把电扇挪近了，笑容透出一丝羞赧的意味。她说：“我刚毕业工作没几年，钱还是省着花比较好。”
　　秦如柏呷了一口茶，默然。他心里知道秦晚说话没说全。他这侄女说是刚硕士毕业不久，但工作经验绝对不浅，本科的时候就开始四处接单子，给别人画画，后来工作一年辞职考研，考上了S市的名校美院，读研期间也并未放弃揽活。按理说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为自己租好一些的房子完全没问题，这么节省，大概是考虑到她妈罗蓉的情况——罗蓉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却不想再上班了。秦晚为了让罗蓉和外祖父母过得舒坦，除了自给自足之外，每月还要定期往家里打钱。
　　“一个人整租贵，那合租呢？”秦如柏接着问，“还是要独居？”
　　“嗯。”秦晚点点头，并不过多解释。
　　“行吧，那你注意安全。要是不放心，我还是那句话，你想什么时候到我家住都可以，我随时欢迎，令仪早就让我劝你过来住了。”秦如柏叹了口气，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时间快到了，走，先送你回去，完了我再去接你婶婶下班。”

　　两人出门下楼去停车场。秦晚坐进叔叔奔驰车的后座，一路被送到了高档小区门口。秦如柏停住车，秦晚就知趣地道了句谢，撑开伞下车，踏着雨水独自走回了他家。秦如柏住在这所小区某单元的一楼，房子带一个地下室，还有露天的院子。他们一家三口要上班，每天只有家政阿姨晚上来做晚饭、打扫卫生，如果秦晚要在这里长住，根本就是可行的。原来读书时放寒暑假，秦晚的确也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后来毕了业，没有了寒暑假，秦晚就再也没住过，只是偶尔拜访，堂妹秦令仪还抱怨她们生疏了。
　　穿过铺满大理石的大厅，经过电梯，秦晚在防盗门前站定，按响了门铃。秦令仪打开门，屋内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秦令仪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睡衣，长袖的，明明是大热天，看上去却跟秋天似的。她挽过秦晚的胳膊，说：“晚晚姐，快进来，外面热死了。”
　　秦晚被她拉进来，她就看见那裤腿和鞋子上的泥水，立刻转身去给秦晚拿了自己的衣服和拖鞋更换。等秦晚收拾好了，秦令仪往沙发上一坐，歪着身子问：“吃不吃冰棍？”
　　秦晚搓了搓暴露在外面的手臂，感觉有点冷，摇摇头说：“不吃。我去趟卫生间。”
　　“我想吃，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拿一个。”秦令仪抬眸，用眼神探询。
　　“好。”秦晚答应了一声，回来之后端坐在秦令仪身边，把冰棍递给她。
　　秦令仪接过来撕开包装纸，咬着冰棍，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手指滑动着屏幕。她说：“晚晚姐，上次我跟你说过的相亲，你还记得吧？”
　　秦晚点了一下头，看向堂妹，微笑说：“记得，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秦令仪打开一张照片，伸到秦晚面前，“你看，是不是很帅？我告诉你哦，他身高一米八，有腹肌，特别会打篮球，在学生里可出名了，校篮球队还想他参赛呢，可惜人家不是学生。不过你看他那样子，混在学生堆里毫无违和感啊！”
　　听着秦令仪津津乐道，秦晚看了一眼照片，目光却转而停留在秦令仪脸上。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堂妹，露出吃瓜的笑容，说：“所以这次不打算先从朋友做起了？直接确定关系？”
　　秦令仪却怔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看？”
　　秦晚收敛了些笑意，顿了顿，说：“我还是原来那个看法。你太年轻，才24岁，不急着找对象。家里安排的相亲，我觉得你还是先观望观望，交个朋友比较好。”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令仪嗔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这次算是棋逢对手了。我当相亲是去玩儿，人家也是，人家还说了，他是独身主义！”
　　“看来又是一个被催婚的，跟你同病相怜啊，那你们有的聊了。”秦晚半开玩笑地说，“令仪，他具体是什么情况？”
　　秦令仪回忆着，说：“我爸跟他爸在生意上有合作，所以那次组了饭局。他条件还不错。A大毕业的博士，还有留学经历，现在在我母校F大任教，研究什么生物制药方向的东西。”
　　秦晚问：“他多大了？”
　　秦令仪愣了愣，说：“是不是年纪有点大？三十了。”
　　秦晚就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说：“没关系，男人三十一枝花，祝你好运。”

　　钢琴教师叶雅丽被丈夫秦如柏接回家时，看见女儿秦令仪正坐在沙发上和堂姐聊天，吐槽她学校同事的奇葩事。叶雅丽见她们姐妹的关系还是那么融洽，欣慰地笑笑，冲着站起身向她问好的秦晚点头，说：“晚晚来了？”接着又探身进厨房，边走边说，“阿姨饭做好了没有呀？”
　　保姆张阿姨大着嗓门答应女主人，把菜一一端了上来。一家人连同保姆围着圆桌坐下了。
　　叶雅丽给秦晚夹了两筷子鱼肉，都是没有刺的鱼腹部。夹完后她打算吃一口饭，低头却看见碗沿上沾着一点黑色的东西。叶雅丽微微蹙起眉，用筷子小心地挑去那污渍，对张阿姨说：“阿姨，你上次洗碗用洗洁精了没有啊？”
　　张阿姨漫不经心地回答：“经常用洗洁精对身体不好。”
　　叶雅丽又问：“你洗碗换了几次水？”
　　张阿姨这才意识到女主人怀疑她碗没洗干净，急忙放下筷子，胸有成竹地说：“哎哟，您放心，保证给您洗干净了！”
　　叶雅丽不予置评，转头跟家里其他人说话，轻轻将这事揭过了。
　　吃完饭，张阿姨就匆匆走了，走之前象征性地请示了一下女主人。叶雅丽忙笑着点头，目送她出门。秦晚趁机也要告辞，叶雅丽却起身拉住她的手，笑说：“你这孩子难得来一次，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我还想跟你说说话呢，来来来，再吃点水果。”
　　面对婶婶的热情似火，秦晚被反衬得有些冷淡。她微笑着摇摇头：“不吃了，我吃饱了。”
　　“行，那算了。”叶雅丽也不强求，拉秦晚往地下室的一间更衣室走，“我给你买了几条裙子，你试试，可好看了。”
　　没等秦晚答复，她就下了几级台阶，从栏杆边上露了半张脸出来，提高声音对坐在饭桌旁吃水果的丈夫说：“如柏，你不要过来哦。”
　　秦如柏嘴角勾了勾，沉声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更衣室里响起秦晚的声音，她只说了一个字，顿时就把声音重新压得极低，只有身边人才听得到：“这会不会太暴露了？胸有点低，还有后背也太……”
　　叶雅丽“嗨呀”一声，说：“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太保守！这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穿得比你少多了，现在年纪大了才跟你差不多。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总穿得跟我这中年妇女一样。你穿这身才好看，sexy，特别适合那种场合，也不用很正式啦，比如说参加party啊……”
　　秦晚沉默片刻，才点点头，说：“好。谢谢婶婶。”
　　叶雅丽满意地打量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门朝外看了一眼，见外面没有人，又关上了，低声问：“晚晚，令仪跟你说过那个相亲对象的事了吧？”
　　“说过了。”
　　叶雅丽脸上浮起一层担忧的神色：“那男的我见过，确实不错，令仪看起来很喜欢他，但我就怕他瞧不上我家令仪，毕竟令仪跟他比起来，学历还是低了，考研也没考上，毕业后在家备考一年才考了编制，教小学一年级英语……晚晚，你平时自己拿主意多，你说说你的看法。”
　　秦晚腹诽她凡尔赛，表面却笑了笑，说：“我觉得令仪不差的。那人条件虽说很好，但总不能找个跟自己完全一样的吧，毕竟这年头大学教师不好当，女博士又不是遍地都是。再说，令仪和他职业一样，兴许有很多共同语言。”
　　叶雅丽想了想，表情舒缓了许多。她缓缓点头，抬眸再次盯着穿着露背晚礼服的秦晚。少顷，她忽然问：“你自己呢？怎么样了？有男朋友了吗？”
　　秦晚说没有，她看见叶雅丽的眼神里好像有一丝怜悯转瞬即逝，叶雅丽用长辈对晚辈说话的口气跟她讲：“如果你是我女儿，就不用愁这件事了，可惜你不是。我本来也是要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个，但以前那两次，你妈都坚决反对，我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就不敢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我只能祝福你早日找到真爱。晚晚，如果你觉得哪个男人可以，要是你妈不同意，就跟我说，我绝对在精神和经济上双重支持你！”
　　秦晚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笑着“嗯”了一声，说：“谢谢婶婶。”
　　“唉，你爸要是还在世，知道你现在出落成这样，又漂亮又懂事，该多高兴啊。”叶雅丽一边说，一边帮她收拾衣服，“你跟你妈也不容易啊，孤儿寡母的……”
　　又来了。秦晚无奈地暗叹一声。
　　她默默跟着把衣服放进编织袋，想着收好就能走了，然而叶雅丽却说秦令仪的学校已经放暑假了，坚持留她小住一段时间，陪陪堂妹。婶婶盛情难却，秦晚犹豫片刻，只好答应了，在心中安慰自己：这地下室宽敞，画画的时候有更多施展的空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