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储备粮》白西瓜

2、两只吸血鬼

　　站在荒漠里向四周观察，放眼望去满天枯黄，只有在风沙略微停歇的正午才能勉强看见建筑物的轮廓。

　　那些被遗弃的房屋像是沙石附庸的岩座，残骸摇摇欲坠，坍塌时闷响融入天地，在寒风里完全消弭。

　　在这个时代，能够剥夺生命的不只是严冬，还有黑雨。纯黑色的雨会降临至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贮存了大量辐射的雨水不知何时会来，亦不知何时会停，雨水所到之处都经历着核冬天一般的末日，水滴无孔不入，污染了河道和地下水，比放射性的尘埃还要具有破坏力。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不穿任何防护服被塞进棺材里、然后再被丢弃至野外的家伙不可能存在。

　　如果真的存在，那他也不可能是人类，而是——

　　一个怪物。

　　听完向小原的说明，沈唯平静的表情有一瞬间松动。

　　“现在是新历13年，距离上一次全球黑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女孩捏紧枪柄，眼睛一眨不眨，“你口中所谓的三天，或许只是你记忆停留的节点。”

　　“你不是人类。”
　　她的手指稳稳按在扳机上，
　　“现在，请立刻告诉我你的身份。”

　　．

　　地下室寂静无声，手电筒照亮的地方漂浮着亮晶晶的灰粒。

　　向小原屏住呼吸，漆黑的手枪口平稳又端正。

　　身份？能有什么身份呢？
　　一只没有血就活不下去的怪物而已。

　　沈唯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至少女孩在质问的时候并没有把手电筒直接照到他脸上，从这一点看，她还算是友好。

　　但他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血族存在，或者说，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否听说过吸血鬼。自他被关进棺材后，地球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所谓的新历是在发生了大事件后才开始的吗？

　　沈唯转过身，摊开手：“如你所见，我确实不是人类。但我可以交流，也没有要攻击你的意图，你可以把我看作一种你能够理解的生物。”

　　“辐化鬼吗？”向小原握紧枪往后退了一步。

　　“可以。”

　　沈唯暂时不清楚辐化鬼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因此坦然接受。

　　血族在黑暗里的感官十分强大，他甚至能看清对面女孩手腕上蜿蜒的伤口，能闻到泛着微香的血液气味。

　　“除了身份，我刚刚所说的都是实话。”沈唯又道，“我不知道现在是几年，也没有听过什么‘新历’，可能与你猜想的一样，我确实在棺材里呆了很久。”

　　久到纪年更迭，被时间抛弃。

　　“你是新历之前的……人。”向小原想不到用什么来形容沈唯，所以还是选择了“人”这个词。

　　沈唯点点头：“我才刚醒，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你多，有许多疑问反而需要你来解答。”

　　“……”

　　“无法弄清楚这些问题，我就没办法向你解释我的情况，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互相说一些彼此知道的事情。”

　　“当然，若是你不放心，可以一直用枪指着我。”沈唯说，“我就在原地不动，只问问题，你可以随时开枪。”

　　“……”

　　“或者，你也可以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会做。”

　　冷光描摹出沈唯的侧脸，让他整个人充满着迷惑性，连影子的轮廓都变得温和起来。两人之间跳动的尘埃混合了木屑，模糊成一片片柔软，隐约带着些清甜的香气。

　　这股未知的香气安抚了女生的情绪，她从紧张的氛围脱离出来，同时在心底里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真诚的、无害的，只要是他保证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向小原将后背贴在墙壁以寻求些安全感，手枪仍不自然地握着。

　　等了一会，她终于开口：“你问。”

　　沈唯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每当这种时候，血族蛊惑人心的能力总是格外有用。

　　．

　　正如沈唯所想，自五十年前机械革命后，地球上发生了很多事。

　　天灾、人祸、地表辐射和变异生物，这些过去人们无法理解的灾难集中在短短半个世纪之内完全爆发，像是濒临的末日，将这个蓝色星球折磨得千疮百孔。

　　而一切的根源，都是黑雨。

　　所谓的黑雨就是大量未知的黑色浆液，其中包含着辐射和其他物质。它降临的时间无法确定，有时是一周有时又是短短半天，分布范围呈区域性和全球性。

　　区域降水的频率很短，曾经废都在一天时间里就迎来了三次大雨，全球性则勉强能看出规矩，大约半年一次。

　　黑雨最为危险的并不是它的辐射，而是它所带来的变异能力。只要沾染上一点，生物就会被无底线地改造，外形也会如同泥偶那样随意折叠。

　　变异的对象不仅仅是动植物，人类同样逃不过被畸变的命运，那些四肢柔软的辐化鬼就是黑雨的创造物，它们失去神志，变成饿鬼游荡在被雨水侵蚀的荒野里，只有在品尝腐肉的时候才能看出些人类的姿态。

　　沈唯听见向小原绘声绘色的描述，有些后悔方才关于自己身份的肯定。

　　“既然不是人类，那向它们开枪也是理所当然的。”向小原继续说。

　　射杀辐化鬼、保护废都边境、救助野外活下来的生物就是荒野巡逻队每日的任务。因为黑雨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所以巡逻队没办法在野外逗留太久，救援和探索的行动进行得极为缓慢。

　　向小原隶属于巡逻队的后勤保障组，平时都是呆在废都边境的军营里做些杂事，不会离开废都深入辐射区寻找物资，但最近巡逻队人手不足，向小原也被编入了救援小队。

　　本以为一切都准备万全没什么可担心的，结果刚踏入沙漠就遇见了十多只辐化鬼。

　　辐化鬼很少成群结队地行动，它们会为了腐肉和猎物大打出手，甚至在食物匮乏的时候自相残杀，在荒野几乎没见过两只以上的辐化鬼呆在一处。

　　因此如此规模的袭击让小队措手不及，子弹用尽、装备损坏，他们被迫撤离沙漠，而更加不幸的是，装甲车的轮胎里碾进了太多辐化鬼的碎肉，在满是石块和硬土的路上终于支撑不住，于是小队成员只得步行逃离。

　　之后，他们又遇上了黑雨。

　　防辐射服虽然能够隔绝雨水，但同样遮挡住了视野，雨水落下的地方会升起白烟，将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使能见度进一步下降。

　　在他们背后，越来越多的辐化鬼正在聚集，队员们不得不选择分散行动，以降低存在感。

　　向小原便是在这种悲惨境遇下与同伴失散了。

　　听到这，沈唯忍不住开口：“所以你们全队都失踪了。”

　　“不完全是吧。”向小原语气飘忽，“我的对讲机有时还会响，虽然听不见说什么……”

　　那不就是全员失踪么？沈唯在心里说。

　　“但是、但是，他们一定在找我，或者，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等到外面黑雨一停，我就离开这里，去找我们的装甲车。”

　　“你们的车还能用？”沈唯问。

　　向小原摇摇头：“黑雨能够腐蚀那些轮胎里的肉块，只要发动机没进水，一切都有办法。”

　　“如果路上再遇见辐化鬼呢？”

　　“我还有一些子弹，一两只倒还好说，但若是太多，就只能逃了。”向小原低下头，手指不断捏紧，“只希望它们不再群体行动。”

　　她心里其实还有些疑问：为什么辐化鬼会聚在一起？它们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放弃争斗，转而对腐肉之外的活人感兴趣呢？

　　这些疑问一时半会得不到解答，除非她能够活捉几只辐化鬼，用它们来进行相关实验。可惜辐化鬼生命力并非想象中那般顽强，它们要是离开了自然降落的黑水就无法存活，曾经也有不少学者抓住辐化鬼关在实验室里，无一例外都死亡了。

　　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向小原明白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地下空屋。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额，先生？”向小原试探道。

　　“沈唯。”

　　向小原点头：“好的，沈唯先生。”

　　“……”
　　如果忽略掉女孩手里端平的□□话，沈唯姑且还能接受这份礼貌。

　　“离开这，四处转转。”他言简意赅。

　　向小原听到这话很是惊讶：“你有防护服？”

　　沈唯摇摇头：“没有。”

　　“那你有铅衣？”

　　“没有。”

　　“碘片呢？”

　　“……没。”

　　向小原被彻底弄迷糊了：“你知道外面在下黑雨吧。即便等到雨停，辐射量也不会降低多少的，你什么都没有，要怎么出去？”

　　沈唯开始思考。

　　他其实很想说用脚走出去，但又觉得这种回答毫无可信度，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人类会害怕辐射，可血族不会，他只会畏惧太阳。黑雨对他来说是类似太阳伞那样的东西，如果黑雨持续到晚上，他就能够借助阴云在白天行走，这对他来说十分方便。

　　但向小原显然不能理解沈唯心里所想，她虽然猜测到沈唯是个天赋异禀的异类，不止活得久，身体机能也十分特殊，但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在棺材里睡了半个世纪而不自知吗？

　　正当向小原暗自疑惑时，沈唯突然抬头：“雨要停了。”

　　向小原立刻支起耳朵，仔细辨别楼上的声音。

　　外面雨水滴滴答答的声响确实有所减弱，透过墙缝的风声也逐渐平息，唯有潮意源源不断地蔓延。

　　按理来说，四处漏风的地下室根本没办法阻隔辐射，可向小原拿出污染测量仪检验过，这些的辐射含量几乎为零，仿佛所有的外来污染都被拦截在了外面，只留下这片小小的净土。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尚且不明，但向小原觉得，即使问了沈唯他也不会告诉她，就像他没有过多解释他的身份一样。

　　“我差不多要走了。”向小原转身去拿放在角落的防护服，“很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带你一起走，不过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等到我与同伴汇合，我再想办法回来找你。”

　　沈唯愣了愣，道：“你想来接我？”

　　“你能在棺材里呆很久，或许是因为你的体质很特殊，但我还是没办法把你当成那些东西……总之，我会尽量回来，若是你能够继续坚持的话，我可以带你到废都去。”

　　当成那些东西，是指辐化鬼吗？

　　“我的爷爷就在废都实验室工作，他或许会弄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而且这可能对黑雨的研究很有帮助。”向小原语气有些急促。

　　一听到实验室三个字，沈唯神色微冷：“听起来你们的小白鼠不太够。”

　　向小原没想到沈唯如此敏感，立刻解释：“不是的，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进行一些检查，我们每次从沙漠里回去也都要检查的，不然被黑雨感染就麻烦了。”

　　“我要是真的想把你当成小白鼠，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了呀，只要欺骗你，带你回去就好了不是吗？”

　　沈唯没有说话。

　　向小原犹豫一会，又道：“你现在也没有地方去，不如就先跟我——”

　　话音未落，沈唯忽而偏头，看着头顶某处忽明忽暗的缝隙。

　　“你可能走不了了。”他缓缓地说，“它们已经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