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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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是黑暗。
“爹！娘！爹！娘！”黑暗中好像有一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沉闷地想要把自己拖入深渊，苏离挣扎着，可是那双手却始终不肯放过他，掐得越来越紧，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他的意识开始慢慢涣散开来……
是夜。
苏卿看着怀中的弟弟，双眸紧闭，呜咽地喊着爹娘，白皙的脸因为近日躲避追捕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这几天苏离总是做噩梦，这会儿满头虚汗估摸又是被梦魇困住醒不过来，整个人紧紧地缩成一小团缩在他怀里。
苏卿轻叹了一声，轻轻拂去了苏离额上的虚汗。
苏家本是上庸一户有名的商家大贾，主营轻纱和瓷器，质地细腻，品质上乘，远近闻名，而且苏家老爷为人善良谦润，经常开放粥铺施粥接济贫困的百姓，因此苏三白尽管是个商人，在当地颇受老百姓的爱戴。
可变故就在一瞬间，就在前几天，东厂的的人突然闯进了苏家私宅，为首的是东厂提督沈高义，他说有人告发苏氏私通外族，涉嫌透露大成国军事战略部署，这才导致大成国军队连连败退，死伤无数，东厂的人在苏三白书房中搜刮出大量与万俟国来往的信件，上面都具有苏三白的亲笔签名。
私通外族无异于叛国罪，一经查验，便可就地斩杀。
东厂的人马到达时苏卿和苏离两兄弟正在后厨给母亲准备生辰的菜肴，火柴声烧得噼里啪啦，两人没听到前院的声响，母亲急匆匆地跑来让他们两兄弟躲在后厨的竹筐里，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事出紧急，母亲交代完这句话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冲了出去，没想到这一面竟成了永别。
还记得母亲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满是不舍，她离去的背影微微颤抖，苏离知道母亲好像是在哭，他是从来没见过母亲哭的，印象中母亲一直是温柔而坚强的，可随着一声冷兵器划过皮肤的声音，苏离透过竹筐细小的缝隙看到那柔弱的身影倒下，雪白的身影倒在血泊里，苏离眼睛里霎时充满了惊恐，身子颤颤巍巍地发抖着，他不敢相信，他娘死了，就在前一秒，就在他眼前，他娘被杀死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跟那群人拼了，还没动作就被一旁的苏卿压住了身体。
苏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哥哥，眼里蓄满了眼泪，下一秒就要汹涌而出。
“哥？！”
此时的苏卿也全然没了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双眼猩红，呼吸急促，可他只能竭力忍下心中的恨意，他对着苏离摇了摇头，接着视线望向母亲倒下的方向。
苏卿这是在告诉苏离，刚刚母亲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们能活下去。
突然的巨大变故，苏氏家族一夜覆灭，家产被全数没收，苏家从此在上庸消失。
苏卿一闭上眼就是漫天的血光，到处都是红色，空气里的血腥味驱之不散，让人干呕，哭声，叫喊声，兵器刺入皮肤的声音，怎么也无法从耳边抹去。他的眼泪都已经哭干，几日不眠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可是他不敢睡，担心一旦睡过去就会被抓住被杀死，他要保护好弟弟，那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苏卿和苏离只有彼此了。
现在整个上庸都贴满了抓捕苏卿和苏离的通缉令，在上面苏卿大概明白了他们被抄家的原因，私通外族，这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要被诛九族的罪名，可他们只是上庸的商户，怎么可能会跟那万俟国扯上关系，他盘算了一整个晚上，他们苏氏整个家族都没有入朝为官和在军队前线作战的人，他们又如何获得军队情报跟那几千里之外万俟国取得联系，递传情报？这叛国罪名完全是子虚乌有，究竟是谁要陷害苏家，谁想要苏家灭亡？这背后之人竟然如此恶毒，不仅想要他们苏家一族灭亡，更要他们背上叛国的罪名遗臭万年。
“哥哥，我又做恶梦了。”苏离迷迷糊糊地说着，眼睛因为哭肿了怎么也睁不开。
“不怕，哥哥在。”苏卿温柔地摸摸了苏离的头发。
“哥哥，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你不会留下苏离一个人的对不对？”苏离说着说着便又抽泣了起来，不过短短几天，家没了，爹娘也没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嗯。”苏卿点了点头，他保证不会离开。
“据知情人报案，那苏家两兄弟就躲在这破庙里！”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又紧逼。
闻言苏卿和苏离皆是一惊，那个印像中善良的刘奶奶竟然出卖了他们，小时候陪他们放风筝给他们做桂花糕看着他们长大的人竟然出卖了他们！
“兄弟们听好了，谁杀了那俩叛国贼咱家就奖励谁奖赏一百两白银！”一听到沈高义的这句话，座下士兵们的眼里皆迸发出精光，横扫连日来的疲惫，都恨不得立刻冲进破庙擒杀那叛国贼。
夜，黑的深沉，一如那日被杀满门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暗无天日的黑。
苏卿带着苏离在山林里穿梭，幸好之前在破庙里躲藏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密道，这原来竟是倒卖瓷器的蔽所。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身后追兵穷追不舍，好在清林峰地势复杂，可以隐蔽他们的身形，可尽管如此苏卿和苏离不敢停下，直到他们两个人都跑到小腿抽筋才不得不在一棵樟树下倒下，他们张大嘴巴大口呼吸，这几日只靠野果果腹，现在又连续跑了几个时辰，两个人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我们现在应该出了上庸皇城管辖的范围，这片区域地势复杂，东厂的人对这里不熟悉，应该没那么快追上来，我们暂且休息一会儿。”
“哥哥，我这还有一个饼。”苏离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轻轻打开来，撕了一半递给了苏卿，说来也是可笑，这块酥饼还是刘奶奶塞到他怀里的。
人心的复杂，在这一刻得到了具像化。
苏卿看着苏离，弟弟还这么小，现在他们被抄了家，还背上了叛国的罪名，这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看着弟弟越发骨节分明的手，瘦削苍白的脸，虽然不曾说起，但是每日入睡时眼角止不住的泪滴，都深深地刻在了苏卿的心里，他知道弟弟痛，恨，后悔，可当时那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们不活下来，谁去为父亲母亲报仇？谁为苏家沉冤得雪？
所以他们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报仇。
“离儿，你相信父母私通外族吗？”自从出事以来，苏卿一直避免着这个敏感的话题，他知道苏离亲眼看到母亲被杀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是苏离这一辈子都不能被抹去的痛，是他这一辈子的梦魇，如果可以他不想让弟弟承受这些。
苏离瞪大着双眼，对苏卿说：“当然不相信！爹娘是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我们为上庸人民做了这么多善事，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容不下我们，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但是只要我们活下去，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哥哥，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我们家族的仇人，还我们苏氏一家的清白。”苏离说道激动处紧紧握了握拳，仿佛对面就站着他们血海深仇杀父杀母的仇人。
苏卿也满眼猩红，他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突然旁边的草丛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衣料轻微拂过枯草的声音。
苏卿和苏离立刻全身紧绷了起来，他们两个缩成一团躲在一旁杂乱无章的草垛里，苏卿将苏离护在怀中，手中拿着一把砍柴的镰刀已经蓄势待发，他们紧盯着发出声响的方向，可是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有人的身影。
苏卿和苏离对视了一眼，或许只是山中野猫，他们两个人放下心来，还好虚惊一场。
“哥哥，那儿好像躺了一个人。”苏离指了指对面的草丛。
盛夏已过，天气渐凉，原本应该是枯败的季节，然而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仍在疯长，透过茂密的草丛依稀可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那里。
“哥哥，他怎么了？会不会......”苏离有些害怕，他不自觉地躲到苏卿身后透过他的肩膀颤颤巍巍地看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
“我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苏离察觉到苏卿走过去的那一瞬间忙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哥，我跟你一起去。”
“好。”
苏卿和苏离自身难保，可他们还是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苏卿拨开杂草，看到一个纤细瘦弱的男子躺在地上，他的衣服已经污脏破烂得看不出颜色，但看领口款式应该不是大成国的衣服制样，关键是他的双手和双脚还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种种迹象表明，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他怎么会出现在大成国境内，甚至还出现在距离皇城只有一百多公里的九曲山之上。
苏卿将手指放在这人的鼻前探了探呼吸，说：“还活着。”
此人面黄肌瘦，嘴唇发白起皮，身上多处鞭痕，鞋底几乎磨烂，多有可能是体力不支晕倒的。
虽然此人身份可疑，可苏卿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于是他从怀里拿出了刚刚苏离给他的一颗糖，轻压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下巴，把糖放在了他的舌下。
这位年轻人含了糖之后慢慢有了反应，酸软的四肢渐渐有了力气，他眼球阖动，挣扎了一阵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的脸，在阳光的渲染下似真似幻，万迩愣了一会儿随机恢复了意识，踉踉跄跄地站起退后一步，双手做防御状：“你们是想把我交给秦桑吗？你们休想！”
“我们不知道你是谁？我们兄弟二人只是恰巧经过这里看到你躺在地上救了你。”
他的身份成谜，可苏卿和苏离对秦桑的名号还是有所耳闻的，秦桑是林沉将军麾下有名的将领。
据传半月前林沉将军率领黑羽军攻打焉□□大获全胜，于七日前班师回朝。
“你们大成国的官员阴险狡诈，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才不会相信你们这么好心救了我。当初我父王就是错信了你们派来议和的信使，才会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明明前一刻双方在马纳河畔签约了停战协议，下一刻你们的将军却公然撕毁条约，在我们撤离的时候突然发起攻击，三万将士掉落了提前准备好的圈套，无一生还。”说到此处万迩想起了几日前他们的战士们困在土坑中被射杀的场面，那场景他此生难忘，那种愤恨可又无能为力的痛苦席卷全身，让他几度哽咽。
“你们的将士竟然还抓了我们的王子公主来中原给你们当奴隶，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你们......大成国号称礼仪之邦，我看简直是禽兽不如！”连日来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让万迩有些体力不支，刚才的一番话又损耗了不少力气，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跪坐在地上。
原来是他是俘虏。
万迩到底只有十几岁，刚刚将这几天的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但他也不哭，他只是失神得看着地面，呆呆的。
此刻的他还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发展成如今的这幅局面。
画面仿佛静止了。
打破平静的是，苏卿从怀中拿出刚未吃完的半块酥饼递给万迩，接着说道：“我们兄弟两人目前正被全城通缉，前几天东厂的人突然冲进苏府，说我们苏氏一族私通外族，灭了我们一家满门，我和弟弟也是侥幸逃过一劫，如今也和你一样亡命天涯。”
说话人嘴巴一开一合，音调和缓，字里行间全是强忍的愤恨，此时万迩心中竟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中原有句话叫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
万迩看着手中的酥饼，不觉热泪盈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是很多天没有进过食了，甚至有些人在路上就饿死了，被他们随军的士兵随手丢在了路上，深山老林，野兽出没，他那几个枉死的兄弟可能就被野狼拖走了，不仅死在异乡，还落得个尸骨无存，思及此，万迩双手忍不住重重得锤了自己的腿。
万迩的几个堂哥制造混乱拼死给他争取了一个逃跑的机会，现在他逃出来了，中原人本就阴险毒辣，何况那个秦桑看起来就不像善类，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等等，你说苏宅？！可是上庸的苏氏！？”万迩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刚刚苏卿说的是苏氏，听闻上庸苏氏正直善良，虽是生意之人，但也颇为洒脱，没有生意人的俗气，谈吐之间也尽显大家风范，之前大成朝与焉□□通商时，丝绸之路上苏氏瓷器丝绸颇受西域诸国的亲睐，河西走廊至今还流传着上庸苏氏瓷器丝绸精美的赞美之言。
苏离有些诧异，苏氏的名声竟有如此之大，连一个外族人也知晓，于是好奇得问道：“你怎知？”
“之前大成国与焉□□通商，我们焉□□与你们父亲苏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坊间买卖也常常提起一些你们父亲的事迹。没想到如此善良忠厚之人竟都不得善终，苍天呐！你真是好不公道！”万迩愤愤不平。
焉□□！原来他是焉□□之人。
“快！仔细找找，这里的脚印还很新，他们肯定还没走远。”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利器划过枯草的声音。
并且这声音越来越近。
苏卿和苏离相视一眼，他们追来了。
“我有个主意助我们彼此都脱离险境，不知你是否愿意一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