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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死 ...


  •   顾云盼认得高靴的布料,祥云由金线穿丝制成,隐约有波光流转之感。

      北地冬季严寒,大多数胡人只能穿兽皮制成的络鞮。

      此人脚踏高靴,又是在西狄人兵败的情形下,他的身份定然不凡。

      营地经过一场死战,倒戈卸甲,溃不成军。

      奋起反抗的士兵悉数被杀,尸体东倒西歪,侥幸活下来的,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要么就是临阵倒戈的逃兵。

      他们跪坐在篝火旁,不住地磕头求饶。

      “这小娘子一心朝古道跑,我还以为是去报信的,怕她坏事,直接给抓过来了。”

      说话的人,嗓门粗大,抬手将顾云盼的后襟拽起来,脖子处又是一紧,她连忙咳嗽两声,反抗似的挣扎了一下。

      似乎是她的反应令人惊奇,那人出言嘲讽:“还挺有脾气的。”

      大手捏着她的后脖颈,试图将她的头抬起来。

      顾云盼说不上此刻是什么感觉,心头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涩,每个骨节都不听指挥,任由别人宰割。

      高靴的主人动了动,轻咳一声道:“铁勒,松手。”

      被唤作铁勒的大块头,略有不满,却听话地松开了手。

      劲道突然卸去,顾云盼双肩微抖,无力地垂下了头。

      “可,可汗,您看上这小娘子了?”

      顾云盼听出了这声音,是之前要将她们献给特勤的西狄人士兵,果然是墙头草两边倒。

      他见解北淮一直盯着低头的小娘子,试探献媚道:“您可真是慧眼识珠,小娘子是我们刚绑来的,长得水灵灵,您瞧她身段,玲珑有致,还有这小脸,白嫩嫩的多水灵。”

      他走近两步,手就要摸到顾云盼脸上,被她侧着脸躲了过去。

      “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抢来的,重镇边都是南梁军,差一点就让她跑掉了。您要是喜欢,我就将她献给您,只希望您大发慈悲,留…留我一条命。”

      他期盼地看向解北淮,未得到回应,迟疑补充道,“您若是不喜欢,那儿还有几个南梁女人,虽长得一般,但也有别样滋味。或者……”

      他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猛地扑向地面,吃了个狗啃泥。

      “南梁人?西狄自作聪明,你何曾见过我北越军会让南梁人活命的!”

      铁勒的大嗓门响起来,这回带着足够的怒气,手起刀落,那西狄人士兵的脑袋就搬了家。

      人群爆发低低的惊呼,妇人赶忙捂住孩子的嘴,生怕吵到大块头,连带她们也没命。

      顾云盼被吓了一跳,身子霎时绷紧。

      北越。

      她方才听清楚了,趁夜袭击西狄营地的,是北越人。

      居住在塞北的胡人众多,族群划分清晰,但都是聚众而居,鲜少有形成王朝规模。而北越,是茫茫草原上,唯一一个和南梁相似的皇朝。

      他们学习南梁建立国号,定都皇城,仗着地理优势,四处争夺领地。

      北越可汗的名号,曾一度传扬至边关九镇,都说他是少年英豪,征战沙场无一敌手。

      沈大将军去世前,最为担忧的,就是有朝一日,北越兵临南梁。

      若是寻常的小国,顾云盼兴许还能生出一丝活命的希冀。

      可北越,却是实实在在厌恶南梁,传闻北越可汗下令,本国子民绝不和南梁通商,都城也不容留任何南梁百姓。

      至于那些混战中被俘的南梁子民,似乎也没什么好下场。

      铁勒用衣服下摆将刀刃擦干,斜睨顾云盼一眼,抱怨道:“早知是南梁人,我刚才就该把她杀了,看着碍眼。”

      无所谓的语气坐实了传言,顾云盼如坠冰窖。

      “我懒得杀女人,找个军营把她扔进去得了,大老爷们天天对着黄沙,见着女人,眼睛都红了,估计她也活不下来。”

      铁勒出谋划策,言语间,对顾云盼十分轻慢,根本不把她的死活放在眼里。

      每个字都砸在顾云盼的心上,钻进她的脑海,全身紧缩,连带着骨头发起疼来,仿佛被折磨被侮辱的生活到了眼前。

      在一个小小的帐子里,痛苦又悲哀的求饶,人生的最后时刻,都是落入尘埃的屈辱。

      顾云盼摸到了怀中的匕首,她宁愿痛痛快快地死在刀下,也不要毫无尊严的苟活!

      “锃”的一声,凛冽的光跳了出来。

      小臂忽地传来剧痛,她还没来得及刺下去,手腕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握住。

      他的指节压迫桡骨,紧紧按在顾云盼的伤口上,酸麻传遍,小臂仿佛要废掉似的,匕首脱离滑落。

      银白的刀尖躺在地上,那一道锋利,准确无误地刺破了顾云盼最后的请求。

      眼泪不争气地冒出来,竟然连安然赴死的机会都丢掉了。

      解北淮探出另一只手,将匕首捡起来,刀柄之上,镶嵌着两三颗红宝石,一看就知道是用来赏玩的精巧之物,恐怕是她逃跑之时,从西狄人尸体上扒下来的。

      果然是南梁人,满身心眼,在他面前,还想玩这些花样。

      方才那西狄士兵夸得天花乱坠,解北淮嗤之以鼻,左不过一个女人,再漂亮,能漂亮到哪里去?

      何况南梁人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他岂会因几分姿色,而心有不舍。

      他把玩匕首,稍稍靠近,反手就用刀背挑起了顾云盼的脸。

      白玉般的小脸能将匕首的锋芒掩盖,眉毛、眼眸、唇齿,展开在清晰秀丽的肌肤上,像是点了好几层胭脂,天生秾艳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眼泪水混着散乱发丝贴在腮颊,眼尾的些许红使得那双眼娇滴滴。

      若非直挺的鼻骨,和紧绷的下颌,他都要觉得这小娘子是在朝他撒娇。

      再凝神的片刻,顾云盼清水浓郁的眼睛里,盛满了喷薄的恨意。

      从眼睫延伸到整张脸,是一种极度恐惧后的绝不屈服。

      解北淮怔了怔,紧皱眉尖梭巡着,仿佛要确认刚才是不是错觉。

      顾云盼梗着脖子,直视他,没有一丝退缩。

      她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没有了,何必还要害怕北越人,他们称面前之人为可汗,或许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反而会激怒他,由此换来暴怒冲动,像西狄人士兵一样,让她人头落地,那倒也算痛快了!

      “你,”解北淮松开她的手腕,捏紧她的下巴,“不求饶?”

      刀背在她脸颊拍了两下,又冷又疼,顾云盼艰难地挺着身子,下巴似乎要被他捏碎了,嘴硬的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呵。”

      解北淮加深了手上力道,顾云盼吃痛的闷哼了一声,眼睛里的仇恨越来越深,他都觉得,若是自己给她机会,小娘子一定会扑上来咬死他。

      那些战俘,一个个向他跪地磕头,恨不能使尽浑身解数,求他绕下一命,偏偏她挺直脊背,坦然赴死?

      南梁人的骨气,在他这里,是不准出现的。

      解北淮轻轻一掷,匕首抛得极远,消失在夜幕之中。

      “绑起来。”

      他推了推顾云盼的肩膀,身子侧弯下去,两个北越士兵立时按住她的手,用麻绳反捆了起来,沉重粗糙卷动桡骨,动作利落又严谨,就像在捆无法逃跑的牛羊,不带感情。

      捆好后,士兵就将她弃在原地。

      铁勒回看篝火附近的战俘,询问道:“其他人怎么处理?”

      解北淮的水貂灰织金翻领袍沾染了杂草,他抖弄袖口,轻飘飘道:“留着没用,杀了吧。”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说换一道菜。

      顾云盼侧脸躺着,面颊被荒草刮得生疼,眼泪顺着眉心缓缓流动,一点一点渗透进泥土,她宁愿现在,流的不是眼泪,而是她的血。

      ·

      解北淮带兵追击西狄特勤,其他的将士守在营地。

      北越军吃了胜仗,正是杀红眼的时候,不敢反抗的西狄战俘,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光影在顾云盼的余光中不断闪过,她身边站着两个士兵,始终将那些倒下的尸体隔开。

      凄厉的尖叫声却从没停过,一声高过一声,妇人的、孩子的、老人的,直往顾云盼耳朵里钻,她就平静地躺着,眼看着鲜血喷涌,尸横遍野。

      她能做什么呢。

      她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看不清。

      圆脸姑娘就倒在几米开外,连眼睛都没有合上,大大的祈求与害怕,直落落射到顾云盼心里,眼眶酥麻得疼,泪水可能都流干了。

      刺痛让她闭上眼,“哗哗”是提刀砍头的声音,干净迅速,她在这些胡人身上看到的全是残忍。

      等他们杀够了,累了,会不会安静下来?

      这些战俘迎接着残杀的结局,她终究也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将士热烈地欢呼起来,马蹄踏过,顾云盼睁开眼,看见解北淮高举北越战旗,马匹身侧挂着西狄特勤的人头,活生生的,血还在滴下来。

      彩条高挂,风猛烈地吹拂起来。

      顾云盼胃里翻江倒海,弓起身子干呕,嗓子眼被酸水堵得生疼,恍惚间昏了过去。

      ·

      一直到天蒙蒙亮,庆祝胜利的欢呼才彻底停下来。

      顾云盼早就醒了过来,冷眼盯着北越将士举杯高呼,西狄人抢来的物资再次被拖走,有人将尸体收捡好,直接挖了坑往里丢。

      牙帐推倒,里面值钱的物品被抢空,士兵数着宝石金叶,论功行赏。

      仅仅一个晚上,她见证了太多人的死亡,心好像突然被挖空,思绪混乱。

      蓦地,顾云盼想起以前锦瑟听来的笑话。

      当时她一脸不可置信复述:“大理寺卿今儿可算是碰着硬茬了,那凶犯被官兵堵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高呼‘江湖儿女,宁死不屈’,接着屋里突得没声,等官兵冲进去,那凶犯脖子一歪,口吐鲜血,竟是咬舌自尽了!”

      锦瑟说完后,专门揉了揉嘴唇,感慨着自己遇到绝境,定不会用咬舌头的方法寻死,那得多痛啊。

      顾云盼虚虚地笑了笑,唇角酸胀。

      她也觉得咬舌自尽真傻,可到了这个地步,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贝齿抵住舌身,只隔了软软的一层,施加力道,钻心刻骨的痛乍然迸发,意志使她不肯松口,理智却在另一头叫嚣着“好疼”。

      她尝到了血腥味,告诫自己,再用点力。

      顾云盼浑身用力,身子形成紧绷的弦,舌尖都疼得拉直了,死亡的触觉还没冒出来,只有密密麻麻无穷尽的痛楚。

      下颌突兀一酸,解北淮直接将她板直,两指稍用力,她紧闭的唇就下意识地张开,红色的血珠渗出来,舌苔碎成一片。

      顾云盼汗水涟涟,眼眸里的坚毅顺而被痛苦接替,她大口大口呼吸,冷冷的气流在口腔里回荡,终于抚平舌尖的伤口。

      解北淮冷静地撕开衣摆,卷成一团塞进顾云盼嘴里,位置正好,直直压住舌尖与贝齿的接触。

      他淡然正视,拇指滑过顾云盼红肿的嘴角,厉色斥问:“你想自尽?”

      此番离得最近,没有泪水模糊视线,顾云盼终于看清他的脸。

      英挺剑眉之下,清越细致的五官,线条轻而舒展。

      若是打眼望过去,仿佛是众生敛目的慈悲,很难想象,这张脸能够威慑将领,征战沙场。

      可他抬眸紧盯的刹那,顾云盼僵直了背脊,像是被一匹狼当成了猎物。

      解北淮冷然挑眉,沉声道:“看紧了,别让她寻死。”

      手指拂动顾云盼面颊,那儿被压出大片红痕,他使力按了按,看她疼得眼泪奔涌,心头莫名烦躁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解北淮:能有多漂亮,哼。
    抬起顾云盼的脸......
    解北淮: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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