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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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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下,周尧失手掉了筷子,但没有人理会他。
谁叫黎久笙把本该藏好的回忆骤然掀开,直让当事二人措手不及。
许可艺抿了下唇,说不出一个字。
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曹韵秋此刻作何反应。
会生气吗?还是当没听见。
悄悄的,许可艺将眼皮掀开稍许,余光往边上瞟,刚好见曹韵秋拿起公筷,给黎久笙夹了一筷子菜:“放凉就不好吃了。”
她语气随意,仿佛黎久笙此前话语只是过耳就算,又或许可以这样理解——相比许可艺,她更属意安抚黎久笙。
许可艺不由牵了下唇,下一秒忽地站起来,椅子在身后移动出尖锐之声:“我吃饱了。”
曹韵秋皱眉:“你——”
“反正名片你们都收到,剩下也没我的事了。”她承认自己心里有股气在作祟,语速飞快,余光从黎久笙与周尧脸上扫过。
前者始终保持沉默,后者倒挤出个干巴巴的笑,似要动唇,但许可艺此刻一点也不想听:“黎小姐,多谢招待,再见。”
她感觉自己连假意的客气都很难维持,匆匆扔下这句,转身出门。
走廊很安静,只余有昆曲小调在头顶萦绕,许可艺更听得烦闷,脚下带风。
她几乎是以奔跑的姿势下楼,直到踩下最后一级台阶,心里才略显安定,再去往大厅拐,眼前却意外撞入一幅画。
说是画,其实是泛黄的剪报重新裱框挂起,看得出年头久远,凑近细看,能辨认出上面是张舞台照片——模糊的浓墨里,一桌一椅,一人穿帔,身姿曼妙。
“这是汪老最后一次登台。”老板不知何时出现,伸手点在照片正中,“汪门昆旦的《寻梦》,我还是家里长辈带过去看的,可惜那时候年纪小,印象不深。”
这话说的只是感慨,可许可艺听见,却心里一抽。
传统戏曲传承靠的是老师带学生,但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当年汪白玉带不出曹韵秋,便将一腔希望托付在她身上,可惜事与愿违,她猝然离去,也不知道现在汪门传人的名号到了谁头上。
于是她便这样问了老板,结果却出乎意料——“没有传人?”许可艺不相信,张张嘴,猛然想起了什么,又闭上。
老板倒没注意她的反常:“汪老要求高,学戏的人多,但入她眼的少之又少,本来据说是文化局也准备帮忙选,可惜没来得及就……”
他说不下去,连连摇头。
但凡对南浔昆曲了解颇深的人,都会对汪白玉的离去扼腕叹息。
许可艺顿时没了攀谈的心思,随意几句后告别离开。
推门出去,夜色铺满眼。
她却没有直接转去公交站,反而往另一侧方向走。
无论在外生活多久,家乡的某些地方总会在脑子里生根,哪怕现实中已经大变样,只要捕捉到熟悉的分毫,回忆便能被轻易唤起。
现在,许可艺抬头就能看见南浔昆剧院里的红砖外墙,以及上面大写的楷书招牌,正由路灯照映出原本的铜黄光泽。
以前许可艺经常会被汪白玉带看排演,排练室就在这红砖建筑里,不高的三层楼,一楼做办公区,二三楼全给演员使用。
那时南浔昆剧已步入最后的辉煌时刻,上演老戏数目正成井喷之势,汪白玉有时会来帮着指导,偶尔唱上几段做演示,悠扬婉转,直把原定角色的演员比下去。
于是便有人打趣让汪白玉再回舞台——阔别十余年,难道真不想重新登台?可汪白玉只是笑着摆手,然后找了个要回家做饭的理由,拉上许可艺离开。
许可艺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汪白玉回家就直接进了卧室,好久都没出来。她没来由地担心,正要走去悄悄探听,里面突然闷声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许可艺忙去推门。
汪白玉就坐在床边,身体微躬,似要往地面探,但她腰使不上劲,手便撑在腿上,整个人呈现为诡异的僵直。
“外婆,你不舒服吗?”她走过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汪白玉脚边落着一本相册,褐色的封皮,上面标注两行烫金楷体——“记汪门十五年,1950-1965”。
许可艺从未见过这个相册,但想必是汪白玉珍之重之的东西,于是弯腰准备捡起。
没想到被汪白玉制止:“别!”
这陡然的一嗓子,令她发现不对劲。
明明在昆剧院还是清亮的,现在却明显嘶哑,像是……
哭过?
“外婆?”她蹲着,仰起头不解道。
屋里窗帘拉上大半,阳光透进来,自动覆上一层暗色,让人脸显成捉摸不透的疏黄。
汪白玉垂目凝神,像一尊超然出尘的神像,却又细细蹙眉,仿佛正经受某种劫难。
过了半晌,神仙坠入俗世,问:“愿意学昆曲吗?”
学与不学,对于小孩子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的选择题,且在这之前,许可艺也曾玩票性质地学过些唱段,受到汪白玉很多熟识夸奖,因此并不觉得答应了会有什么不好。
可如今想来,那个询问却犹如汪白玉孤注一掷的机会,或许正因为如此,她们八年前的争吵才会那样决然。
其实黎久笙嘲讽许可艺看穿并不对,她不过是受人点播如梦方醒,想找出个解救自我的方法而已。
只是现在回望,那方式过于激进,且最后的呈现效果,也不如许可艺想象中的那样顺利,那样好。
所以,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头顶路灯闪了闪,啪的一声猝然熄灭。
许可艺回过神。
昆剧院的轮廓越显沉黑,她又盯了片刻,掏出手机。
然后,点开唐西哲发给自己的名片。
与此同时,明江的夜晚却远比南浔躁动。
陆绍司以强悍姿态插入了原耀兴一派参与的酒会,对方原本想谈的合作顿时化作泡影,毕竟与他们一心敛财的想法不同,陆绍司由集团请来,只为集团利益负责。
一番假惺惺的客套往来后,陆绍司终于返回酒店。华仓集团在差旅上有常年合作方,恰好这几年入住明江,陈列设施十分符合他的需求。
肖天把人安顿好后就离开房间,听门关上,陆绍司缓缓睁开眼。
他已经洗漱过,头发沾有水汽,几缕粘在额上,往大脑深处渗着凉意。
仿佛某种不得而知的预兆。
陆绍司不信奉玄学,做事也只依从调理,这点感觉过了就过。
不过老实讲,他心里确实隐约不安。
断人财路自古以来就是风险之举,更何况是空降的孤家寡人,突然亮出獠牙,只有被群起围攻的份。
所以,现在周围还是风平浪静的氛围,实属不太对劲。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
“您好,客房服务。”甜腻的嗓音随之飘入。
来了,陆绍司心道。
他撑着拐杖缓慢起身,脚同时迈出。
地毯绵软,踩上去身体似在云端晃动,他努力稳住,却莫名想起最近复查时医生的建议——“若是可以,康复训练时尝试扔开拐杖。”
扔开?
陆绍司垂眼扫过手背,那里正凸起明显的青筋。
他还未遵循医生建议,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蠢蠢欲动。
陆绍司深吸口气。
无论好坏,皆为命运意外的馈赠。
现在,他发现自己似已不再抵触计划之外的变动。
不过也不奇怪,若一切都循规蹈矩,此刻的他也不会出现在明江。
外面大约是等得不耐烦,又是几下敲门。
陆绍司回神,扬声应道:“来了。”
恰好和上窗外突如其来的雷鸣。
几小时后,南浔也开始暴雨。
雨水滴滴答答打着雨棚,把本就睡不安稳的许可艺吵醒。
摁亮手机,凌晨三点刚过。
许可艺那胳膊罩在眼皮上,缓了一阵子心悸,才重新划开屏幕。
微信里,Yang已经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她对着空白聊天框想了想,打字:你好,我是许可艺。
发送后,正准备另起一条好好描述下工作室,却见顶栏字幕变为“对方正在输入……”,紧接着新消息便发过来。
Yang:你好,我是杨晨光。
许可艺一下子打起精神。
与他简单说了几句,她意外得知对方正要往南浔来,干脆约了见面时间。
等一切做完,许可艺准备继续睡,冷不丁看见手机顶栏插进条推送——
“突发:耀星资本内讧升级,嘴仗变武斗?!”
最近商战什么奇怪姿势都有,现在又说成武斗,难道?许可艺瞬间脑补了一出大规模斗殴场景。
也是睡前无聊,她点开链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链接跳转短视频,画面自动播放,因为拍摄距离远,一切都是影影幢幢的轮廓,唯有明江第一医院的亮着红灯,再配上AI语音解说,很快就叫人昏昏欲睡。
许可艺眼皮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往下耷拉,意识也渐渐触摸到梦境边缘,却听耳边忽地传来三个字——“陆绍司”。
她身子一哆嗦,蓦地惊醒,赶紧把进度条拉回去再听一遍。
平直的调子里,确实说的是领壹娱乐前执行董事陆绍司,介绍完身份,又开始对他空降华仓子公司耀星的理由进行诸多猜测。
可任由复杂的关系如何讲出花,许可艺满脑子记住的,也只有陆绍司受伤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