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储备粮》白西瓜

1、一只吸血鬼

　　鲜血滴落在地面的时候会发出轻响。

　　房间里昏暗寂静，沈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瘦瘦小小的指节正点缀着红色，血液甜香的气味不断涌入鼻腔，余温如柔纱缭绕。

　　铁笼子倒在长靴旁边，那只漂亮的绿色鹦鹉已经死透了，鲜血染透羽毛肆意流淌，仿佛是在应和着只属于圣诞夜的快乐圣歌。

　　此刻世界在他眼中完全变了模样。他看得见灰尘漂浮的轨迹，听得到金鱼吐泡泡的音节，就连壁炉燃烧的气流都能勉强捕捉。

　　就好像，时间被无限地拉长……

　　“哗啦”一声，玻璃碎裂的躁动打破安宁。

　　沈唯回头，身后有陌生的女人正指着他，满脸惊恐。

　　“怪、怪物……”

　　女人止不住地颤抖：

　　“血做的，怪物！”

　　门边宽大的落地镜反射出烛光，通过镜面，沈唯看见了他熟悉的面容。

　　镜子里的男孩神色无辜懵懂，浑身都湿透了，分不清颜色的液体顺着衬衫边角晕开，浸染出冰冷的阴影。

　　“怪物！有怪物！”女人尖叫着跑回长廊。

　　玻璃杯碎片混合着甜牛奶撒了一地。

　　沈唯没有理会这个被吓跑了的可怜人，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唇边新长出来的小尖牙，那种光滑稚嫩的触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

　　年幼的男孩尚且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在平安夜的这一天，他得到了母亲赠予的“礼物”，他将不再排斥黑暗，不再畏惧寒冷和病痛，如果能够适应阳光和银器，他会成长为自己喜欢的样子直至永恒。

　　正当他沉浸于得到新礼物的喜悦时，房门被狠狠撞开了。

　　剧烈的灯光从外面涌入，将空气烫得阵阵扭曲，沈唯无法适应这过强的光线，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在这里！”

　　大片大片蠕动的影子挤压至眼前。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把火把全部点着！”
　　“挖出他的心脏！”

　　画面骤然调转，原本温馨的圣诞房间变成了冷冰冰的街道，身后高大的教堂如囚笼般拔地而起。

　　绞刑架上缠绕的僵绳晃晃悠悠的，耳边声音忽而变得十分嘈杂，不断有人聚集围拢，鞋底摩擦和咬合的响动此起彼伏。

　　因为光线太过刺眼，沈唯只能勉强用手遮住眼睛，但那些模糊跳动的轮廓却像是烈焰般如影随形。他们冲上来抓他的手和脚，用火把和十字架驱散黑暗，将他暴露在光下的手臂割裂出灼痛。

　　神圣之光照耀着，黑夜的怪物无所遁形。

　　仿佛天堂的钟声被敲响，那些平日里温和的祷词此时此刻也变成了刺耳的恶咒，沈唯被扔进人群中，像是围困在狼群中的孤羊。

　　人们的身体都包裹在白色长袍之下，厚重的兜帽几乎要与脸庞融在一起，手中银铃和十字架纯净得如同绞碎邪祟的刀锋。

　　这是一场盛大的猎杀行动，而沈唯就是那个可怜的、被团团围捕的猎物。

　　在太阳升起的时刻，血族终于被按倒在地。

　　被晨光烧过的银器摸起来温暖又可爱，刺入皮肤时却带起了巨大的战栗，那一刻，沈唯属于夜晚怪物的皮肤第一次呈现出与人类无差异的血肉颜色来，人们为此发出了幸福的欢呼。

　　他的身体承受了无端的苦难，血液流速因此变得迟缓，伤口彻底暴露在阳光里，引起了焦灼的火。

　　空气里渐渐蒸腾出一点迷迭香的气味。

　　沈唯猛地睁开眼睛。

　　．

　　腐朽的味道瞬间涌入缝隙，沉灰从四面八方钻进来。

　　过于难过的旧日梦境如潮水般褪去，黑暗笼罩视野，沈唯不曾运作的感官也开始向大脑传递信息。

　　他正处于一片令人安稳的漆黑之中，木屑和泥土的味道充斥在周围，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许微弱的响动。

　　沈唯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并非如记忆里的那样残破不堪，他的四肢仍然健全，疼痛也得到了缓解，只是刚刚从睡梦中脱离的脑子还不算清醒，太阳穴虽跳得欢快，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抬起手，立刻就遇见了阻碍。

　　闷响在手臂与木板间回荡，从头顶的缝隙里抖落出些尘粒，沈唯用两只手到处去摸，只感受出些极其细腻的纹路。

　　这是一个箱子……还是一口棺材？

　　沈唯敲了敲面前的木顶，只有沉重的回音。

　　能装下他这么个人形的东西，估计也只有棺材了。

　　他尝试着把棺材盖推开，忽而听见外面透进来些颤抖的人声：

　　“在、在在在在敲盖顶……是要诈尸了吗？”

　　咔哒一声，枪上了膛。

　　沈唯陷入沉默。

　　推开还是不推开，这是个问题。

　　不管怎么样，被子弹贯穿的滋味可不好受。

　　在过去的十多年时光里，他自认为勤勤恳恳、认真负责，从来不主动喝人血也从来不随意攻击他人，努力隐藏着血族的身份混迹在人群里，即便被发现了也尽量妥善处理不给人带来麻烦。

　　不曾想，只是睡一觉起来局势就变得尴尬起来。

　　贸然掀开棺材板会吓到人不说，还可能会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就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沈唯思索着，在直接动手和礼貌提醒之间选择了后者。

　　于是他屈起手指，礼貌地敲了三下：
　　“兄弟，麻烦让一让，我出不来了。”

　　空气安静一瞬。

　　然后他就听见枪口颤颤巍巍的，喜闻乐见地贴紧了棺材板。

　　．

　　人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况下偶尔会出现短暂的幻觉，其所见所感未必真实存在。

　　就好比现在，向小原觉得自己听见了鬼。

　　她忍耐着恐惧和疲惫的双重折磨，小心翼翼地端着枪口：

　　“是人是鬼，给我出来！”

　　没有人会愿意睡在棺材里，即使是这怪胎和异物横行的末世，所以，向小原很快就确定了棺材里的身份：被辐化的死人。

　　或许是在死前被钉进去的，也或许是死后才胡乱装箱，但无论如何，它都不能算作是人类。

　　她所了解的辐化鬼是天灾最有特点的产物。

　　一个健康的人类在畅快地淋过黑雨后就会受辐射影响，身体被改造，变成只懂得奔跑的行尸走肉，速度不逊色于小孩蹬自行车，比寻常人认知的僵尸更有行动力。

　　同时辐化鬼的身体柔软至极，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够将它们的四肢掰出稀奇古怪的角度，如果在水里泡久了，还会不断肿胀延伸，变成光滑的触足，光是看着就已经很影响食欲了。

　　想到这，向小原又把手背至身后去摸她的匕首。在近距离条件下，枪支未必比得过冷兵器。

　　然后她就看见棺材板被推开了。

　　一只手慢悠悠地扒住木板边缘，沿着木纹的缝隙用力向外推。

　　伴随着沉闷枯麻的噪音，棺材盖应声而落，有什么未知的东西顶着一头长发从昏暗里爬出来，动作迟缓得如同冬眠苏醒的动物。

　　向小原本来都准备开枪了，但当她看到对方的脸时，手指忽而停滞。

　　那是个很特别的年轻人，皮肤冷白到几乎透明，看不见任何血色，也没有一丝生气。他转过身时，脸庞被手电筒的光勾勒起轮廓，发丝从肩膀滑落，露出双澄澈的眼睛。

　　苍白、干净，像是个被封在精美雕像里的假物。

　　——可是在这疯狂的末世中，一副好皮囊除了赏心悦目外毫无用处。

　　“现在那里别动！”向小原冷声道。

　　手电筒一晃，年轻人立刻抽痛地皱眉，琉璃色的瞳孔也应激成竖线。但他没有暴走或是逃跑，只是勉强遮住眼睛，扭过头去，用这种行为来表现对人工光线的排斥。

　　“别再动！不然我开枪了！”向小原大声说。

　　“能把光移开吗？我不会攻击你的。”年轻人垂下眼睫，道。

　　“……”

　　向小原深吸一口气，手枪没有动，但手电筒还是配合着偏了偏。

　　“你会说话，也能够交流。”她的后背不自觉地紧绷，“你看起来不是人类，你是什么东西？鬼吗？”

　　听到这话，年轻人皱起眉头，斟酌着措辞。

　　向小原的手指在扳机处来回磨蹭，似乎仍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开枪。

　　好半天，她才听见对方开口：“我是人。”

　　“……一个有点特殊的人。”

　　向小原没有回应。

　　一个拥有着人类特征，还能够理解人类语言并且直接交流的生物，确实可以算作是人。

　　前提是他不主动攻击，向小原想。

　　“从棺材里走出来，不要碰任何东西，走到墙角双手抱头不许动。”她端平枪口，发出指令。

　　本来以为眼前这个家伙会不满或者反抗，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十分配合。起身、抬脚、迈出棺材，走到墙角后很自然地背对着向小原，双手虽然没有抱头，但完全暴露在她能够观察到的地方。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决不含糊。

　　这份配合让向小原微微放心，至少目前看来，这个未知的人形生物确实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她将匕首塞回裤带，只用手枪指着对方的脑袋。

　　“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这栋房子是你的吗？”向小原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年轻人想了一会，道：“普通市民，应该是被人塞进来的，房子不是我的。”

　　“普通市民。”向小原打量一番，但并没有在他裸/露出的脚踝上找到属于废都的编号，便又道，“你为什么会被塞进棺材？”

　　“一点私人恩怨。”年轻人道，“他们把我打昏了扔进来，可能是想让我自生自灭吧。”

　　向小原疑惑：“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大张旗鼓地搞私人恩怨，还特意准备了棺材？”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强调这些，但年轻人还是煞有其事地解释：“只是棺材而已，电视上不是有很多案件么，欠钱不还、负债累累，最后被讨债人用各种方法活活逼死。”

　　“……”

　　向小原停顿一会，又开口，“那你在棺材里呆了多久？”

　　“大概，三天。”

　　以人类的生命力来看，三天或许就是极限了。幸好他所处的地方是个装修不错的地下室，空气尚且流通，棺材也经年破损能够透气，不然几张嘴都说不清。

　　“在棺材里，昏迷了三天吗。”女生自言自语。

　　听起来不是没有可能，但是……

　　“还想要问什么？”年轻人开口。

　　于是向小原抬头，眼睛紧紧盯着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现在是新历几年吗？”

　　．

　　沈唯当然不会知道现在是几年，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

　　而事实上，现在是新历13年，地下空屋所在的滚石荒漠仍在逐年扩张，沙子已经推进到了废都边境。

　　没啥可说，来笔个芯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