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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耳光 ...


  •   “兽苑专门替皇家豢养珍兽奇宠,其实就是些猫猫狗狗的,卯时起,戌时睡,各分两次喂食兽宠,空闲时间,还得打理宫务,除了清扫厢房,各自的衣衫被褥,各宫也会塞些活,心善的给一两块碎银,脾气不好的,就只有挑剔的话。谁叫咱们兽苑冷僻,在宫城里不受待见。”

      阿笑耐心讲解着,带她去膳房取了肉食。

      说是肉食,其实就是从猪骨上剃下的肉,剁得大大小小,堆在木盆里。

      这便是兽苑里猫狗的口粮。

      阿笑吩咐她,若是遇到上差,都要先来膳房拿准备好的口粮,兽苑离膳房有段距离,要是忘了,一来一回,未免浪费时间。

      内苑连同跨院,只能从陆掌司屋子外的小门穿过去,一条石子小路连通,蜿蜒着铺过去。

      两边树木郁郁葱葱,隔几步旁边就摆着水碗,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呜咽,像是小狗在叫。

      可能是闻到肉味,内苑里的犬吠声此起彼伏,树丛里窸窸窣窣晃过好几道黑影。

      顾云盼盯着血淋淋的肉块,胃里翻江倒海,捂着胸口问道:“我看许多王孙贵戚,最爱饲养猫狗,遇到品相神气威风的,那就跟人似的,疼得如珠如宝,兽苑有这么多珍宠,不该是宫城里的香饽饽吗?”

      小白猫忽地蹿出来,喵呜叫唤,圆溜溜的眼睛,湿润的红鼻头,一身顺滑皮毛,怎么看都惹人喜爱。

      阿笑蹲下来,拈着一小块肉逗它。

      小白猫乖巧地将前腿趴在裙摆上,伸头去咬肉,吃完后舔了舔鼻子,仿佛是不够,跳上来再叼了一块才跑走。

      “话是如此,可谁真的把我们当回事。那些养宠的贵人,瞧见喜欢的,差人来抱走,自己放身边养着,照样的金贵,我们只是宫女,是代他们养着的,说难听点,别的宫女伺候的是人,咱们伺候的是猫狗,从根本上,就低了一等。”

      阿笑自嘲地抱起一只小狗,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又宽慰道:“不过冷僻有冷僻的好处,至少咱们乐得清静,比别处宫女卑躬屈膝,好多了。”

      顾云盼学着阿笑的样子,取了两块肉摆在草地的空碗里。

      不多时,四五个小脑袋从灌木丛里探出来,撒腿跑到她面前,用湿漉漉的鼻子拱她的手,直蹭了许多口水。

      顾云盼笑眯眯的,揉了两把小狗的头。

      有一年生辰,皇舅舅送了她一只小狗,通体雪白,皮毛蜷曲,蓬蓬的,摸起来极其舒服。

      她给小狗取名踏雪,出门、做客、睡觉,都要带着它。

      别人听她喊“踏雪”、“踏雪”,还以为是宝马良驹,谁知只是一只小狗。

      看着它撅着屁股颠颠地跑过来,两只小腿靠紧,正襟危坐,向她歪头,黑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

      后来,踏雪吃错东西,生了病,一直养不好,恹恹得,没几日就不见了。

      她闹着翻遍国公府,也没找到,难受得半个月睡不好。

      总觉得,踏雪会突然跳下窗棂,钻到她怀里。

      “它叫什么名字?”顾云盼指着其中蹭她脚踝的小狗问。

      阿笑道:“兽苑里养着许多狗,我也不记得它叫什么了。”

      她遥遥朝远处看了一眼,搬起木盆,招呼顾云盼去另一处,她张了张嘴,脸上懵懵的,“我一个人说了那么多,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顾云盼一怔,将名字说了一遍。

      阿笑思索半刻道:“那我叫你云娘吧。”

      宫女的名字颇为简单,即使入宫前有名有姓的,到了当差,都会取好记的称呼。

      “云娘。”阿笑喊她,抖了抖肩膀,刻意压低声音,“其实兽苑最特别的地方,不是猫狗,而是…”

      越过几片厚厚的树叶,石子路突然消失,泥土干燥,种着些许荒草。

      几步前,有一座木质小楼,阶梯狭窄的只容两人通过。

      左侧封着一堵墙,顾云盼跟着阿笑踏上小楼,借着视野,看到墙面之后,是圆形围场。

      周边摆着好几个铁笼子,黑漆漆的夜里,灯笼昏黄的光,照出铁皮的冰冷。

      “那是……”

      铁笼子突然颤抖,铁索发出刺拉拉的敲击,一双双幽绿的眼睛露出来,紧紧盯着她们。

      “是狼。”阿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神无波无澜,仿佛是习以为常。

      顾云盼背脊僵直,手背皮肤仿佛一瞬间收紧,绷得她发疼,却又呆愣愣的站着。

      阿笑轻手轻脚拿了一块肉,猛地丢进去。

      几匹狼立时跃起来,尖牙一闪而过,跳的最高得已然将肉吞进口中。它压抑着吼声,唔唔警告其他的小狼。

      阿笑拍去手上肉屑,将木盆递到顾云盼面前。

      “兽苑后面建着斗兽场,养了许多狼,平时用铁笼子关起来,你看见那扇门没有,连着的是围猎场,等冬猎开始,门一打开,这些狼崽子就能出去撒欢。”

      她努嘴,木盆里还剩十几块肉,“你也试一试?”

      顾云盼眉目张惶,淡淡苦笑:“阿笑,你不怕吗?”

      “怕?”阿笑勾起嘴角,顺手就甩出去一块肉。

      “我在草原长大的,我爹有牧场,以前早晚都要帮阿爹赶羊,有时候遇上狼,我甩鞭子就能将它们赶走,见得多,有什么好怕的。”

      她讲起这事,眸子里全是光彩。

      “我进宫后,一直很想家,幸好进了兽苑,时时能看到这些狼,让我觉得好像还在草原似的。”

      阿笑叹了口气,抬头见黑漆漆的天穹,只道:“斗兽场里的狼王,是可汗抓回来的,你知道吗,可汗那次可厉害,冬猎的时候,碰上大雪,狼王又凶又难缠,可汗足尖点地,在树上一箭就射中了!”

      “解北淮?”顾云盼呢喃。

      她听沈将军说过,北越可汗,少年英豪,极善用兵,却不知道,他连箭术都很好。

      阿笑连忙捂住她的嘴,惊讶道:“你怎直呼可汗名讳。”

      说完,她先呆了一刻。

      眼前的顾云盼,清水眼柔柔的,眼尾、鼻尖、唇珠,都覆着一层红艳的光,肤色似雪。

      空中飘着细细雨丝,她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美的出尘。

      “你长得这么美,可汗怎么舍得把你扔到兽苑呢。”

      阿笑莫名想到宫中流言,不解的想着。

      顾云盼凝眉,懵懂问道:“阿笑,你能不能告诉,宫里到底传了什么样的闲话?”

      阿笑悻悻笑了笑,她怎么把心里想得说出来了。

      顾云盼睁着疑惑的眼瞧她,美人蹙眉,更生一层涟漪。

      阿笑有些不好意思,凑近轻声耳语,省去了些许粗俗词句,生怕冒犯到她。

      “胡说八道!”

      顾云盼气咻咻的,双颊潮红,羞愤转过头,对上渗出血水的木盆,抬手就抓起肉块,狠狠抛进斗兽场,狼又齐齐跃起,争抢食物。

      她急得跺了跺脚,一想到那些个污言秽语,心头就止不住委屈。

      解北淮他就是个混蛋,十足的混蛋,竟放任这等谣言在宫中传开。

      果然是野蛮人,半点规矩都不讲,她的名声都被毁了。

      顾云盼越想越气,眼尾冒出几滴泪。

      阿笑连忙安慰她:“你别担心,大家是闲得慌,得了一个谣言迫不及待议论,等过两天,就抛诸脑后了。”

      “我和他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顾云盼小声辩驳,那些污遭话,她说不出口。

      阿笑试探道:“那你和可汗,有没有……”

      “没有!”

      顾云盼拧起眉头,嫌恶地将手心里的血水刮去。

      “他的确是抓了我,但不是流言里说的那样。”

      她斟酌半晌,忽而不知从何讲起,只能虚虚地看着阿笑。

      阿笑牵过她的手,岔开话题:“那些传假话的,必定会咬到舌头,我们不和小人计较。”

      她取了木盆,刚才顾云盼见到狼紧张的样子,她都知道,因此补了一句,“以后你和我一起,你喂猫狗,我喂这些狼,怎么样?”

      顾云盼倏忽松了口气,按下想大骂一顿解北淮的念头,笑着应了声“好”。

      ·

      喂完兽宠回去,天色渐暗。

      游廊上两三个结伴的宫女,本是热热闹闹说着话,瞥到顾云盼回来,顿时闭了嘴,偷偷觑她。

      顾云盼满头雾水,正走到庭院,厢房外围着一群人,皆穿着兽苑宫女的衣裳,十五六岁的年纪,堵在她们厢房门口,似乎是在听谁说话。

      有人认出了阿笑,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身边宫女的胳膊,提醒她们,正主回来了。

      霎时间,一群小宫女都看向了顾云盼,眼神来回梭巡,仿佛她是什么给人观赏的奇珍异宝。

      顾云盼心有不适,默默侧过身,借着阿笑的身躯挡住视线。

      人群里冒出一声尖利嗤笑,红雪倚在门边,目光里透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她身上的绿色宫装领露出来,上头盖着浅金的领缎,折边缀白色碎花绣案,定睛细看,淡淡粉色宛若桃花,正是顾云盼的那身凤仙裙。

      顾云盼愣了愣,上差匆忙,她将凤仙裙盖在了被褥之下,并未刻意隐藏,想着宫中规矩,厢房里总归只有她们四人,谁也不会乱动。

      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红雪竟然明目张胆地穿出来了。

      她还是头一回碰见这般嚣张的。

      自己穿过的衣裳,突然被别人穿着,还是背后骂过她的人,顾云盼再好性,此时也有些厌恶,当即冷冷盯紧红雪。

      红雪并未在意,趾高气扬的白了她一眼,状若无意抚摸着凤仙裙的袖口。

      顾云盼沉着脸,绕过十几个看笑话的小宫女,进屋望了望。

      除了凤仙裙,她的床铺也被翻得一塌糊涂,直接挪到了另一侧的榻上。

      原本的窄小床榻,已然换成红雪的被褥。

      “脱下来。”

      顾云盼直直指着红雪,她最讨厌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她是抱着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可这一路积攒的委屈,塞在心口,愈发翻腾起来。

      红雪轻轻瞟她,理着凤仙裙的衣襟,只叹气道:“可汗赏赐的,果然是好东西,布料成色,针脚绣案,哪样都精巧少见,被你干放着,多浪费呀。”

      顾云盼凝眉:“脱下来。”

      她加高了语调,嫌恶上前一步。

      “不问自取视为偷,你进宫多年,礼仪嬷嬷没教过吗?”

      “偷?”红雪轻蔑发笑,狠狠拽下凤仙裙,扔在顾云盼面前,“你以为谁稀罕,不过是瞧见,拿过来穿穿看罢了。”

      她垂眸扫过地上的衣裙,像是说笑话般挤眉弄眼。

      “膳房的陆御厨都说了,可汗与太后用膳,因你被训了一顿,可汗直言,你不过是他行军路上一时兴起,如今他玩腻了,随手便将你打发。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得了可汗的宠,在兽苑这地方,拿着鸡毛当令箭吧。”

      红雪声音很大,周围的宫女探头探脑,好奇的眼神游移在顾云盼身上,仿佛是在确认谣言的真实性。

      顾云盼捡起凤仙裙,指甲刮过绣纹,带起丝丝金线,一声不吭地听完红雪的话。

      宫里的传言,从不是空穴来风,尤其是御膳房的那批人,专门给皇帝太后送膳,漏出来的话,八九不离十。

      何况红雪如此有恃无恐,想必这些闲话,已经传遍整个宫城了。

      说到底,解北淮是北越皇帝,他和南梁是仇敌。

      因她被太后训斥,解北淮心中有气,顺着污蔑她几句,也不算意外。

      只她心里恶心,一国之君,半点君子之风都没有,学得小人行径,随意玷污女子名声,再想到一路上的折辱,整个人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

      她昂起头,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红雪“噗嗤”笑了一声,摇头晃脑地做了个鬼脸:“说便说,你不过就是可汗玩剩的破鞋……”

      她下一句还没出口,顾云盼丢下衣裙,冷静地走到她跟前,抬手落下,清脆的“啪啪”声,直愣愣扇了她两个耳光。

      气劲很大,朝着面门而来,打得红雪浑身发懵,眼冒金星,堪堪扶住门框。

      宫女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

      顾云盼像个没事人,看着红肿的手心皱眉。

      她很少扇人耳光,母亲教导她,若是真有看不惯的,她们这等贵女也不得动手,交给身边人罚就行了。

      不过在北越,无人认得她,也没人给她使唤,再让红雪诋毁下去,她怕是要憋死,索性就自己上手,倒也痛快。

      “你!”

      红雪捂着脸猛叫,涨红眼睛,手忙脚乱就要冲上来。

      小宫女一人一个,拉住她的胳膊往后拽,生怕事态升级。

      顾云盼冷眼瞧着,仿若青松般站在门口,好似红雪的折腾,都像是演出来的笑话。

      ·

      解北淮来的时候,正巧碰上这热闹。

      宫女们全都凑到后院,偌大的前院空无一人。

      小全子循着声音引解北淮过去,本打算好好训斥一顿兽苑宫女,然而踏足后院,见那水泄不通的架势,顿时识相的噤了声。

      人群里,顾云盼就像一只骄傲的鹤,清冷脱俗。

      眼前所有的吵闹,仿佛与她无关。

      可那被拉住的女子,仍朝着顾云盼破口大骂,言语词汇,听得解北淮沉了脸。

      他立在垂花门外头,瞟了眼小全子,冷声道:“你找个人问一问,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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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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