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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互穿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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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姝幽幽睁开双眸,靛青色符拔兽样纹床帘率先映入眼帘,再远处是黄花梨雕螭龙绿石插屏,屏风之后,隐约可见食案摆的小薰炉正慢腾腾冒着烟缕。
谢言姝一怔,心道若非她已昏迷数日,故而屋内装潢都让人更换了遭?
思量之际,却听外堂直落珠帘簌簌响动,似是有人探身而入。
“……熏香有阵痛之效,但必须三个时辰一换。”
“我留意过了,堪堪三时辰。”
是男子的嗓音!
谢言姝骤然清醒,当下也顾不得蹙眉斥骂,撑起身子,飞快解下挂帐。
她心中惊疑不定——能留在锦绣阁内伺候的,皆是她熟悉的婆子丫鬟,毕竟待嫁闺秀屋中,如何能闯入府上的家奴小厮?
而且更显诡谲的是,她的贴身侍女听音、观色,居然都不在近侧伺候。
来人掀开薰炉小盖,又往里头好一阵捣弄。
另一人赞道:“不愧为宫中好物,听闻沉芨一物也就只有北地昆岭才有,千金难求。”
“你先过去膳房瞧瞧,今日的第二帖药该熬了,煎好就端过来。”
“诶!”
谢言姝屏气听着外头动静,一面侧过身,手指悄悄伸进枕下。
她平素习惯将匕首藏在床头,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称手的防身利器没有寻到,反倒是摸出一柄沉甸的三尺单刃腰刀。
谢言姝:“……?”
谢言姝万分不解,再垂眸望去,只见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还磨出了薄茧。
掌心宽厚,分明是……男子的手。
谢言姝惊得险些将刀掷出去。
正在侍弄熏香的近侍耳力极好,听闻西稍间的动静,不由出声询问:“主子醒了么?”
“那些贼人在剑上抹了毒,您昏迷的三日内滴米未进,让膳房煨一碗百合莲子羹如何——”
中毒啊。
你家主子大抵已经是死了的。
谢言姝闭上眼,只道:“镜子拿来。”
嗓音沙哑又粗粝,更加坐实了如今这壳子是名男子的事实。
谢言姝平素异志怪谈瞧得不少,虽然眼下身处的状况实属令人接受不良,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转瞬之间推测出事态的前因后果。
——大概是她淹溺后香消玉殒,然老天垂爱,得以借尸还魂。
近侍自然是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自顾自道:“您放心,我仔细检查过了,那贼人仅是伤了您的左臂,没有伤到脸,必然无损您名动上京的仪姿容色。”
谢言姝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掌下三尺青锋,再次强调:“拿来!”
近侍不明就里,只好从妆奁中卸下镜台,双手呈上。
谢言姝自挂帐细缝中探出手,指尖隐隐可见颤抖。
所谓的“名动上京”并非浪得虚名,镜中的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未束的青丝墨发依肩披散,更是衬得面庞精致,肌色白皙。
不巧的是,谢言姝认得这张脸。
恰是自小与她订立婚约的准夫婿,镇北王世子,元迢。
此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但品行、才情皆不如何。
……
半月前的裙幄宴,广平侯之女云竹轻在盛京西郊三里外的别苑设宴。
谢言姝素来与云竹轻交好,又听闻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也受邀在列,经过再三思虑,还是收下了云竹轻遣人送来的名帖。
应邀的官家女眷登上三丈高台赏花观景,其余几名贵胄公子则留在十字敞亭中煮酒弈棋。
“身着宝蓝锦袍的是左相府公子孙卓诚,两名对弈的男子或许你认得,执黑棋的是国公府世子赵文修,另一位是中书侍郎嫡子刘英彦……”
云竹轻深知她因身体时病时愈,常年深居简出,故而亲身作陪,一一为她介绍参宴者的身份。
谢言姝依言望去,轻轻颔首。
云竹轻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你庶姐今日没有应邀,倒显得有些可惜了。”
谢言姝:“此话怎讲?”
“谢小姐当真不知?”
云竹轻还未来得及解释,旁侧一位官家小姐突然笑道:“侍郎公子刘英彦与谢妤早有婚约在身,如今刘公子守孝三年期满,看来与谢妤的好事也将近了。”
谢言姝侧过脸,望向说话的女子。
云竹轻附在她耳畔提醒:“这位是兵部尚书裘大人嫡女,名唤裘玉珠,据说平日与你庶姐有些龃龉。”
谢妤十五岁议亲,虽为妾室所出的女儿,但深得永继侯宠爱,永继侯相中了同僚刘侍郎之子刘英彦。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两方定亲不久后,侍郎正妻因病身故,按照大邺律法,其子刘英彦必须守孝三年,期间不得谈婚论嫁。
故而,谢妤今载双九之龄而未嫁,一度沦为京中笑柄。
裘玉珠并非省油的灯,眼下没见到正主,也要挑另一位同样姓谢的女子磋磨:“今日谢妤没来是为何?莫非对当年刘公子守孝一事心存怨恨?”
“都说忠孝难两全,纵是谢妤再刁蛮任性,也该顾及家国礼法,体谅一二才是。”
裘玉珠为挑事而来,自然没有刻意压低语调,其余皆官家小姐面面相觑,更有好事者,管不住眼睛住朝这边瞟。
谢言姝以绢帕掩唇轻咳,双颊倏地泛起病态的绯色:“裘姐姐误会了,我庶姐向来重情重义,断不会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裘玉珠冷哼:“明是一回事暗是一回事,你又不是谢姝,你又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话言到此,已然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
谢言姝:“今日我本不该出门的,但我庶姐前几日受了凉,身体抱恙卧榻休养。不巧那会竹轻姐姐遣人送来名帖,盛情自是不好拂了去,我庶姐无计可施,故委托我代为应邀。”
她一面说着“庶姐身体抱恙”,自己反而咳得更狠了。
裘玉珠听得几乎要冷笑出声。
谢妤此人谎话连篇,所谓称病大抵也是假的。
反而将烂篓子丢给病恹恹的嫡妹,明显居心不良。
若非是料定自己会当众为难谢言姝?
谢妤敲得好一把算盘!
谢言姝侧头又咳一阵,“以往我曾听过庶姐提起裘姐姐,她说你性格率真至情至性,是值得结交之人。”
裘玉珠对这副礼待的态度万感不适:“谢小姐这话何意?”
随侍丫鬟递来浸湿了的温热帕子,半晌谢言姝止了咳,接过帕子拭唇敛容。
“我庶姐有时词直无讳,但本身并非恶意。阿姝在想,或许你二人之间,生了什么误会。”
她转过脸来,只见眼神清透如水,面庞苍白荏弱,唇色殷红几欲滴血。
早有听说永继侯早故的发妻沈氏是宁州有名的美人,这谢氏嫡女继承了宁州生母的姣美相貌,生得眉目如画仙姿玉色。
可惜心命轻薄先天病体,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实乃可惜。
裘玉珠望得怔然,隐隐后悔方才自己不分是非的唐突。
此等美人,不正是用来怜惜的么?
于是,她将那句几欲脱口而出的“谢姝不是词直无讳,而是没有教养”咽了回去,甚至语气还放缓了些:“妹妹这病,还未痊愈吗?”
谢言姝轻声道:“沉疴旧疾,自然比较难愈的,平日也有吃药,虽然没有明显可见的好转,但所幸病情未曾加重。”
她轻垂下眸,细密的浓睫轻颤,更显病态孱弱。
“可有寻过别的郎中到府上来诊病?”
“未曾。”
裘玉珠思忖:“会不会是郎中开出的配方对病情无用?我倒是知道春生堂有个妙手神医。往日我爹爹时常四肢骨节走痛,也曾请旨让宫中太医看诊了几次,都没见明显好转。但你说奇不奇,春生堂的郎中进府施针了几回,之后我爹爹走路与常人无异——妹妹何不一试?”
“多谢姐姐好意。”谢言姝婉拒道,“不过现在惯用的郎中也是知根知底的。”
裘玉珠好奇不已:“不知是哪位圣手高人呢?”
“应当不是什么高人,郎中也姓罗,与我府上的罗姨娘是旧识。”
“罗姨娘又是何人?”
云竹轻适时出声道:“永继侯的妾室,也是谢姝的妾母。”
裘玉珠怔了怔,若有所思。
永继侯府主母沈氏早故,而沈家本家又处远在三郡外的宁州,唯一留在京中的嫡女孤苦无依,是圆是扁还不是任人拿捏。
况且,早有听闻永继侯宠妾灭妻的说法,若不是后来先帝下旨为永继侯婚配续弦,只怕这罗姨娘早已被扶为平妻。
再看谢言姝今日一身藕素色杭绸罗裙,头顶的朱钗款式陈旧,定然并非近期新出的品样。
若是她没记错,五日前谢妤头上佩的烧蓝点翠牡丹形玉步摇,为本月西街胭脂铺锦月阁的热销新品,市面推出的数目寥寥,且有市无价。
思及此,裘玉珠问道:“不知贵府中馈之权是何人掌管的呢?”
谢言姝不解:“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不过是好奇。”裘玉珠压低声音,“众所周知,那位贵人从来不是爱管事的性子,如此一来,府上中馈难道还是由谢老太太主持?”
谢言姝道:“不是祖母,是罗姨娘。”
顿了顿,她又解释道:“虽然说起来显得有些不符尊卑,因为我常年体弱,也没多余精力掌家,让罗姨娘暂时代掌也是祖母与父亲亲口应允了的。况且我还未到及笄之年,他们原想等我及笄以后,掌家之事再做盘算。”
裘玉珠面上颔首表示理解,心思百转千绕。
掌家之权交出去后,恐怕不容易夺回来。
谢言姝养在深闺性情单纯,就怕平常受了苛待还尤不自知。
反观谢妤,平日里做派招摇,俨然认不清自己身为庶女的本分。
裘玉珠越想越怒,她母亲治家有方,后院的妾室各个从来都是本分守己的,更妄论庶出的姊妹,无人能敢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她委婉提醒:“主理中馈也是需一段修习时日的,虽然妹妹尚未及笄,但我倒觉得你平素可以与那姨娘协同掌家,一来可熟悉内务,还能起到监管效果,二来可保全府上名声。否则令不知个中原委的外人看来,还以为府上妾室僭越礼法,难免会对永继侯府的后院规矩说三道四。”
云竹轻见势也劝:“裘妹妹言之有理。”
谢言姝颔首:“是这个理,我会寻个时机和祖母谈谈此事。”
裘玉珠道:“还有另寻郎中的事,妹妹可以再多作考虑,毕竟人外有人。”
谢言姝颦眉,颇是为难:“可是这样难免会辜负罗姨娘的一片好意,以往我父亲也不是没有想过请旨托宫中太医进府看诊,但罗姨娘闻言极力反对,只道她待我如亲出,埋怨我父亲不信任她的为人——”
裘玉珠忍不住打断:“当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