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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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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年轻女孩直接越过许可艺:“老师今天怎么样?”
老师?这称呼叫许可艺生出点意外。不带姓氏的称呼,绝不属于客套话,但外婆八年前就已退休,无论如何都不该有如此年轻的学生。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追着年轻女孩过去,护工阿姨也注意到她的不解,嘴唇动了下,又被对方一连串的询问打断。
其实关心病情也正常,但每句话都含着股追忆往昔的劲头,就不能不让人多想。许可艺总觉得这女孩子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外人。
不过这么一来,她倒觉得这种做法有些幼稚,摇头不做多想,就在这时,却听边上传来平平一句:“回来了?”
松泛的表情瞬间僵住,许可艺暗自吸了口气,才慢慢地看向来人。曹韵秋是南浔昆剧院的演员,常年端的一副四平八稳的神态,就算母女相见也不会起丝毫波澜。
许可艺稍顿:“嗯。”
里面年轻女孩同样听到声音,走出来:“秋姨。”
曹韵秋眼中融了点暖意:“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而这温度降临不到许可艺身上,她不动声色地避开,沉默旁观。
“四点要排戏,得早点回去准备,马上就走。”
“哦对,你现在不能马虎……大胆去做,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我都知道的,秋姨,您别操心了。”
最后一句带了点嗔怪,曹韵秋忍不住淡笑,余光不经意扫到边上,才想起许可艺:“这位是——”
“我认识,您的女儿。”年轻女孩这次没有无视,伸出手,“你好,我是黎久笙。”
许可艺盯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目光慢慢移至她脸上,对方依然神情坦荡,仿佛在告诉许可艺,哪怕现在给曹韵秋告状,占理的也只会是她黎久笙。
许可艺沉默片刻,掀着唇抬手:“你好。”
当着曹韵秋的面,黎久笙并未做出如之前冷淡的样子,但也只是与她浅握一下就迅速放开,随即告辞走人。
窗外大雨瓢泼不减,甚至隐有攻入建筑物的错觉,而黎久笙背脊挺直,一步步气势夺人,大有股凭空踏出一道与外界抗衡的惊涛骇浪之感。
“你外婆很看好她。”半晌,曹韵秋才缓道。
许可艺垂下眼,没吭声。
耳边自言自语:“再不搏一把,我们就真要走到断头路了。”
可这话,又好似在说给她听,指责她当年的决然离开。
许可艺心头微颤,目光下意识地转回到病房。
老人呼吸微弱,预示着此生遗憾也即将成为身后事,可活着的人仍会被不甘的情绪围困,每当提及,都是剜肉剔骨的痛。
汪白玉,她的外婆。
南浔昆剧若是往前追溯,这便是个绕不开的名字。
汪白玉本是个孤儿,因天资聪颖师从汪门昆旦,后成为南浔昆剧的代表人物,在不得不退出舞台后,又投身推广昆剧的事业中去。
在她的影响下,女儿曹韵秋自然也进入昆剧院工作,虽然名声不如母亲显赫,但在本市也算是家喻户晓。
随后便到了外孙女许可艺,如无意外,许可艺也将沿袭家中老路,成为一名年轻的昆剧演员,可谁能料到,安排好的人生偏偏在八年前走入岔路,从此一去不回。
她沉闷地呼出口气,指头捻动,直觉该要说点什么,就听曹韵秋突然道:“你爸已经给你把房间收出来了。”
许可艺一愣:“哦。”
此后许可艺与曹韵秋便再无话可聊。她在病房的单人沙发上坐了很久,期间来探视的客人络绎不绝,各色视线交杂过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打招呼。
如此这般,许可艺就算再平静也总有濒临抓狂的时候,幸好父亲许向荣及时赶到,把她从曹韵秋与一众不相干的客人中解救出来。
“她今天刚到,晚上就在家休息?”许向荣问。
曹韵秋同意了:“行,待会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有事并非借口,许可艺来之前就听孙劲说过,这几年市文化局主推传统文化,南浔昆剧就是其一,作为汪白玉的女儿,曹韵秋责无旁贷。
想到这里,许可艺不免沉闷地叹了口气,被许向荣听见,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等她看过来,眉目舒展,暖意融融。
“回家。”
许可艺与家里没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往最大了说也只能叫观念不对付,如今决定回来长住,确实是要回家的。
许向荣是南浔小学的语文教师,一辈子脾气温和惯了,甚至当年在许可艺离开南浔的问题上面,也是一碗水端平的中立态度。
所以没有曹韵秋在场的第一顿饭,又不见许向荣深入追问这些年在外的经历,许可艺难得放松地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她主动要去洗碗,被许向荣赶回卧室。
“洗洗睡了。”许向荣故作凶狠地瞪她,末了,却又自己先笑起来。
他是真的高兴。
卧室陈设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许可艺驾轻就熟地把行李分门别类整理好,最后合上衣柜,才有空擦了把额上早已渗出的汗。
晚上雨已经停了,温度渐渐升起来,她去开空调,无意瞥见过于簇新的面板,脑子顿了下,动作已经先一步去打开手机扫码,跳出是今年的新款型号。
家里财政大权向来掌握在曹韵秋手上,所以,换空调是她的意思?
许可艺晃晃脑袋,不愿想太深。
第二天天放晴,许向荣特意跑去好几条街外买早餐,回来时曹韵秋正好洗漱完毕,夫妻俩一对视,曹韵秋冲许可艺的房间努嘴。
“让她多睡一会。”许向荣建议。
曹韵秋径直向饭桌走去,顺带瞥他:“今天要说正事。”
“又不是就回来这几天,什么时候不能讲——”许向荣嘀咕着,不过看妻子脸色不对劲,赶紧一转话风,“行行行,我去叫。”
结果敲门喊了几声,里面没有回应。
“这——还在睡?”许向荣为难地看向妻子。
曹韵秋皱起眉,自己过去转动把手,没有意料中的阻碍,只稍稍一拧,门便轻松推开。
屋子里,日光正从窗外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床上被子叠得很整齐,人却不见踪影。
接到许向荣电话的时候,许可艺正要过街。
“这么早去哪里了?”许向荣问。
她眯眼瞧着对面大门,巨型石砖仿佛拔地而起,又有浮雕于上绵延不绝,堪称恢弘与精妙的完美结合,南浔艺术学院在本市的牌面可见一斑。
“起床没事,出来散个步。”许可艺说。
“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早餐。”许向荣顿了顿,又笑,“你妈也在。”
无需多做强调,她能听出言外之意。
“好,我马上回来。”许可艺收了线,转身,恰好与一队学生迎面撞上。清一色的黑色T恤,唯有胸口“昆”的字样分外扎眼。
她下意识地顿了下脚步,思绪纷乱,可细究,又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小时后,许可艺到家,曹韵秋正慢条斯理地喝养生茶。她刚喊了声妈,许向荣便从厨房端了盘子出来。
“回来的巧了,刚加热好,你快吃。”他笑眯眯地招呼,随即自己往书房去了。
剩下母女俩彼此沉默。
许可艺在曹韵秋对面坐下,开始吃东西。
曹韵秋等她吃了几口,才放下杯子,闷闷的碰撞敲打进许可艺心里,她也停下筷子,却依旧垂着眼睛,仿佛要把眼前一展无余的豆浆盯出花。
“刚才哪儿去了?”
“附近。”
“回来要这么长时间?”
许可艺眼不眨:“没坐车。”
“这么大点地方,走回来需要半小时?”
她嗅出了火药味,不吭声了。
曹韵秋:“你——”
却听附近书房门突然打开,同时许向荣连声埋怨:“你们别光顾着聊啊,早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许向荣,忙你的去。”曹韵秋没好气,对面早先一步合上门。见状,她眉间无奈地皱起褶,半晌才重新看向许可艺。
许可艺正把豆浆囫囵灌完,碗不轻不重地磕在餐桌上,像是对刚才曹韵秋的顶撞,但开腔还是温吞的:“你找我什么事?”
对面静了片刻:“这次回来,别走了。”
“还没想这么久。”
曹韵秋给自己续了杯茶:“如果你在其他地方还有事情做,当我没说,但你现在有吗?”
“我有——”
“就一个教人弹钢琴?这算什么?”曹韵秋很直白地笑了声,“许可艺,你是在糊弄我,还是在糊弄你自己?”
她抿着唇,手在膝盖上蜷成团。
“我知道你不愿再搞我们这行,我当然也不可能逼你。”曹韵秋来回抚着玻璃杯,“老实说,我没什么古板的想法,但这个社会就是如此,你现在年纪不小了,工作或者生活,总归是要选一个安定下来。”
顿了顿,她再度开口,或许是刚喝完茶的缘故,嗓音蒙了层温和的湿润:“况且,这也是你外婆的心愿。”
许可艺恍惚地抬起头,就看见曹韵秋拿手机拨弄几下,推给她。
屏幕上亮着微信聊天界面,入眼名字很眼熟,是拉她与昌岭相亲的介绍人。
许可艺恍惚地抬起头,就看见曹韵秋拿手机拨弄几下,推给她。
屏幕上亮着微信聊天界面,入眼名字很眼熟,是拉她与昌岭相亲的介绍人。
“上次介绍的那个昌岭,对你印象还不错。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