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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五柳街 ...

  •   日逢四九,就会赶上一次五柳街的大集。
      当街市贩不必说,远到城外的农家,丑时初过,五更擦头,天边连鱼肚白都不犯的时候就摇着船,沿着曲敬河顺水摇到五柳街。一路渔火簇簇。
      若是那走不了水路又不在当街住的,怕要更早些,便要打理好卖品,挑起货担,一路步行而来。也会是一路的熙熙攘攘。
      正所谓卖金卖银卖店面。哪怕是繁华的五柳街也有个黄金白银青铜铺位之分。起早贪黑,为的就是那么方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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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我说!这地界我上几次就一直占着的!哪有你这样道理的!”
      “谁到谁得。这可是这条街的道理!怎地,还想明抢?---哎哟!你敢动手?儿子!咱的扁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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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好你家鸡!别以为天黑欺负我老婆子眼瞎,这米可是关外托亲戚捎来的!正宗的一年一季的稻子!白山黑水,又承了那么长时候的日头,金贵的狠!你家的鸡克化的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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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天未亮,买卖营生之前,五柳街也是很热闹的------
      打雷下雨,娘要改嫁,不属人间,不归朝廷。老百姓吗,便是自由和乐的爱咋地咋地。家长里短,磕碰拌嘴,就是真的抄扁担动起手来,也不过是些细枝莫微的琐事。这叫民生万象。
      朝廷的人,也懒待的管。
      只是-------
      上月十九大集那天,时值五更,天上的星星还挺明亮的扑闪着。历时半年,沈家婶婶的鸡转了性,终于不再啄王瞎婆的米。
      却恰逢当朝宰相,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师,内阁首辅,朝廷一品大员——欧斐德的轿子他就正好从这里过。
      打头的两个家丁打着哈欠提着灯笼,昏黄的烛光赫赫的映衬着碗口大的“欧”字。下至京师上至大宋,谁人不晓欧宰相的名号?东家三哥也暂时放弃和西街王五的争斗。顺着眉低头摆摊。
      一路行来,不曾听得喧闹。想必是官威使然。欧宰相满意的点头,捋着新近蓄的胡子,晃着脑袋,回想着夜里六夫人的温柔。
      谁曾想一身官威奈何不了一只转性的鸡。
      眼见轿队就要开过,此鸡先是立于鸡笼之上,振臂高呼三声短,后缩颈,回翅,做猛虎扑食状,继而奋起,高飞。扑扇着翅膀,一路碎叫着硬生生顶开抗官衔牌的开路,后又飞过四个葱绿滚红边的家丁外带四个皂衣黑靴的侍卫,甚是勇猛。
      欧宰相此间正回想到夜里得意处,忽听得外头纷乱,内心腾起一把熊熊火。
      如此下去官仪尽失、官威何在?嗯?
      伸手打帘,中气十足:“何~人在此喧哗?”话音未落,只见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一声撞进怀里。
      五柳街,一片死寂。
      天空只剩下星子在闪------
      沈家婶婶是十街八巷出了名的孝孙贤媳,养鸡高手。有当年的媒人花婆婆为证:那一手鸡侍弄的,母鸡肥实爱下蛋,公鸡勇猛又健壮。
      这只被沈婶婶用燕麦青草混着豆青虫喂大的,凶到半年愣是卖不出去的鸡,更是凭借那双深邃忧郁又带点蔑视苍生傲气的精光小眼睛和一身来去无影的身法,打遍整条柳树街号称五柳街无敌第一鸡。
      正所谓雄鸡一唱天下白。
      绿呢大轿之中,只听得红冠铁霸王挺胸抬头一声长:咯咯咯---嗷!!!!!!
      东边的太阳就要出来了~
      时隔几个时辰,欧宰相一身鸡屎,涕泪涟涟在金銮殿上痛斥民间市场的混乱。上书坚决要求革除弊端,取缔五柳街的集市制度。
      小皇帝刚登基。八九岁的年纪,还有那么点孩子心性。玩着刚刚从欧宰相身上飞过来的一根鸡毛,正得趣味之时,欧宰相捏着嗓子嘤嘤的开始哭。此一哭把小皇帝哭没了主意,转过头看向珠帘后的太后。
      太后今年年方二十四,花信年华。
      闺中女儿惜春暮,满腔柔情无处诉。
      花一样的年华。
      一个早上了,六部几个大人跟着听笑话,正经屁也不放一个。太后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的跳。看着下面的欧斐德,一声长叹。
      “欧相?歇歇罢。”
      “皇上!太后!”老人家鼻涕淌的是一把把。“五柳街自先祖圣宗之时便是京城第一街,比邻曲敬河,南达安顺门北衔皇城口,无论是外族朝拜还是官员上下朝,这都是必经之路。如此放任民间市井在此聚众买卖,一来有损天家威仪,二来,人员流通过大不易于管理,难免便有一二歹人----”
      太后鼻头哼了一声。
      尽管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建树,可是,太后和历朝专爱找娘家人的太后还是有着稍许的差别。那就是,听话。
      老皇帝死时,一手抓着皇后,两眼就那么直勾的望着,另一只手,指认了四个辅政大臣。才敢咽下最后那后那口憋着的气。老皇帝治国秉承宽厚仁慈,选人一向也是明察秋毫。
      女人讲究个三从,贩夫走卒之妇也好,皇亲国戚她娘也好。全都得守着这个体统过日子。太后也不例外。现在看来,这叫封建。其实,历朝万代时光荏苒,女人心里总还是想找个靠得住的人,靠上一靠。想靠就靠不想靠就不靠的,叫巾帼不让须眉,也就是所谓的女强人。靠上一辈子,离了男人活不了的,就是普通万千女性。让男人靠的那叫武则天。万儿八千年也才出了那么一个。扯远了,再扯回来。
      太后久居深宫内心难免寂寞,其实也挺想找个男人靠。可是男人刚死,儿子新近断奶,就算那个国丈的爹,现在也还跪在群臣里一双眼睛诚惶诚恐。太祖开朝以来不过三代,正是外无忧患,内里清明的时节。后宫太妃是有那么几个,但是谁敢压她的威仪?无了管制,便把少女时候那些万端柔情千般爱好拿出,搜索些传奇志怪过过干瘾。太后目前还在风花雪月的年纪。自然,那些违禁话本没有少看,看多了才子佳人后宫秘史,便也晓得了她这个位子其实是天下第一的尴尬处,一心为着儿子不说,还容易落人埋怨。折腾来折腾去儿子毕竟是姓李,一个外姓闲操这份心干嘛?因此,看的便格外通透。做事秉承的宗旨一贯就是:万事找辅政。
      只是---在五柳街的事情上,太后却“未免坚持了”。
      “先帝当年还在的的时候就常说,治国若亨小鲜。一条集市,几个老百姓守着做个买卖,能有什么大事。这,五柳街改名----得有---几年了?”
      “母后,一年!”小皇帝很乖。话语里带着童音的乖俏。
      太后欣慰的向儿子微笑,举止得宜。“嗯---一年了,市集瓦肆,民间自发,没破了宵禁没坏了治安。咱们也不好管。这一年来,我看京城也热闹多了,”太后换了个姿势,这把椅子靠起来一点也没有启泰殿的舒服。“欧相,听哀家一句劝,不就是一只鸡吗?”
      朝臣中有几个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你要不解气,哀家就下令把那只鸡抓起来,以冒犯要员官仪罪论处。你看怎么样?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欧宰相终于挂不住了老脸。
      太息以掩涕,
      三叩首,
      “谢太后恩典!”

      “欧相?欧大人?欧首辅?唉---文正兄?你别走啊!”吏部尚书葛重明,笑的一脸褶子,一下朝就在人群中奋力追赶。
      欧宰相垂着头,只当听不见,脚步加快些。
      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眼角处扫过一方藏色,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笑的招摇。
      此人也姓葛,名修,字长安,时任大理寺少卿。
      “下官见过宰相大人。”
      欧宰相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脚下不觉停了步子。正被后头的葛重明赶上。
      “文正兄!你太不够意思了!怎地走的如此快?”葛家一老一少,乐呵呵的把宰相围住。
      欧斐德抬头看看日头,心里头开始盘算。
      “啊!原来是重明兄和葛修、葛大人。哈哈。老夫家中尚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就先不打扰了。告辞。不送!”
      小葛伸出手,“诶?欧大人?且留步。”
      欧斐德扭过头,瞅着他笑出的那一排牙花子直晃眼。
      “这,刚才大殿之上皇上和太后她老人家下了旨要严办那只大不敬的鸡---我看,这冒犯的既然是大人,就还要您亲自定夺。我们大理寺的也不好胡乱判定。就不知大人,嘿嘿,意下如何呀----”
      欧斐德只闷头哼哼。
      小葛大人毕竟是后生。年龄不大,官场之路还在历练。比不得自家叔叔,辅政大臣,老资历,和欧相开起玩笑也大胆:
      “是啊,文正,就等你一句话了。是辣炒还是焖锅?曲敬边上的那家临江仙不错。交给那里厨子做咱也放心。”
      二葛笑的败坏。
      葛重明是吏部尚书,官拜一品,四辅政之一。宦海几度沉浮,一双混浊的眼睛藏着逼人的精光。也算正经的科班出身,君子立身谨德,本不该好爱打听这一口。怎料从政几十年,就没脱了吏部这个衙门,升降贬黜,调派改任,大权在握,耳边没点官员的风闻心中不存些他人的家底,还真不好办事。从一个员外郎一路干到尚书,深深以此行为业,下至城门吏的蒲扇团上至欧斐德的洗脚盆,都能掰出个所以然,更得先皇表彰:吏治第一人。从此在嚼舌根的事业上更是大踏步迈进。
      只是再也不见当年金銮殿上满腹锦绣的风流子,如今只剩满脸菊花褶一个将军肚的屁精老狐狸。自打侄子混进了大理寺,司天下刑名。老葛更加如鱼得水,深感后继有人。
      “欸。叔叔,你这可就不对了。欧宰相那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真的能和一只鸡计较吗?”瞧着他一派正经模样。欧斐德深深觉得,老葛真的是后继有人了。
      葛家叔侄乐的前仰后合。葛尚书更是攀上了欧斐德的膀子。
      “咳!还没出正阳门,你们倒是注意些!”欧斐德老脸丢尽,羞极反怒。
      一膀子甩开葛重明的手,言辞间颇为严厉。“今天大殿之上,为自身面子是小,老夫心里实在求的是皇上,和太后老人家的安全。为人臣子,理应当置自身安危于事外!”
      (葛家一老一少,“所以?”)
      “今天的事没完。老夫一定要彻底整治五柳街!”一甩袖子。走人。
      身后的葛家叔侄大眼瞪小眼。
      今儿这是怎么了---如此的经不得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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