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红颜——烟花》吸烟的女人

1、第 1 章

　　那是在一九二三年，即民国十二年的一月。
　　广州，这座曾经一度历劫战火，又被叛逆陈炯明强行侵占的南粤古城，终于，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再一次回到国民革命军手中。
　　正当国内外的有识之士，纷纷为此消息抚掌称幸，欢呼卓越的时候，广州城内的老百姓，却已恢复了辛苦劳作的日子。
　　对他们而言，何党主政？谁做皇帝？又或是大总统？均远不如填饱一家大小的肚子来得重要。
　　无论时局如何动荡，权力落于何家，都不是他们这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能够干逾并反抗的。
　　倒不若，多干点活，赚取家人的温饱，还比较实际。
　　因而，尽管弥漫在天空的硝烟尚未曾散去，人们便开始忙忙碌碌，为衣食奔驰。
　　商户们自然也不甘落后。
　　纷纷开启紧扣的门扉，招呼购买、交易的人潮。
　　渡船，货轮，码头及火车站，也回復了正常的营运。张开臂膀，迎接四面八方的访客。
　　一时间，车来人往，熙熙攘攘。
　　整座城市都活了起来。
　　上午十点，一艘来自南洋的英国客轮，晃悠悠地打珠江口驶入白鹅潭。
　　不一会的功夫，便停泊在沙面南端的租界码头。
　　轮船的甲板上，此际，早就挤满了等候下船的旅客。
　　特别是票价最低廉的四等舱，更加拥挤不堪，人满为患。
　　相较之下，另一群人，却显得意态从容，恍若信步庭院般的悠闲自在。
　　那便是享有优先离船资格的头等舱内的乘客。
　　这些人大都衣饰华贵，冠帽楚楚。显见是身家不菲。且又以金发碧眼的洋人居多。
　　当然。
　　也有极少量的东方面孔，混杂期间。只是，也多为日本人。
　　所以。当一众男男女女合共十余名，口言汉语的亚裔人等踏入这片领地，登时引起在场人仕的关注。
　　但见为首的男子，是一位年青绅士。
　　淡棕色的皮子，横刀一样的浓眉，威严又多情的眼眸，搭配着，宽广的额头与笔直的鼻子，英俊中透出尊贵。
　　身穿一套斜纹的西服，枣红色暗纹领带，奶白拌咖啡色皮鞋，手拿一根绿宝石镶嵌的手杖。配着一米八几的身高，在人群中冉冉独立。
　　左右斜后方，分别立着两名少女；一个剪着俏丽的波波头，小圆脸娇俏可爱；另一人肤色稍黑，却容光艳丽，烫着波浪式短发，明媚动人。
　　二人均化了最时髦的妆容，通身西式打扮，十足大家小姐的派头。
　　身后，是一个中等个子，理着平头，皮肤黝黑的青年。
　　另有八名高大壮硕的外籍保镖，零零散散的扇形分布在四周，拱卫着他的安全。
　　此刻，他正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对面的中年人聊天。
　　那人年约四十五六的年纪。
　　国字脸，卧蚕眉，一双细长的小眼睛，胖乎乎的身段，笑容爽朗可亲。
　　尤其一对耳朵，又长又厚。看着便是个有福的。
　　这便是本文的男主人翁：章扬。
　　事实上，章扬也不是他的本名。
　　这不过是为了行程的安全和方便，随意取的名字罢了。
　　起先。他原是没有这种打算的。只觉得此举有些多余。

　　“反正，我也没去过清国、、、、、、不对。”
　　“现在应该叫华国了。”
　　“想必，也不会有人知晓我的来历。”
　　因而，“换不换名字，应该关系不大吧。”
　　“何须多此一举？”
　　可是，他的兄长却持不同看法。
　　“没错。你是从未到过华国。但在南洋参予的会议和活动却不少。”
　　“而广州，作为该国最早开放的通商口岸，更是各国商贾云集。”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当中没有人见过你？”
　　“万一泄漏了身份，有没有人趁机发难你能保证吗？”
　　“别担心。”
　　“他们两边的政府，正忙着搞内讧。哪有功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即便暴露了，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根本用不着在意。
　　直至，兄长的质问，令他觉悟。
　　“是。他们确实不会对你做什么。”
　　“可其它国家呢？”
　　“他们也愿意平白错失这样一个获利的好机会？”
　　“尤其是日本人。”兄长冷哼一声，咬牙道：“这些年，他们对我们可是虎视眈眈。”
　　“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好吧。”
　　不得不承认，他大哥的分析十分具有逻辑性与说服力。
　　“我明白了。”
　　“请放心。我会遵照您的要求去做。”
　　于是，这才有了现在的章扬。
　　不过，在路上大家都一律称呼他：三爷。
　　这就是同行的那位南洋药王胡天生的主意。

　　胡某乃是南洋华侨。
　　父辈于素攀武里经营医馆、药材行档，挣下丰厚家业。
　　胡天生接手之后，凭藉独到的眼光，过人的魄力和手段，短短数年，便使公司资产翻了几翻。
　　如今，更有意扩大经营。
　　准备以广州为生产、销售基地，构建设立全球营销网络，将公司的品牌推广至世界各国。
　　此次赴穗，便是打算与国民政府商讨投资发展事宜。
　　之所以会选择他，除了胡某本身的人脉，手段，还有他跟新政府的友好关系，可以极其完美的充当章扬的保护伞。
　　更重要的是，胡家大部份财产及亲眷，均被他们掌握在手里。
　　除非他不介意失去所有。
　　否则，断不敢让章扬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胡天生认为，使用化名无妨。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用起来，一时半会儿，只怕底下的人习惯不了。”
　　是以，干脆在“章”姓背后，缀上他的兄弟排序。
　　一来方便记忆，再者，即便哪个不留神泄了口风，也比较容易圆过去。
　　章扬听了，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私底下，却不由得对自家大哥安排的这名向导大感满意。

　　由于是以商人的身份作为掩饰。
　　这一趟，随同章扬一道抵埗的，除了侍女，护卫，贴身男仆之外，尚有价值四百余万的珍珠玛瑙，翡翠玉石和象牙制品。
　　所幸。广州原就是胡氏制药输往内地及港澳的中转站。
　　胡天生又与英国省港轮船公司的经理劳伦斯关系匪浅。因此，能够在沙面英方管辖的地界内，拥有一处长期租赁的仓库。
　　正好给章扬存放货物。
　　倒是比放在租界外头来得安全。也方便交接。
　　待一切处理妥当，踏上一早恭候在路边的四轮马车，已经快正午了。
　　马车是租来的。
　　因此行的人数委实不少，胡家虽有长包的人力车，却根本坐不下。
　　还好，启程之前，胡天生便往家里发了电报，管家方能提早备妥足够的马车。
　　若不然，还真耽误功夫。
　　胡家的宅子，坐落于繁华的惠爱中路【注：现中山五路】。
　　三层高的小楼，是一幢仿巴洛克风格的骑楼式建筑。
　　精巧的山花，华美的浮雕，垂吊式的凹形走马阳台，宏伟的古罗马石柱，无不显现出中世纪的欧陆风情。
　　阳台两旁，分别点缀着一排镶嵌有手绘彩花玻璃的长方形大窗，在日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迷幻的光芒。
　　全屋总共十五个房间。
　　经营生意的商铺、货仓、办公室，还有厨房和下人房，均集中在地下首层。
　　而客厅，饭厅，书房，以及胡氏兄弟的寝室，则设置在二楼。
　　三楼本来是胡家家眷的活动空间。此时，早已重新收拾干净，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回到胡家，厨子业已把饭食预备好了。
　　用过午餐，胡天生便领章扬去房间休息。
　　作为主要的宾客，章扬被安置在毗邻阳台的卧室。
　　这是整层楼最大，采光最好的一个套间。
　　房间布置简单，清一色的青花对角瓷砖，陪衬咖啡色的真皮沙发，舒适而厚重的欧式大床，京红木制造的书桌，妆台与衣柜，以及光洁整齐的西式浴室，无不显现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临窗眺望，可以清楚的看见屋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跟对面马路拐角处那株枝叶丰满，摇曳生姿的白兰花树。
　　“谢谢你，胡先生。”
　　放下手中的墨绿色窗幔，章扬回过身，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主人，道：“我非常满意。”
　　“这次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
　　“能够为您服务是敝人的荣幸。”胡天生回答。
　　“在船上呆了那么些天，想必，您也累了。那胡某便不再打扰了。”
　　“您先好好歇息。过两日我再陪您四处转一转。”
　　送走了胡天生，章扬唤过侍立在门边的仆人。
　　“巴色，你去告诉其他人，保持警觉。”
　　“非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我国的语言和文字。”
　　“哪怕是私下里也一样。”章扬吩咐道。
　　“我不希望因为任何人的疏忽，泄露我们的来历。懂吗？”
　　“是，少爷。”
　　“另外，”揉一揉僵硬的颈脖，章扬皱起眉心，“让佩和侬蓝准备一下，待会儿替我按摩。”
　　“坐船坐了半个月，骨头都软了。”
　　“好的。少爷。”
　　男仆答应一声，急匆匆的去了。
　　章扬这才重新又回到窗前，望住人来潮往的大街，淡淡微笑。
　　“广州、、、、、、南方政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