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有只小绵羊》曦岩

67、坦白交待

　　对于一个几十年老传统思想的老古板而言，学生离开医院去做私人医生，骆启恒能气到现在才松口说原谅，现在知道儿子喜欢的对象居然是个男人……骆启恒觉得自己一口气上不来，能憋出内伤。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心里有多憋屈，不管觉得这事儿有多离谱，骆启恒只要一想到刚刚儿子在急诊室门口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有眼底闪动的泪光，他莫名地就动容了。

　　从小到大骆尘骁乖巧听话到从来没有挨过骂，更别提挨打了。他的成绩优秀，从来没让做父母的操过一天心，他没有过任何叛逆的行为和举动，稳稳当当地走过了人生的前三十年。

　　所以，骆启恒从来没见过儿子有刚刚那种眼神，也从没见他流过眼泪。

　　在早些年里，骆启恒看着大儿子总是把自己闷在孤独的世界里活着，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骆启恒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事可以改变他的儿子？能够让他活得自我一点，放纵一点，快乐一点？

　　这几个月以来，骆启恒明显看到了儿子的变化，他好像真的开朗了许多，也热情了许多。当时骆启恒就想：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人能够改变儿子，不管对方是什么条件，他都愿意接受。

　　只不过骆启恒没有想到，儿子的对象竟然是个男人，打脸竟然来得这么快！

　　“你……是一直都这样……还是？”骆启恒也不知道自已该怎么问了。

　　他对这种事从来只有耳闻，没有亲眼见过，更没有接触过，如今被儿子直白地告知这种身份，骆启恒有点缓不过劲儿来。

　　这个晚上原本有些闷热，此时突然就下起了暴雨，雨水又急又猛地掉下来，很快就模糊了车窗玻璃。

　　骆尘骁的眼睛失神地看着窗外的雨幕，缓缓开口道：“初二那年，我发现我对男生才会有感觉。爸，其实我不是个乖孩子，我努力考明华是为了他，当年决定考理工大也是为了他，最后决定读警校还是因为他。”

　　“你、你……”，骆启恒气得有些紧张，感觉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的后半辈子打算、打算跟个男人一起过？你不想要孩子？”

　　骆尘骁的目光回到父亲脸上，认真地看着他：“爸，跟谁过一辈子都是过，我只想要一个自已真心爱的人。至于孩子，如果风扬想要，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这样的人生你觉得开心幸福？你身边都是正常人，你却非要活在一个异类的世界？”

　　骆启恒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要跟儿子来讨论同性恋这个身份，他完全没有准备，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教育儿子。

　　骆尘骁：“爸，同性恋也是正常人，我们不是异类。我知道您一时很难接受，也很难理解我的选择，但我确定这是我想要的。爸，我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了，我三十了，是成年人，我会对自已的选择负责。当年选择去读警校一半是为了自已的梦想，一半是为了成就慕风扬的人生。我和他分开了十一年，我单身的这十一年里如果能改变早就改变了。我爱慕风扬，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新鲜好奇，这份爱刻到了骨子里，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骆启恒听得脑子发胀，此刻特别迫切地想要用什么东西来缓解焦虑。他在扶手箱里翻了半天，翻到了夏宁芳留在里面的一包烟。骆启恒用微微颤抖的手拿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却发现没有火，他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在扶手箱里翻找着打火机。

　　一簇点燃的火苗凑到了骆启恒面前。骆尘骁举着打火机，用难过的神情看着父亲。

　　“你、你抽烟？”骆启恒呆呆地看着儿子，忘了自已要点烟。

　　在骆启恒的印象里，骆尘骁从来不会做任何父母不喜欢的事，这么多年他从没见儿子抽过烟。骆启恒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并不是自已的儿子，今天在他身上看到的所有事都不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骆启恒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骆尘骁把打火机灭了，目光黯淡下来：“十一年前，我离开他的时候就开始抽了。爸，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您现在这样，焦虑、不知所措、心神不宁。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一年，直到和他重逢，我才重新活过来。”

　　骆尘骁知道老妈那一关基本上算过了，他原本也是打算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跟老爸坦白这件事，如果不是今天慕风扬发生意外，而他又需要老爸帮助，骆尘骁不会在这种情形下跟骆启恒出柜。

　　骆启恒一直没说话，他感觉心上扎了一把刀子，滴着血，而扎出这一刀的人是他一直以来都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骆启恒不知道自已该说什么，疾言厉色的话从没对骆尘骁说过，但除了疾言厉色的责怪，他还能说什么？劝他放手？劝他改过？究其原因是自已这个做父亲的觉得同性恋是错的？

　　骆启恒想到了当年的明雪。当他得知明雪要辞职去当私人医生的时候，也是气得头错脑胀，血压升高。这些年冷静下来之后，骆启恒想清楚了原因：他为明雪规划好了一条他觉得正确的路，但明雪没有走下去，明雪走了一条自已想走的路，这在骆启恒看来就是“误入歧途”。

　　现在再看儿子，似乎也是一样。

　　骆尘骁见老爸不说话，还一直锁着眉，他便主动把慕风扬的身世交待了一遍，他有责任让父亲知道慕风扬是一个怎样的人。

　　“爸，大学的时候，慕风扬一直都很健康，是因为我不辞而别，他才把自已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年我的离开居然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他是因为我才会得这种病，今天他会出事也是因为替我出头，去找那个给我车子动手脚的混蛋，还差一点被他……”

　　说到最后，骆尘骁忍不住又哽咽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恨过自已，哪怕是那十一年里忍受着思念的折磨，骆尘骁只要一想到慕风扬被光芒环绕的样子，都会心安理得地笑起来。可是现在……他知道了真相，知道这个人为了自已差一点把命都丢了，骆尘骁就恨不得掐死自已。

　　在听慕风扬的身世之前，骆启恒并不想了解这个人。甚至可以说他很讨厌这个人。因为他不但抢走了自已最得意的学生，还抢走了自已最骄傲的儿子。

　　他算个什么东西？满身铜臭的商人，恃财傲物的家伙。

　　换作平时，骆启恒根本不屑看这种人一眼。可是今天，他同时看到明雪和骆尘骁都为这个人流眼泪，而他自已也在震惊和不安中听完了慕风扬的故事后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自已都是带着固执和偏见去看待很多事的。

　　对于明雪，骆启恒已经不想再责怪她了，现在想想，不论明雪是为了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放弃了理想，那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做老师的无权干涉。但是对于儿子的选择，骆启恒不打算就这么松口，毕竟这种事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

　　“很晚了，我明天还要看门诊，先回去休息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骆启恒脸色冰冷，没打算在这种时候做一个慈眉善目的爸爸。

　　骆尘骁也没打算继续讨论自己性取向的事，对于出柜这件事的反应，他老爹没有暴跳如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爸，风扬的身体……”下车前，骆尘骁还是打算再确认一次自己最担心的事。

　　“死不了！”骆启恒皱着眉应了一句。说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过分了点，只好拉下脸来补充：“不算太严重，能控制。”

　　骆尘骁相信老爸，既然他说能控制，那就一定没问题。

　　“爸，谢谢你愿意收他。”骆尘骁诚恳地看着父亲。

　　骆启恒严肃着一张脸：“我收的是病人，不是你的谁。”

　　骆尘骁没再多说什么，他下了车，等骆启恒把车开走后，他才回到医院里。

　　急救处置之后没多久，慕风扬的生命体征慢慢恢复了正常，但是人还没醒。明雪告诉骆尘骁是因为这场意外让他的身体消耗太大了，所以需要休息，只要休息够了很快就会醒的。

　　骆尘骁为自己先前的态度向墨谦和连亦都道了歉，然后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了，他一个人留下来照顾爱人。

　　墨谦知道慕风扬不会有事也放心了，他向看明雪：“我送你回去。”

　　这话不是询问，明雪也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拒绝墨谦。

　　连亦和苏荷一起给慕风扬办完了住院手续，也打算把苏荷送回家休息，毕竟都折腾到半夜了。

　　把明雪送到之后，墨谦的脸色不太好，白天奔波忙碌了一整天，晚上还在医院折腾到半夜。同时因为事发突然，他没叫司机和林蓝陪着，自己一个人开车出来的。墨谦太累了。

　　“要不……”

　　“早点休息。”

　　两人是同时开的口。

　　明雪想劝墨谦留下来休息，墨谦却没这个打算了。他其实哪儿都不想去了，就想身边有个人陪着，然后安稳的睡上一觉。但现在身边只有明雪，而墨谦答应过慕风扬不再打扰明雪，他不能食言。

　　明雪也只是心疼墨谦，不想让他大半夜的继续疲劳驾驶。但既然两人都决定分开了，再留人在家过夜确实也不太好。明雪最后还是没再多说，只嘱咐了一句“小心开车”就毅然走了。

　　慕风扬在急诊室里睡了两个多小时，然后被转到了病房。他的病房依旧是医院最好最豪华的，不受打扰，他可以安心地休息。

　　慕风扬是在第二天早上醒的，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醒来后他先缓了一会儿，辨认出了自己在医院，然后才慢慢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试着动了动手，结果发现被人紧紧握着，挣都挣不开。慕风扬垂眸去看，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手就是被他握着的。

　　“宝贝儿。”

　　慕风扬张嘴唤了一声，因为声音是嘶哑的，所以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再次动手指的时候，骆尘骁惊醒了，他紧张地看向床上的人：“风扬，你醒了？”

　　慕风扬看着爱人轻轻点了点头，眼睛一秒都不想从他脸上移开。

　　骆尘骁惊喜地笑了，握着慕风扬的手亲了一下，然后蹦起来冲向门口：“我去叫医生。”

　　时间还早，骆尘骁只叫来了值班医生，检查过慕风扬的情况下回复骆尘骁：“情况还好，血压和心率都是正常的，让他先吃点早餐，一会儿等主治医生查房会做下一步安排的。”

　　骆尘骁松了一口气。医生走后，骆尘骁在床边坐下，摸了摸慕风扬的脸：“现在感觉还好吗？想吃什么，我去买。”

　　慕风扬笑着抓住骆尘骁的手：“想吃你。”

　　骆尘骁实在是佩服这人，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撩他。

　　他俯低身子，凑近慕风扬耳边说：“好啊，你快点好起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吃怎么吃，我配合。”

　　这话，暧昧得刚刚好，也暖到了慕风扬心里，比什么药都管用。

　　只要看到骆尘骁，感受到他的爱，慕风扬就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他露出有些虚弱的笑容说：“我想吃你煮的面，想吃柳姨煮的粥。”

　　“好。”骆尘骁应允。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敲响，柳姨提着保温桶来了。

　　她是昨天晚上接到苏荷的电话知道慕风扬进了医院，便早早起来给慕风扬煮了粥送来。

　　“扬扬，好些了吗？”柳姨脸上挂着心疼。

　　“柳姨来了！”骆尘骁接过保温桶，把人迎了进来。

　　“柳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慕风扬撑着身子想坐起来，骆尘骁赶紧上前扶他，又贴心地给他背后垫好枕头。

　　柳姨一边给他盛粥一边说：“昨天听小苏说你进医院了，我怕你吃不惯外面的食物，就早点起来给你煮了粥。放了你最喜欢的白果，一会儿多吃两碗。”

　　慕风扬很听话地喝了两碗粥，整个人的状态好多了，面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上午骆尘骁陪着慕风扬做完了所有检查，到了下午，病房里就渐渐热闹起来了。

　　江耀白是第一个来的，抱着鲜花，提着果篮，冲进病房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准备出去的明雪。

　　“呀，对不起医生，我、我、我没看见你。你没事吧？”江耀白马上放下东西。

　　“没事。”明雪被撞到了手臂，自己捂着揉了揉。

　　“大江？”慕风扬听到门口的声音熟悉，探着头往外看。“怎么了，小雪？”

　　江耀白抱歉地看了看明雪，然后走进里间：“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了那位医生。”

　　“毛毛噪噪的。”慕风扬嫌弃地瞪了江耀白一眼，又冲着外面喊：“小雪，没事吧？”

　　明雪本来是打算走的，听到慕风扬询问只好又走了进来：“我没事。”

　　慕风扬用老大的气势命令江耀白：“给明医生道歉。”

　　“不用、道过歉了！”明雪觉得太夸张了，完全没这个必要。

　　倒是江耀白，脸上的表情转成了惊喜，他转身走近明雪，伸出双手强行握住明雪的，爪子还用力晃了晃：“原来你就是明雪医生啊？原来是个美女小姐姐！”

　　明雪想抽回手，但江耀白握得太紧了。

　　“明医生，我姓江，江耀白，是慕风扬的小弟。你叫我大江就可以了。”江耀白一脸笑意看着明雪。

　　江耀白早就知道慕风扬有个私人医生叫明雪，但一直没见过，原本还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姐，没想到是个这么漂亮的美女。

　　明雪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挣扎着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那你们先聊，我先去拿结果，一会儿去找老师。”

　　慕风扬乖巧地点头：“嗯，一会儿见。小雪。”

　　江耀白盯着明雪的背影挥手告别：“一会儿见，明医生。”

　　等明雪出去了，江耀白才提着东西放到慕风扬床头：“老大，你还好吧？”

　　慕风扬冷冷地盯着他：“你眼睛里只有美女小姐姐，哪有我这个老大？”

　　江耀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瞅到了骆尘骁。他盯着看了看，似乎觉得面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是谁。

　　骆尘骁笑着打招呼：“大江哥。”

　　这一声“大江哥”让江耀白恍然大悟，他一拍手掌：“小学弟啊！骆……”

　　骆什么来着他忘了。

　　“骆尘骁。”

　　“对，骆尘骁。”江耀白彻底想起来了，脑瓜子一转，还想起了别的点什么，他皱着眉问：“你这小王八蛋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干什么？我老大当年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说跑就跑了？也太不是东西了！”

　　骆尘骁有些哭笑不得，但江耀白说得没错，他也不能反驳。

　　慕风扬拿起桌上的苹果砸向江耀白：“你差不多得了，轮得到你教训我的人？”

　　江耀白接住苹果直接啃了一口，再回到慕风扬床边坐下：“我这不是替你打抱不平吗？”

　　江耀白说完瞅了身后一眼，然后凑近慕风扬，故意压低声音问他：“你这人怎么不长记性？像这种薄情寡义的家伙你还敢招惹？”

　　慕风扬推他头：“滚滚滚！管得着吗你？”

　　骆尘骁笑了一下：“风扬，我去外面抽根烟，你们聊。”

　　慕风扬安慰地冲他眨眨眼，还么么哒飞吻了一下，眼神才回到江耀白脸上。

　　“你来干什么？”

　　江耀白三两口啃完了手里的苹果，又动手给慕风扬削了一颗。也不介意慕风扬嫌弃自己，大大咧咧道：“我本来是打算找你说城南广场工程的事，结果你电话被连亦接了，说你进了医院，我这不就马上过来了。”

　　江耀白虽然人糙了点，但削苹果的手艺不错，削出的苹果皮从头到尾都没断过。慕风扬从他手里接过光溜溜的苹果，难以置信地瞪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江耀白挑挑眉：“我妈是开水果店的，从小训练我切各种水果，没事就给她帮忙弄。”

　　“哎，你怎么又把自己弄进医院了？”江耀白问。

　　慕风扬咬牙切齿：“还不是那个姓萧的混蛋！”

　　等慕风扬把事情的经过讲完，江耀白的暴脾气也上来了，嚷嚷着要去收拾人，结果刚走到门口又撞上人了，这回是撞了个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