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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互穿第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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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迢叹了一口气,这声叹分外婉转曲折,相当直观地显现出他此刻的复杂心绪。
赵妈妈皱起眉,忧心忡忡望着他。
海棠阁的那小蹄子近日愈发不守规矩了,姑娘大抵也是动了气的。
是时候该整治整治了。
她眼神一厉,无意识将指尖捻的檀木珠捏出几道裂纹。
元迢叹气过后,仿佛在顷刻之间接受眼下这遭造化弄人的事实。
当务之急,是先确认他的那具壳子是否还健在。
若是健在,保不准还能寻高人来挽救一番。
元迢顿时心情好了一些,开场之语信手拈来:“我昨夜梦见了元世子。”
赵妈妈见怪不怪道:“日有所思,自然会夜有所梦。”
元迢怔然,他与谢二小姐仅有一面之缘,若非半月前的裙幄宴,谢氏女便对他一见倾心?
倘若如此,恐怕届时退婚之事不好商议。
不对,镇北王府的“元迢”极可能早已身故,退不退婚倒是次要的了。
思及此,他定了定神,又道:“方才昏迷之际,我梦见元世子与友人相邀西郊赛马,然而马有失蹄,元世子不慎落崖身亡。”
“姑娘慎言!”
赵妈妈揭开西稍间的帘子,未见外间有其他仆从,这才宽心,“纵是您再不满意这门亲事,也不该一心咒人家世子英年早夭。”
“也不是咒……”元迢怔了怔,“等等你说什么,我不满亲事?”
“是啊。”
赵妈妈絮絮叨叨,“你也识得广平侯的竹轻小姐,都怪许的那名夫婿本就痨病体质,时病时愈。一朝撒手归天早也在意料之中。人家云小姐心存善念,以未嫁之身守寡三年,足够重情重义了吧?却依然落得寡命克夫的骂名,这委实是不值当!”
元迢听懂了,却又没有完全听懂。
“但这与我咒……不,梦见元迢英年早夭有何干系?”
“关系可大了。”赵妈妈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元世子若真要出事,那也得等小姐顺利退婚之后,否则如何都会损毁小姐的名声。京中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名声坏了多不好,不利于小姐另结善缘。”
元迢:“……”
真是好极!
若非还顶着谢言姝的壳子,元迢几乎要当场冷笑出声。
好你个谢言姝,根本就不尊重与本世子的这门亲事。本世子这个准未婚夫还没咽气,都已经着手物色其他青年才俊了!
元迢气得揪秃了摆在珊瑚炕几的盆景,开始怀疑造化许他再世为人的缘由——
许是连老天爷都见不惯他生前遭受蒙蔽,非要保下他的性命,为他揭露早已被绿云罩顶的残酷实情。
真是谢谢您嘞。
赵妈妈连忙从他手下拯救出那盆惨遭辣手的可怜波斯菊,还以为他为退婚之事发愁,不由劝道:“又不是圣旨赐婚,与镇北世子的亲事,侯爷口上允了便能退。若是夫人在天有灵,必然会后悔定下这门婚事。”
元迢语气麻木:“是啊,我娘在天有灵,大抵也是不乐意的。”
提到早故的侯府夫人谢氏,赵妈妈就跟洪水开了闸般滔滔不绝,一会抹泪说姑娘命苦出生就没了娘,一会又说姑娘样貌生得好,唇红齿白眼神柔和,耳有垂珠地阁圆润,瞧着就是福禄双全的贵命云云。
总之,全都是元迢不想听的。
元迢烦闷不已,不解这话茬为何能偏出十万八千里,明明自己的初衷仅是为打探府上的壳子是否还吊着一口气。
罢了,从这婆子的口中大抵也问不出什么,倒不如亲自上镇北王府探探情况来得实在。
只是谢二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今早又是因落水而微染风寒。
该寻个什么理由出府呢?
元迢正想着,此时圆脸丫鬟推开主间的门踏着碎步进屋,顺便带来一则他不想听到的消息。
“姑娘,侯爷回来了。”
……
太|祖皇帝征战南北,立国之初御封一公三侯四大功臣。后文帝即位,担忧功勋士族势大,主张收回兵权。为安抚四大王侯,又是封品级,又是升俸禄,并允诺爵位可承袭至六代。
至于功勋的后代,若是能越养越废,自然是最合宜不过了。
文帝深谙熬鹰之术,先后将承爵的广平侯与叱云侯熬成文不成武不就的闲散王侯。
而永继侯谢圻却是不同的,入仕十多载,兼任六部工部尚书。
虽是六部之末,但手握实权。
几月前入春,江南昭州进入多雨之季,洪灾泛滥,居然冲垮了一座作为货物流通枢纽的桥坝。
圣上颁旨,令户部开国库拨款赈灾,又委任工部南下监管兴修事宜。
谢圻从昭州回京后,率先先进宫面圣复命,随后打道回府。
元迢毫无兴致,甫一想到见了永继侯,还得与他扮演父女情深的戏码,顿时觉得万分恶寒。
谢二小姐的身子骨犹如纸糊,敛容整装后,还是由赵妈妈扶着他走到前院。
侯府众人早已倾出相迎。
正堂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身着一袭圆领朝服,袍上绣绘孔雀章纹,正是永继侯谢圻。
元迢虽不认得其他人,但不妨碍通过衣着扮相辨出身份——梳妇人髻捏帕抹泪嘘寒问暖的为姬妾,面庞生得稚嫩、围着谢圻撒娇的自然是庶子庶女了。
元迢万感不适,对着永继侯那张脸,任他也喊不出爹。
正巧一阵西风袭来,谢二小姐的痨病体质发作,元迢捂唇咳得撕心裂肺。
这下假装喜极而泣的也不顾上蓄泪了,齐齐扭头望来。
赵妈妈嘴角一挑,面皮似笑非笑:“今日姑娘去了芙蕖阁,却不慎落水受寒,本该卧榻好好养着,但又听闻侯爷办完差事回府,喜不自胜,也顾不得——”
话还未说完,便让人打断。
“你说什么?落水?”
谢圻皱起眉,见女儿双眼通红,面色苍白孱弱,双颊倒比数月前还消瘦几分。
当着众人的面,谢圻还是表现出疼爱膝下次女的作态,他的语气质疑,却不是对着次女身边伺候的赵妈妈,而是扫向另一名哭哭啼啼的姬妾:“罗氏,到底怎么回事?”
罗氏惊得一个哆嗦:“具体的,妾身也不知。”
说着,她同谢圻身侧的自家女儿递过去一个眼神,“妤姐儿与二小姐姊妹情深,妾身猜测,大抵是玩闹中途不小心落了水。”
“是啊。”谢妤抱着永继侯的胳膊,软声道,“今岁母亲院前种的那片芙蕖开得早,我与言姝妹妹都觉得生得好看,便商议下水采摘。怎料那湖不深但淤泥却不浅,言姝妹妹滑了一跤落水,父亲若要怪,就怪妤儿不好,当时没能及时拉住妹妹。”
元迢听着,心下有了计较。
自他醒来后,伺候谢二小姐的婆子丫鬟各个愤恨不平,说辞都是谢二与庶姐谢妤起了争执,两人在争执过程中,谢妤将谢言姝推入水中。
至于因何而争,丫鬟婆子都说离得远,无人能指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身为罪魁祸首的这对母女却是搬弄出另一套说辞,反而将落水之责推给“玩性大”的谢二小姐。
当着永继侯的面颠倒黑白,足以见得这对跋扈的母女并非第一次所为。不过谢二小姐平素性子软弱任人揉捏,也难怪这对母女敢见碟下菜。
赵妈妈脸色同样不好看,低声催促:“姑娘……”
赵妈妈不知内情,但实在见不惯谢妤与罗氏在这混淆是非。
元迢并不表态,似是直截认了这宗事儿。
谢圻见此,眉头皱得更深,显然是信了谢妤的这套说辞,轻叱道:“天还冷着,你俩就想下水摘花!真是不知体统!”
话语里只当作一件小事,丝毫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无妨。
元迢淡淡想着,一边瞥过谢妤与罗氏,暗暗记下两人的样貌。
他自认并非坐以待毙的性子,固然这是盘死局无处可辩。
一个月后便是国祭大典,四品以上官家女眷都会驱车上青禄寺诵经祈福,等出了府,这两人是剐是杀还不是他说了算。
再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也算是为香消玉殒的谢二报了仇。
世子爷的思绪逐渐飘远,甚至已经想好在大仇得报的当夜,上落水的那座桥祭酒,以告慰二小姐的在天之灵。
落水之事反而成了不足挂齿的小插曲,院中很快又其乐融融一片,永继侯两名年幼的庶子也纷纷上前,说自己时常温故功课,非要数月不见的父亲考核一二。
正当罗氏笑着,招呼众人进屋,却听一道清朗的嗓音——
“永继侯府好生热闹,倒是本世子来得不巧了。”
……
元迢心下大震,霍然扭头望去。
任谁见了死而复生的人,都会开始怀疑人生,更何况其人还顶着自己的皮囊。
元迢一会想着“谢二小姐竟然没死”,一会又想“没死倒是正常毕竟本世子也还活着”,颠来倒去纠结半天,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演得还挺像。
没想到谢二其人平素性格畏缩懦弱,居然还能撑得起王侯的尊贵派头。
本世子不愧气质卓绝名动上京!
谢言姝也在悄声打量他。
醒后一问才知,今日为四月十五,正是落水的当日。若是赶得早,侯府她的那具壳子兴许还没凉透。
谢言姝算准了她父亲谢圻会挑在今日回府,本意是上门拜访,顺势探清楚情况。
却是没想到,壳子非但未凉,还住进了其他人。
好在她底子文雅体弱,极尽弱柳扶风之姿,即便是元世子那等粗野莽夫顶着这副皮相,也不显得违和。
就是自打见了她以后,元迢神态微妙,表情约束得不大好。
平素还是得多练。
正当两人无声打着眼神官司,府门守卫奔到永继侯跟前通禀,气喘如牛:“侯、侯爷,镇北世子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