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窗子的女孩》木子叨

1、-1-2

　　引子

　　江舟问：“你会选择我吗？”
　　尹乘风没有办法回答她。
　　宋航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怎么可以和宋航喜欢的女孩在一起。甚至，如果感情能像开关一样被控制的话，他原本就不该喜欢她。
　　江舟其实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就算是她期待的那个字，她也承担不起。她是个没有福气的人，不能再连累他。

　　很久之后的一个晚上，江舟从书上看到一句话——理想的爱人总是从窗子出进的。
　　她迷失在鲜明刻骨的回忆里，渐渐忘记了所谓的克制与不应该。
　　她将那句话发给尹乘风。
　　他很久没有回复。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打来电话，温柔如水的声音，笑着问：“像你小时候那样吗？”
　　一瞬间，江舟就已经泪流满面。

　　1
　　公交突然一个急刹车。江舟被晃醒，睡眼朦胧地往前看，车上还有零星两三人。应该快到站了。她的学校在本趟公交的终点站。
　　她习惯坐在公交后排靠窗的位置。能看得见车上所有人，这让她觉得安心。她从双肩包侧兜取出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银行的入账信息，提示她收到一万元汇款。汇款人还是高中时的班主任刘老师。
　　从江舟读高二起，一直有一位默默无闻的好心人资助她。是学校的某一位校友，男性。这是刘老师透露给江舟的关于好心人的全部。

　　江舟低头编辑信息：“刘老师，明年夏天我就大学毕业了。您能不能告诉我资助人的联系方式。我想亲口跟人家说声谢谢。”
　　很快就收到刘老师的回复：“江舟：你好好读书，别的不用管。另外，他希望你能继续读研。”
　　江舟茫然望向车窗外。夜幕下的城市，流光溢彩，也安静祥和。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刘老师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拒绝她。

　　江舟鼓起勇气，直接问刘老师：“他是尹乘风吗？”
　　刘老师没有回答。恰也多少证明了她的猜测。
　　她不再为难老师。发信息说：“老师，我不打算考研。请您帮我转告他，谢谢他这么多年对我的帮助。我想我应该要自食其力了。等我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也要像他一样，去帮助需要帮助的孩子。”
　　刘老师回信说：“我会转告他。”

　　到站了。江舟收起手机，下了车。
　　三年前，即使她明知道他已经毕业，她还是追随他的脚步，考上他读过的大学。她并不是想要与他朝夕相伴，不过就是想在他生活过的地方找寻一点他曾经留下的痕迹。但她是幻想过的，他也许会因为她的到来而留在这个城市。
　　可他还是离开了。连一句“欢迎”或是“再见”都没有。

　　尹乘风。是你吗？
　　江舟看着通讯录里这熟悉的三个字。它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她的手机里，也无时无刻不住在她的心上。
　　她迟疑着按下拨号键，听到嘟声那一秒，又慌忙地挂断。那一刻，跳动的心脏仿佛就要从她嘴里越狱而出。

　　大一那一年的元旦假期，江舟坐了一夜火车，风尘仆仆赶去他工作的城市，那个被很多梦想还有很多焦虑填满的被称作帝都的城市。
　　从地铁站出来时，天空飘起了雪。一片一片，洁白无暇的雪花，但却很快消融。
　　行人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她打了个寒噤，快步走到公交站。人很多，她好不容易才挤上一辆观光专线。没有后排靠窗的座位，不过还算激灵，找到一个可以站得稳的有利位置。
　　她望着车窗外的街景，一双猎奇的眼睛无比的明亮。她要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因为她心上牵挂的人正生活在这里。

　　她自己一个人逛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她才小心翼翼拨通他的电话。
　　“小尹哥，我来北京了。”江舟看着隐约中腾起的白气，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那边像是懵了。
　　片刻的沉寂后，尹乘风按捺下心里的复杂情绪，喜悦的，矛盾的，盼望的……
　　然后强装平静地问她：“你现在在哪里？”

　　迎面刮来的风，像刀割一般划在脸上。
　　江舟忽然记起他曾说过这样的话：小舟，别怕，小尹哥会带着你乘风破浪。
　　她摸了摸已经冻僵的耳朵，嘿嘿笑了声，说：“你猜。”
　　“小舟，别闹了。快告诉我。”尹乘风话里带了些无奈。
　　江舟乖乖报上地名。
　　尹乘风告诉她那附近有个肯德基，让她去里面等着他。
　　半小时后，他坐在她的对面，耐心看着她一口口地吃下一个汉堡。她长大了，一副亭亭玉立的淑女模样。不过她脸上的笑容还是旧时的顽皮。
　　时光和记忆，说不好哪一个更占上风。

　　那个晚上，他们在街上走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可江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她希望这个夜晚永远都不要结束。这个城市这么大，她和他可以一直这么肩并肩地走下去。甚至不用开口讲一句话。可最后，他还是把她送回了酒店。在酒店门口，他们面对面站着。在分开之前，她还要好好地看看他。他那双眼睛，是她永远都看不透的迷雾与深邃。

　　江舟情不自禁说：“我就是想来看看——”她及时收回嘴边的话，“来看看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
　　“明天我带你玩。”尹乘风的脑海里突然浮上宋航那张哀怨的脸。可小舟是妹妹，是他们的妹妹啊。他跑这么远的路第一次来北京，他不应该带她玩一下吗？
　　江舟却摇头：“不玩了，明天就回学校。”
　　尹乘风的心猛地往下沉了一截。

　　两人一时无话。江舟低下头，眼睛盯着他自然垂下的一双手臂。小时候，那双手臂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着她。可长大后，就再没有那样的福利。心里感伤，如果他们永远是个小孩子该多好。
　　尹乘风见她似比以前更加消瘦，便嘱咐：“平时要好好吃饭，注意营养，不要舍不得花钱。”
　　江舟点头，想起了资助她的那位好心人。
　　“他还在资助我。刘老师说他会一直帮我，直到我读完研究生。”
　　尹乘风也点头：“那就好。”
　　江舟喃喃说：“他真是个好人。很想报答他，为他做点事。”
　　尹乘风嘴角向上弯了下，安慰她：“你照顾好自己，好好读书。不用管其他的。”

　　刘老师也是这样的交待。
　　江舟心里涌上一股倦意，空洞的眼神望向别处。
　　一会，她忽又转过头来，冷不丁地问他：“是你吗？”
　　她多么希望那个人就是尹乘风。这样的话，她会永远亏欠他。她和他就可以永远这样虚无神秘地牵绊在一起。

　　尹乘风干脆地答：“不是。”
　　“那你说他是谁呢？刘老师总说他不愿意透露姓名，让我尊重他的意愿。”
　　尹乘风想岔开话题，说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不用在意。”
　　“选择。”江舟看着他，玩味似的念出这两个字。
　　尹乘风笑：“怎么了？”
　　江舟问：“你会选择我吗？”

　　尹乘风的笑容僵在脸上。
　　江舟调皮地哈哈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需向旁人解释。她不也是如此么。
　　尹乘风踌躇地缓缓抬起手。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泪狠狠纠扯着他的心。
　　江舟将他的手挡掉，飞快抱了他一下。拔腿往酒店里跑去了。寒风中，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点的温度。毕竟那根本算不上一个拥抱。拥抱应该是两厢情愿的。

　　这一转身，就是将近三年的岁月。期间，他们只见过一面。那是个夏天，尹乘风带着一个女孩去江舟的学校看她。江舟满心欢喜跑下楼，却见眼前一对璧人，手牵着手。
　　尹乘风给她介绍：“小舟，这是嫂子。叫陈芸希。”
　　他的脸上满是夺目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刺的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不过那一次，她没有哭。而是笑着祝福他，还有被他牵着的那个一看就很有福气的女孩。

　　从那以后，他们没再见过面，也没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没有说再见。却彼此心照不宣，那是一次用来告别的相聚。

　　2
　　江舟原来并不叫江舟。四岁以前，她住在孤儿院。孤儿院里，大家喊她小小。
　　哲学三大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四岁的江舟，不，那时还没有“江舟”这个名字，她还是小小。四岁的小小还处在一片天真的混沌中。
　　她只知道有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了她，从此他们就是她的爸爸妈妈。她是在众多的孩子中被选中的幸运儿。她多么幸运啊，那么多的孩子，偏偏选中了她。

　　那天应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是江家特意挑选的一个好日子。
　　在孤儿院的大门口，小小穿着一条白色的砂质裙子，层层叠叠的裙摆是一圈圈蓬起来的梦幻弧度，是她想象中的公主裙的样子。
　　小小与院长说了最后一个再见。
　　突然间，一大片的乌云盖过众人头顶，像被笼罩在一口灰暗的大锅下。
　　瓢泼的大雨，倾泻而下。谁都来不及躲。

　　江妈妈很快抱起小小，一只并不宽厚的手掌挡在女儿头顶上，为她遮风挡雨。小小被妈妈抱着，一起在稠密的雨串中穿梭而过，又一起坐进干净宽敞的汽车里。车厢里皮具被晒过的气味，让小小有些反胃，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江爸爸也钻进了车里，坐在驾驶座。他随便擦了擦额头的水珠，回头看他的女儿。
　　小小看到温和慈善的一张笑脸，对她说：“你很快就会有个新的名字。”
　　小小懂得该如何回应那张神明恩赐的笑脸。她笑起来，幸福又期待。
　　江妈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条毛巾，帮小小擦着被雨淋湿的身体，问她冷不冷。
　　小小还是那么笑着，摇头说不冷。却忍不出打了个哆嗦。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来看望生病的爷爷。
　　那是比江爸爸还要温和慈善的一张笑脸。他脸上的皱纹被那饱满的笑容牵引着，显得深刻又柔软。
　　老人躺在病床上，将小小的双手紧紧握在手中。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拍着小小的手背，宣布说：“以后，你就叫江舟。江河的江，轻舟的舟。”
　　小女孩点点头，乖巧地说：“谢谢爷爷。”
　　这天起，她不仅有了家人，还有了一个连名带姓的完整名字。江舟，多好听的名字。是江河里的一叶轻舟。

　　老人看向站在墙根处的男孩，伸手招呼：“宋航，以后你要保护妹妹。”
　　宋航拖拖拉拉地走近，将一个布娃娃粗暴地塞进江舟怀里，一言不发。
　　江舟垂眸，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洋娃娃。好漂亮。她觉得那就是她以后的模样。像个公主，有人疼有人爱。
　　她抬起头，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宋航，仍旧笑着说：“谢谢哥哥。”
　　宋航抿了下唇，走去了外婆旁边。
　　他的外婆，就是江舟的奶奶。他父母在更南方的一个城市打拼生意，他从小是外公外婆带大的。他的名字也是外公取的。他比江舟大四岁。但他才不要保护她，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专门就是来剥夺外公外婆对他的爱。他们心心念念了好久，就为了这么个干瘪枯瘦的黄毛丫头。他当然有理由不开心，闹点小别扭。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老人去世了。很突然，所有人都表现得措手不及。
　　江舟第一次见到了坐飞机回来的姑姑与姑父，也就是宋航的爸妈。他们兴许是太忙，太累，太伤心，都没有谁好好看过江舟一眼。
　　爷爷走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听但也孤单的名字，永远离开了。
　　江河里的一叶小轻舟。
　　起风了，她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