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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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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南禹山山林的石阶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高高低低地,从山腰往上延伸,直至山顶祈恩寺门前,总共四个一百零一阶。
每一个一百零一阶处,都有一块石头,刻着千百年来香客们祈求的愿望。从下往上,第一处石头许平安健康,第二处许功名利禄,第三处许姻缘美满。而最高一处,则为万应石,寓意万求皆应。
雪后山路湿滑,一对年轻男女互相搀扶着攀爬而上。
“今天天冷,路也滑,应该过两天再来的。”简阳晖走在后边,手臂微抬,小心地护着妻子。
江听兰不以为然:“既是来祈愿的,如果因为一丁点的困难就放弃了,那佛祖还能看见我们的诚心么?再说,”她四下望了望,“这雪景多干净多美呀!”
简阳晖无奈:“是,是,你说得都是对的。诶,你小心着点儿……”
话音未落,前头的人儿便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阿兰!”简阳晖心里一紧,赶紧扶起江听兰,“你没事儿吧?摔疼哪里没有?”
江听兰站起来,摇了摇头。简阳晖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好在衣服穿得厚,倒没什么大事。就是左手撑在地上,擦破了皮,残肢落叶粘附在伤口周围,显得有些惨不忍睹。
简阳晖爱护妻子,见此心疼起来。两人恰走过第三个一百零一阶,他拉过江听兰在姻缘石旁坐下,取出包里备着的一次性酒精棉棒,为江听兰消毒。
“哎呀,哪有那么娇气。”江听兰嘴上嘟囔着,心里却甜甜的。她乖乖地伸手让丈夫处理着伤处,静静地看着简阳晖埋头认真的样子。
没有了两人的说话声,周围安静下来。
江听兰正托着下巴看着丈夫,忽然听到一声窸窣的声响。
两人大清晨便过了来,此时四下无人,她有一点害怕,不觉靠近丈夫,压低了声音问:“什么声音?”
简阳晖摇了摇头。他将妻子护在身后,自己捡起一根树枝,轻轻地朝声响处走去。
四周满是落叶,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偏偏刚刚发出声响的方向却没了动静。
两人一时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发出的声音,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正迟疑着,忽然间前方又有一声窸窣的声响。江听兰眼尖,发现前方有处落叶动了动,便向简阳晖指了指,比着嘴型说“那里。”
简阳晖握紧树枝,又朝前走了几步。走到距离差不多的时候,他抓紧了江听兰的手,用树枝朝那处拨了拨。
落叶被悉数拨开,露出一团布裹来。
简阳晖与江听兰对望了一眼,两人放缓脚步,慢慢地走近……
“怎么是个孩子?”江听兰小声惊呼。
布裹中,一个看上去还未足月的婴儿闭着双眼,小小的拳头塞在嘴边。小婴儿听到江听兰的声音,睁开了双眼,眸子黑亮,她看了江听兰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笑,小小的手伸向江听兰。
***
珊瑚色的帐幔内,柔软的婴儿床上,月余大的孩子滴溜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安分地摆动着,时不时咿呀两声。
江听兰瞧着床上的娃娃,温柔的笑意漫开。她伸手抱起孩子,捏了捏那软乎乎的小手,柔声道:“安安真乖。”
婚后三年,她和丈夫一直无所出,为此江听兰喝了许多中药调理身子,却也无济于事。人嘛,总归什么南墙都撞过才能死心。一月前,江听兰索性决定去祈恩寺祈愿求子,结果还没走到祈恩寺,便在林间发现了这孩子。
两人寻不着孩子的父母,干脆抱了回家,只当这孩子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礼物。
想是孩子躺在床上无聊,江听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从帐幔上摘下一枚明黄色的平安符,举到孩子面前,将上头的两个字念给孩子听:
“平、安。”
她笑眯眯地亲了一口孩子的脸蛋,道:“妈妈只希望你,一辈子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孩子小手抓住平安符,“呀呀”了一声,像是在应和妈妈的话。
夕阳西下,江听兰将酣睡的孩子放到婴儿床上。自己进厨房洗了洗手,准备晚餐。
不出半小时,家门口传来钥匙的声音。简阳晖换下鞋子,走进厨房,从背后搂过妻子:“又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江听兰嗔道:“我不过才把菜切好,哪来的香味呀!”
简阳晖低声笑笑,又吻了吻妻子的额头,放开她,道:“我去看看安安。”
他洗了洗手,走进婴儿房。
江听兰正准备将切好的牛肉条下锅,忽听丈夫急急地抱着孩子出来:“阿兰,孩子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她闻言一惊,赶紧摘下围裙,擦了擦手,从丈夫手中接过孩子。
孩子身体像冰块一样,冷得刺人。
她忍不住将孩子抱紧了些,将自己的脸贴近孩子的脸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孩子。这一贴,竟又发现,孩子的呼吸甚是微弱。
“快,快……”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去医院!送孩子去医院!”
***
监护病房外,江听兰手中拿着医院的病危通知书,面色如纸一般苍白,她冲着医生道:“不是检查不出任何病因吗?怎么就病危了?啊?”
医生面露难色,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
确实检查不出任何病因,除了血液指标异常。可孩子没有任何其他的外伤或内因,偏就是血液在急速流失,输血也输不进去……
正不知如何解释,忽然护士急跑出来叫人:“医生,病人心跳停止……”
江听兰一听,双腿一软,靠着丈夫死死搀住,才没跌坐在地……
“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五日零点零分,病人心跳停止,宣告死亡……”
江听兰终是未坚持得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简阳晖守在妻子身边,面容憔悴而沉重。
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两人前几天还给孩子买了许多新衣裳,制备了一大堆婴儿用品……那时江听兰温婉的脸上满是期待:“阳晖,这是我们和安安的第一个新年呢……”
第一个新年啊……孩子都没能等到……
简阳晖低下头,双手捂住了憔悴的面容。
不一会儿,湿润的痕迹从指缝间溢出……
两个多小时后,江听兰才悠悠转醒。
她怔了半晌,似是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何身处医院。她四下张望了一圈,才开口问道:“安安呢?”
简阳晖双眼又是一红,他沉默地扶起妻子,将她带到太平间……
太平间里,小小的身体被白布盖着,江听兰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掀开,又有些胆怯。
末了,她摇了摇头,抗拒地道:“这是干什么?我们安安呢?”
孩子早夭,太过沉重。其他人都有些不忍,别过头去。简阳晖错身到妻子面前,使劲搂着妻子,沉痛道:“阿兰,你别这样……”
江听兰不语,越过丈夫的肩膀,死死地盯着那小小的、凸起的形状,通红的双眼慢慢沁出眼泪。
模糊中,那小小的凸起似乎微微动了动。
江听兰浑身一颤,眼中瞬间亮起一丝希望。她推开丈夫,颤抖地掀开了白布。
孩子紧闭着双眼,小小的身体躺在床上,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江听兰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绝望之际,病床之上,小小的拳头动了一下。
江听兰伸手摇了摇丈夫,泪水落了满面:“活着……安安!安安还活着!“
***
南洲晨报上,硕大的新闻标题占据了半个版面——《一月大婴儿心跳停止三小时后起死回生》。
机场屏幕里,新闻的声音正徐徐传出:
“一月十五日,南洲市一名一月大的婴儿突然出现不明原因的失血昏迷症状。经抢救无效后,心跳停止,宣告死亡。然而,三个小时后,孩子却奇迹般地恢复了心跳,同时身体各项体征也逐渐恢复正常。整个过程极为离奇,就连心血管科专家也无法解释这诡异的情况。一时之间,各种鬼神猜测四起……”
登机口处。
简阳晖戴着墨镜,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紧揽着江听兰。
江听兰怀中抱着孩子,手中紧握着两张机票,大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面容。
广播响起,盖住了新闻的声音:“前往云江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
江听兰怔了一怔。
孩子那夜出事之后,第二天就有一群专家跑到病房,又是一顿全身检查,依然没有任何病征,反之,孩子健健康康,连一丝营养不良都没有。后来又不知怎的,医院里谣言四起,说这孩子恐怕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细想下来,这孩子发现于山林之中,来历不明。又出了这么一遭事,夫妻两人一点疑心没有也不可能。只是每当孩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两人时,他们就……舍不得。
“我们……离开南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