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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烟波蒙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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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没过头顶的瞬间,简安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包围起来。
混沌中,好像有一双手,死死地按着她的头顶。甚至按住了她求生的本能,让她四肢毫无一丝力气。
她眼前越来越黑,意识模糊之际,有谁揽住了她的腰。
霎时,那双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有什么覆上了她的双唇。
简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冰凉的湖水刺得她眼睛发酸。含糊间,她见到一双黑沉的眸子,像是滴在上好宣纸之上的两滴浓墨,不洇不化。
真像那个人的眼睛,也是这般黑黑沉沉,如漆如墨。
她叹息,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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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间像有一团棉絮堵着,一下一下挠得嗓子发痒,简安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见简安终于咳出积水,周其年松了口气。他轻轻拍了拍简安的脸:“简安?”
简安晕晕沉沉地睁开双眼,看到一双如墨的眉眼,满是担心。
她喃喃:“周其年……”
见简安醒过来,周其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动作轻柔地扶起简安的上身,让她倚在他的臂弯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安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她叹道:“周其年,你又救了我呢。”
周其年一愣,似是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不由失笑:“是啊,姐姐不以身相许,很难报答了。”
简安心里一颤,忍不住移开眼神,从他怀中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
天色已经暗沉沉的,借着些许暮光,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这儿竟有一处洞穴。此时,二人正在洞外的一处浅滩之上。湖对面山岭高耸,与此处形成一个大型的夹角,像是月亮的尖尖角。
放开简安,周其年坐得松散了些,随手捡过一粒石子把玩着,“这湖下有暗流,我跳下去时,你已经被冲到五米开外了。等我抓住你时,很难再带着你逆流游回去。我托起你游出水面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这了。”
他将石子往湖中一掷,叹道:“也算运气好吧,有处山洞。”
简安凝眼看着那人动作闲散,便也捡起了一块石子。她垂目看着手中的玩意儿,低声道:“那万一运气不好呢?万一这湖周全是山壁,我们再也上不来了呢?”
“周其年,”她抬眼瞧他,目光有些不满,“难道你要陪着我一起死么!”
那人低低笑了笑,欺身靠近她,:“难道姐姐以为,看着姐姐置身险境,我还能好好权衡一番利弊么?”
“或者,为防下次,”他覆上简安的手,“将姐姐牢牢牵在我身边可好?”
简安下意识一慌,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按住。
他控着她的手,站起身,将简安也牵起来,笑了笑,“好了,我们先检查一下这洞里。夜晚山间,万一有蛇虫之类的就遭了。”
说罢,他放开了她。
简安沉默半晌,只得跟着他一起,借着光,仔细检查起这洞穴来。
这处是个石洞,洞里除了石壁还是石壁,其余什么都没有。石洞四周一丛丛的暗橙色球状花朵,散发着甜甜的香味。
两人在洞里坐下,过了这么段时间,两人的湿衣裳都已经被温凉的山风吹干了。
洞外一点点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四周黑幽幽的,简安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周其年身边挪了挪。
周其年察觉,道:“怕黑?”
简安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清楚,“嗯”了一声。
周其年往她身旁靠了靠,:“手机泡了太久,已经用不了了。等再晚一些,月亮升高,应该会有些月光能透进来。”
简安又“嗯”了一声。
周其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姐姐落水后都不挣扎的么?”
一般人清醒时落水,初期总会本能地挣扎。他想起,他跳下水后,见简安静静地被暗流带着,毫无动作。
简安回忆了一下,也觉得很奇怪,“当时,我感觉好像有人按住了我的脑袋,我本想挣扎,但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种无力感,就像……”
她思索了一会儿,“就像上回那个梦里一样。”
“然后应该是你来了,那种感觉才消失。再后来……”
简安忽然止住了声音。
再后来,她见到一双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她见到的应该就是周其年。可当时,她脑中有个念头。
——真像那个人的眼睛。
那个人,没来由地,她觉得并不是周其年。
或者,更确切地说,不是现在的这个周其年。
周其年听她说到一半,等了片刻都没有动静,忍不住问道:“然后什么?”
简安未答,却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周其年,你会是谁呢?”
周其年一怔。
“在你的梦里,从来是以自己的视角,看着那个女子。而在我的梦中,第一次是单纯的看着那个被绑的女子;第二次,是直接以那女子的视角,感受那场血祭。如果,月黎三公主,”她手心不觉有些出汗,“就是那一世的我,那么你,在月黎的故事里,会是谁呢?”
周其年答不上来。
他同样想过这个问题,但,无论是祈遇说的故事,还是简安与他所生的梦里,都没有直接出现过他这个人。
洞中一时陷入良久的沉默。
简安忽然想到什么,打破了沉默:“说起来,你怎么给我画了条红裙?还有,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其年一愣,想起当时脑子里响起的声音。
——你上次着红色,很好看。
他与简安说了一遍当时的情况,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我像突然被魇住了一样,脑子里一片混沌。直到,我听见你叫了我一声。”
简安寻思了片刻,道:“我们一直未曾把衣着当作重点,只当是一个喜好罢了。可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对。”
“是,你的喜好,一直以来与我记忆深处是相同的。所以,我知道你喜槐花,知道你口味,”他历历说来,“可唯独,你并不喜绯色。”
简安声音轻幽:“她着绯色,是因为,有人喜欢。”
“这样其实就说得通了。她本来可能和我一样,常着白色。只是有人说,她穿红色很好看,她便从此只着绯红。”
说着,她忽然笑了笑,喟叹道:“她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吧。”
周其年眸里不禁一柔,半晌,他道:“我想,那人希望她不要穿白色,是因为,她穿白色时,太过清逸离尘了。”
简安一怔:“什么意思?”
“像是没有烟火气,不可逾越,不可企及。绯红明艳,穿不好容易流俗,但却正好中和掉那份离世感。”
所以想用最明艳的颜色,为她染上一丝纤尘,染上七情六欲。
简安默然,须臾,她轻声道:“原来如此。”
平白无故地,周其年觉得自己好像道出了一个秘密,这份秘密年深日久,埋藏在千百年前,在今天,经由他在这幽黑的山洞中,絮絮道出。
他不禁问道:“姐姐会不会觉得,这份心思,不光明,不磊落?”
她会不会对这隐秘的私念,不齿唾弃?
漫长的静谧之后,他听到简安清泠的声音轻轻响起:“今天来祈恩寺之前,赵同欢问了我一个问题。”
“她问我,从一开始,我心里不知所起的,是不是不止那份怨恨。”
周其年指尖动了动,像是怕打扰了什么,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黑暗中,她轻声笑了一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她说得没错。”
“爱怨同生,才矛盾,才抗拒。”
“可在梦里听到,你真的要放掉我时,我却是难过的,甚至是委屈的。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宁愿矛盾地痛苦,如若,换那人在身边。”
“都是心甘情愿的,”她回答着他,“两千年前是,两千年后,亦是。”
黑暗中,她终于将自己心底无由的情绪摊了开来,承认她本能却非本意的胆怯。
周其年闻言,心里一酸,缱绻的情丝在心底疯狂蔓延,他本能地更靠近她,声音嘶哑:“简安……”
她“嗯”了一声,垂下眸,悄悄抿紧了唇。
却忽然听到身侧周其年闷哼一声,紧贴着她的身子蜷缩了下去。
“周其年?”四周太黑,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双手试探地往旁边摸索:“你怎么了?”
周其年咬牙,心脏处如被根根丝线缠绕拧绞,他双手按住胸口,喘息着道:“没……没事……”
简安心里焦急,想要做些什么,却又发现什么都做不了。她摸索着扶起周其年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双腿之上,试图让他舒适一点。
周其年强忍着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咬牙安慰她:“你……别怕……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简安听他声音虚弱,鼻尖发酸。她低低道:“嗯,我不怕,你放心。”
她轻轻擦去周其年额上的冷汗,闭上双眼,心中暗暗虔诚祈祷。
——我曾经不信神佛,不求上天。可是,此刻,慈悲的佛祖啊,我愿做您最虔诚的信徒,不求功名利禄,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心上之人,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