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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噩梦 ...


  •   酒泉郡是边关九镇之一,外临蜿蜒古道,正是胡商来往的必经之路。

      南梁在此设立都护府,由沈家后人坐镇。

      府衙内,边防官偷觑着布防图前的沈必昂,悄悄抹了把汗。

      “回禀都护,酒泉郡外三处村庄皆被西狄袭击,我们到的时候,人去楼空,谷仓里一粒米都不剩。西狄行动迅速,定然是早有预谋,他们向西逃去,路上碰到行人车队,照样抢掠,郡主的车队四散,下官只找到了旁人的尸体,未曾得见郡主的下落。其中一个婢女穿着郡主的衣裳,应该是逃跑中刻意替换,以此引开追杀的。西狄人带着一群战俘,马蹄脚印众多,官兵依循痕迹追到古道上,再往前就要出塞,下官便让人都撤了回来。”

      边防官说完这段话,长长的呼了口气,一颗心还吊在嗓子眼,生等着沈必昂的动作。

      若是寻常西狄偷袭也就算了,边关摩擦多年,每逢冬季,总能碰上一两次,他早就习惯了。

      可偏偏这回,连郡主都被牵扯进去。

      更倒霉的,是他面前的这位主,他的顶头上司,刚巧就是郡主的未婚夫,圣上御赐的郡马爷。

      在他的地盘,把郡主弄丢了,且极有可能是被西狄掳走,他还不知道要承受多少怒火,想来丢了乌纱帽还是轻的。

      沈必昂一只手背在身后,取了短镖钉在布防图的某处上,面容阴沉。

      “还有呢?”

      他稍一偏头,边防官肩膀打颤,试探道:“都护放心,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下官这就派人去找,不找到……”

      “前方将士来报,卯时时分,北越军队由西向北,进入郡外古道,可有此事?”

      沈必昂不悦地打断他,手指摆正短镖的位置。

      边防官愣了愣,原以为会被问罪,突然转到正事,他心里犯嘀咕,仍接口道:“确有此事。下官听说前一阵子,西狄同北越属地的几个部落发生冲突,观此处北越行军,未曾有越过边界的举动,想必是征讨西狄,意外经过。”

      沈必昂微微皱眉,沉声道:“发令下去,边防将士严阵以待,日夜巡逻,若有疑似之人靠近,格杀勿论。”

      他将短镖拔下来,尖端与木板发出“叮”的一声,“北越未有举动,都护府却不得不防范在先。”

      “是,下官知错。”

      屋子里一时无声,边防官有些坐不住,试探开口:“那郡主的事?”

      沈必昂眉尾微动,冷声道:“此事暂且瞒下,一切等北越军离开再议。”

      边防官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临走前不忘再打探沈必昂。

      依旧是那副无情无绪的神态,小公子不过弱冠,仪表堂堂,单论相貌,的确是个俊俏美郎君,又出身将门,怪不得能得圣上青眼,赐婚明华郡主。

      可惜碰上沈大将军去世,守了三年孝,千里迢迢赶来完婚,竟不巧被西狄人抓去,出了这般事,沈必昂还一心惦记军情,可真不是一般人。

      苦了明华郡主,落入西狄人之手,怕是凶多吉少啊。

      ·

      顾云盼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了沈家哥哥。

      不是在边关都护府,而是京城,从自家国公府出嫁。

      正是牡丹花开的时节,院子里一地清香,清早她就被嬷嬷拽起来,梳洗打扮,锦瑟一边哭一边替她梳头。

      她笑锦瑟,说要把她掉下来的金豆子攒起来,等她出嫁就当成嫁妆。

      锦瑟嗔道:“郡主,您又取笑我,不给你梳头了。”

      手上动作却没停,给她簪了金丝珠钗,换好嫁衣,上面绣着团团牡丹,衣襟处凤凰盘旋,可见其精美。

      阿娘温柔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抚过她的脸颊,欣慰得红了眼眶,强忍着不掉泪,叮嘱她:“嫁人后就不比在家的时候,谁都宠着你,能随心所欲,沈家满门忠烈,沈必昂总是要替陛下守边关的,你作为妻子,也得跟着去,边关苦寒,你可不准耍性子。”

      说完,眼泪止不住了。

      闹得她也舍不得,拉着阿娘的手不肯放,向来一本正经的父亲,难得没数落她,只拍了拍她的手,要她听话。

      小舅舅差王内侍来添妆,说了一大段的喜气话,皆是圣上口谕。

      那天将军府红通通的,到处贴满喜字,京城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迎亲的队伍横穿朱雀大街,明华郡主出嫁,谁都想来凑热闹。她由沈家哥哥牵着,一步接一步,跨过将军府的门槛。

      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沈家哥哥的手冷冷的,握着很舒服。

      他们拜了天地,红绡帐下,沈家哥哥揭开了她的盖头,她羞得不敢看,直到喝完合卺酒,都还是懵懵的。

      沈家哥哥抱着她,答应会一直保护她。

      她羞赧地低下了头,等再抬眼,突然所有的红色都褪去,她又被扔到了古道上。

      西狄人骑马奔袭,锦瑟拽着她躲在马车里。

      她带的护卫根本不是西狄人对手,眼见逃不过,锦瑟翻出马车里备好的织锦褙子套在身上,只惨惨地嘱咐她一定要活着,人就冲了出去。

      顾云盼一直跑,一直跑,闷头不管身后的砍杀声,断枝树叶划过她的脸颊,又酸又疼。

      她跑得气喘吁吁,踩空了山坡,踉跄着滚下去,骨头全散架,疼得直不起身。

      远处跑来一匹野狼,穷凶极恶地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血色重重,下一刻,直直朝她扑了上来。

      顾云盼猛地惊醒。

      动作太大,额头撞到了木桶,痛得想出声,喉咙却只发出“唔唔”的语调。

      顾云盼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双手还被反绑着。

      北越军将西狄特勤营地搜刮干净后,整装回程,解北淮只淡淡说了句“带上她”,顾云盼就连推带拉的被士兵塞进马车。

      行军打仗,除了将领歇息的车舆,一般的马车都是用来存放干粮的。

      四周摆满大大小小的木桶,充斥着腌鱼的臭味,顾云盼就挤在木桶旁边,赶了一天路。

      她觉着自己就跟腌鱼似的,马上就要烂掉了。

      比起梦里的生活,她现在的处境,才更像是场噩梦。

      顾云盼自小锦衣玉食,母亲是当朝长公主,小舅舅是当今圣上,从她记事起,出入宫廷就是家常便饭,京城的贵女都捧着她,就连女子最难相看的婚事,也有小舅舅替她操心。

      沈家名声在外,沈必昂又是独子,长得一表人才,京城里看中他的不在少数。

      偏被她捷足先登,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她还暗自窃喜。

      本想着阿娘能亲眼看她出嫁,没想到突逢沈将军旧疾缠身,拖延了大半年,药石无医,沈必昂得守孝三年,她也只能跟着等。

      后来边关军情紧急,沈必昂临时被派去了酒泉,眼见着她年纪大了,圣上也只能让她前去边关完婚。

      谁知这一走,碰上了西狄。

      顾云盼动了动身子,喉咙泛起血腥味,之前咬舌留下的伤口还在发疼。

      她低低“嘶”了一下,想到梦里的阿娘、阿爹、沈家哥哥,他们的面容无比清晰,仿佛眼神里藏着期盼。

      她若是真的就把心一横,死在西狄营地,等边关将士来给她收尸,等消息传回京城,传到阿娘耳朵里。

      阿娘一定会难受的落泪,哭着要她回来。

      阿娘的身子骨不好,她怎么能让阿娘替她担心。

      顾云盼嗅着鼻子,把头抵紧车壁,心里下了决定:阿娘阿爹都等着她回去呢,沈家哥哥是酒泉都护,见她没了踪影,定然会派兵找她,她还没有走到绝路,她还不能死。

      ·

      夜幕低垂,星月交辉。

      北越军停在溪边休整,顾云盼昏昏欲睡,她三日未曾进食,又经过一番折腾,此刻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铁勒掀开车帘子。

      顾云盼正斜靠着车壁,面色苍白,眼神惺忪。

      他稀奇地多打量了几眼,把手里的布袋扔在车辕上,“小娘子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里面两块豆饼,一条肉干。

      骤然吹到风,顾云盼打了个寒颤,北越将士围坐在溪水旁,用树枝支了几个架子,串着一整条的鲜鱼,青烟飘扬。

      解北淮也在其中,许是夜风大,他披了一件冬灰色锦裘,火堆偶尔泛起的亮光,落到他的眉目上,衬出特有的宁静。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解北淮直喇喇看过来。

      顾云盼垂眸,小心撑着肩膀,将身子坐直了,接着便没有再动。

      铁勒轻微“啧”了一声,行军打仗不比平常,能有豆饼肉干果腹,已是不易,从前他们被逼得啃树根,吃沙漠里的老鼠,都没吭过一句。

      这小娘子,还耍起脾气了。

      他刚要把布袋收走,突听得顾云盼呜咽地动了动肩膀,铁勒愣了愣,立时反应过来,小娘子不是嫌弃,是被捆着,也没法吃。

      面上一红,铁勒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去拿堵嘴巴的布条,身后就传来咳嗽声。

      铁勒回头。

      解北淮的视线越过他肩膀,紧盯着顾云盼,“还咬舌自尽吗?”

      顾云盼怔了怔。

      咬舌自尽这种事,非得一鼓作气才行,她那时候想着未出狼窝,又入虎穴,前途艰险,不如死了换个干净,勇气十足,连疼都不怕,眼下她思绪清明,为着亲人,也得好好活下去,哪里还会再做傻事。

      何况咬舌头那滋味,比十指连心还疼。

      解北淮摩挲着手里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戳动火堆,他问了个问题,小娘子就拧眉思考,发髻乱得不成样子,脸上全是泪水留下的痕迹,眼睛又红又肿,却还是能瞧出几分漂亮。

      “问你话呢?”铁勒低声提醒。

      顾云盼缓缓摇头,避开了解北淮的目光。

      布条被扯下来的瞬间,顾云盼深深呼吸着,嘴唇干涩,血腥味都往胃里涌,她止不住咳嗽,涨红了脸。

      等麻绳解开,双手恢复了自由,她摸着手腕,身子往里缩了缩。

      肚子饿得难受,顾云盼拿了块豆饼,又干又硬,她咬了一小口,牙齿差点没崩下来,豆渣在她嘴里化开,粗糙地刮着舌苔,仿佛是咽了石子,还没能咽下去,她就吐了出来。

      铁勒夺过豆饼,狠狠啃了一大口,“干粮要这么吃才行,就你那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到什么时候去。”

      顾云盼擦了擦嘴角的豆屑,再看布袋里的豆饼,顿时有些反胃,小声道:“太干了,我吃不下。”

      她嗓子哑,说出来的话也糯糯的。

      铁勒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忍心骂了,忍着性子反问:“那你别吃豆饼,吃肉干。”

      顾云盼尝试咬着肉干,风干的肉就像是砖头一样,更加咬不动,她只好将肉干搁回去。

      铁勒憋了半天,无可奈何道:“南梁女人真麻烦。”

      北越将士又捉了几条鱼,放在架子上烤,味道顺着风飘过来,香喷喷的。

      顾云盼突然想起在京城酒楼吃过的糖醋鲤鱼,红稠浓郁的酱汁浇上去,甜丝丝,滑溜溜的,鱼肉入口即化,她每每出门,都会点一道。

      想得太出神,顾云盼下意识盯着木架上的鱼,直勾勾的,仿佛要把那鱼看得一清二楚。

      解北淮瞧她那副傻呆呆的样子,蓦地笑了笑,指了指身前烤好的鱼,“给她送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解北淮:在我的马车里做着嫁给别人的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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