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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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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老迟说的那样,雪在下午时分又下起来。整座城被飘飘洒洒的广阔寂静笼罩,红色的城墙,黄色的瓦片,青色的地面,棕色的树枝,全盖了一层白。
程渠好像是被梦魇住了。
梦里他听到声音回荡:“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家吗?”
外面有人在叫门。可是他眼皮很沉,脑袋也沉,怎么也睁不开眼。
“砰、砰。”敲门声由远及近。
声音持续着,不停。不堪其扰的程渠终于睁开眼,发现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伸手去开灯,可是灯没亮。噢,停电。
男人头重脚轻下了地,之前梦里的叩门声已经停止,他下床开门看,门外空无一人。小院寂静。
天是青黑色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可是因为下雪,所以天空有种奇异的亮。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因为风被挡在外面,并不觉得冷,估计也是感冒药起效了。
就在他关门回屋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砰、砰。”那喊门的声音清脆:“有人在家吗?”
又听了一遍那个声音,程渠顿住身形。
“有人在家吗?”
程渠整个人一震。手指开始哆嗦。他扶着额头,烧糊涂了。
转身去开门。
这次外面有人。他有些疑惑,因为之前连接西南屋的玻璃回廊不见了。
小院儿的梅花树下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脸冻的红彤彤,搓着手:“谢天谢地,有人呀,还以为没人。敲半天了。” 她并没有说叔叔好之类的敬语。
她梳低矮的双马尾,歪着脑袋看程渠,一边的马尾翘起来。
奇怪的是,程渠好像也没有比她高多少。两人几乎是平视。
大雪纷纷扬扬。
门后的程渠是少年模样,只是身上还穿着白天的棕色毛背心,里面只有一件白衬衣。衬衣的袖子忽然长了许多。
“我住你隔壁,新搬来的。我爸说隔壁住了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你好神秘啊,搬来后一直没有碰见过你。”女孩儿指了指东屋。
程渠有些站不稳。
“嗯……”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感到缺氧,视线开始模糊。他想说点什么回应,眯眼又睁眼,那团模糊忽地掉落,原来是眼泪。
女孩儿笑了:“好好说着话,为什么哭了?”
少年吸了下鼻子,用袖子拂去眼泪:“没,没什么。生病了。不碍事。”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女孩。细细看。不敢相信。
“哦。那个我其实是来借蜡烛的。我爸妈今天不回家,但是赶上停电,我们刚搬来没来得及买蜡烛。” 女孩大大方方探头进屋看:“哎呀,你家也黑乎乎的。没蜡烛吗?”
程渠反应过来:“有的,有的。你先进屋,外面冷,我给你找。”
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只有一根蜡烛。男孩腼腆地笑:“给你。”
“不行,你借给我了你怎么办?”女孩不接。
“我不怕黑。”程渠看她,声音轻轻。
“我也不怕黑!我只是、只是着急写作业,明天还要交呢。”
“那你要不把作业拿过来,我们一起在桌子上写?”
“好!”女孩同意:“那个、你可不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拿一下作业?”
程渠笑了笑:“当然。”
“说停电就停电了。真是的。”女孩带程渠去东屋,跳着避开地上的杂物:“屋子里有点乱,我们刚搬来不久。爸妈工作都忙,所以没时间整理。你小心点别被绊倒。”
程渠的眼睛习惯了黑暗。
他站在东边屋子前环顾四周。少年此时无比安静,只是静静地看。看到最后,眼神去找卧室里拿作业的女孩。
“你站在那里不出声有点吓人。”女孩拿来作业揪了下他袖子:“走吧。”顺带从兜里掏出颗柿子塞给程渠:“这个给你吃,谢谢你的蜡烛。是我爸爸单位发的,你要是觉得好吃,还有一箱呢。”手指碰到程渠的那一刻,他抖了下。好冷啊。
两人站在院子里,看着紧锁的门发呆。
蜡烛在窗户内燃烧。
程渠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钥匙了,门撞上后就自动锁上了。
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女孩问:“怎么办?”
程渠一脸抱歉:“看来你的作业今天是写不成了。”
“好像是的。”
“抱歉。”
“……没事儿。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是考古队的,去外地了。我爷爷家还有副备用钥匙。” 程渠回忆了下,他十几岁的时候父亲特别忙,几乎没有时间管他。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家。
“我们去你爷爷家吧,拿钥匙?”女孩提议。
“好。”程渠停顿:“可是,我们还不如去买蜡烛。”
“哈哈,你说的对。”
北京城的街头,少年少女提着蜡烛并排走着。
程渠带她去了稍远的地方买蜡烛,其实有更近的地方,但是他忽然很想和她走一走。
因为停电,两人“刚刚”认识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女孩问:“你叫什么?”
“程渠。你呢?”
“赵丰年。大家都喊我小丰。”
程渠自然回道:“瑞雪兆丰年啊。很应景的名字。”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听过没?”女孩文绉绉。
“啥意思?”
“诗的意思是,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这对于还陷在饥寒交迫中的百姓来说不是件好事,因为他们甚至很难度过这个冬天。唐代罗隐的《雪》。我名字是我姥爷给我起的,他是农学家。我姥爷说,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不求为万世开太平,只求此世家家户户盛满米饭,不陷入饥饿。”
“你姥爷好有志向。”
“是啊,我也觉得!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我姥爷,我希望我长大后也成为农学家。”小丰点头:“你呢?你为什么叫程渠?”
“呃……我妈生我的时候去医院路上我爸蹬三轮车不小心掉沟里了。喊程沟不好听,就起名程渠。” 程渠挠挠头。
“哈哈哈哈哈……”女孩儿笑的弯腰。少年程渠看着她的后背,手渐渐抬起,想要碰碰她。手即将触碰上时,他赶紧缩回。
小丰直起身时,还带着笑意。“之前没见过你面,但其实我听到过你父亲在屋里揍你。”
“嗯?你说哪天?”
“上周和上上周都听到过。”
“他经常揍我。我想想,哦,上上周揍我是因为我给我爷爷养的蝈蝈儿喂朝天椒,给蝈蝈儿辣哑了。”
“上周呢?”
“上周我趁胡同张叔蹲坑时往茅坑里扔摔炮儿,炸了他一屁股屎。”
“哈哈哈哈哈!张叔叔是谁?”
“胡同口养鸽子的,你见过不?”
“好像见过。他招你惹你了?”
“他说我是小流氓。”
“他为什么说你是小流氓?”小丰好奇。
“因为我就是小流氓。”程渠回答。
说完他沉默了。十二岁的程渠还处于叛逆的年龄。因为母亲改嫁,爸爸工作忙,每次回北京待不久,就算是“管”他也是简单粗暴的打骂。外人眼里的老师、教授,实际上并不具备教育儿子的能力。那会儿的他是别人家的坏孩子。
一说起来,就是老程家那坏小子又干嘛干嘛了。他逃学,满北京城溜达,最远的一次他还跑去雁栖湖看了一天老大爷钓鱼。
大部分时候他去书店看小人书,看军事书,看历史书,仗着脑子还不错成绩凑活,外加上家里有点关系,还不到被开除的地步。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认识了东屋新搬来的小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