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夜话 ...
-
事情一了,两人坐上了回城的马车,宁锦沅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玉蒹瑕:“不算久,也就五六年吧。” 宁锦沅:“我真的没想到通灵寺的主持竟然跟你们一样,而且你们还是朋友!”
玉蒹瑕不解:“我们是朋友这件事很奇怪吗?” 宁锦沅想着白蛇传等玄幻电视剧和小说的情节,觉得他们一僧一妖,即使不是你死我活,也是僧妖殊途,但他们关系看起来却很好。他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玉蒹瑕愣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地嗤笑一声,宁锦沅觉得自己魔怔了,现在看玉蒹瑕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出点别样的意味来,简直要疯了。他道:“你笑什么?”
玉蒹瑕神色不明,眸光深邃,道:“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跟我说,世上其实并没有谁和谁是生来必然对立的,相反,同族亲缘也不一定就会永远并肩而行,所谓殊途,只是所寻之道不同罢了,无论何界何族,立场相同即是朋友。”
不知为何,宁锦沅总觉得这话好像有点熟悉,“那人也是你的朋友?” 玉蒹瑕:“嗯,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不自觉的温柔,可惜宁锦沅没有注意到,而是在想:很重要?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某个人对他很重要,神色都变了……
宁锦沅也没纠结多久,转而又八卦道:“不过没想到慧清大师竟然还会看话本啊,还挺让人意外的……而且他房里还放着酒和肉,和尚不是不能……”
玉蒹瑕轻嗤一声道:“正常的和尚当然不能喝酒吃肉,但慧清有些特殊。他当年流落通灵寺,自愿落发为僧,当时的主持看出他并无佛缘,但见他坚持,又根骨奇佳,就将他收为弟子,却并不让他受戒。慧清说,他师父的意思是,‘送上门的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 听到这,宁锦沅不由噗嗤一笑。
“这秃驴也就是看上去人模狗样,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在人前都端着,私下也就是一二百五,他的师弟、徒弟们都见怪不怪了。”
宁锦沅嘴角一抽,他突然发觉,玉蒹瑕自从掉马之后就再也不装了,什么端庄持重、拒人千里的高冷霸总范都见鬼去了,虽说大多时候还是那个高贵冷艳的战神王爷,但在他面前,偶尔会露出些俏皮幼稚样子,尤其是变回原形时。他想着想着就不禁笑出了声,感觉心里有块地方软榻榻的,刚刚因为那句“重要的人”引起的淡淡不虞也随之散去。
宁锦沅注意到他最后一局话,问道:“说起来,通灵寺中的和尚好像并不多啊,好歹是皇寺,香火旺,怎么人这么少?而且他们知不知道慧清大师会那个……法术?”
玉蒹瑕解释道:“通灵寺里的和尚大抵是被遗弃在附近被住持收养,或是无处可去的流浪乞儿,他们若是愿意,便可留在在寺中修行,若是不愿,也可自行选择去留。所以通灵寺表面只是普通寺庙、普通僧人,实则担当了守护皇城安宁乃至人间之责,每一代住持临终时也会挑选一合适之人作为新的住持,世代传承,慧清便是被上一代住持收留的孤儿。”他叹道:“只不过,每一代住持都活不长。”
宁锦沅:“没想到通灵寺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但是为什么每一代住持都活不长?”
玉蒹瑕:“你觉得慧清今年几岁?” 宁锦沅大概猜道:“恩……应该有四十好几了吧。”
玉蒹瑕摇摇头:“他今年二十有五。” 宁锦沅瞪大了双眼,震惊之情溢于言表:“怎么可能?”慧清那个样子,最少也有四十了吧,怎么会只有二十五!他询问地玉蒹瑕。
玉蒹瑕接着为他解疑:“后院有三口古井,里面镇压着无数凶灵邪祟,是不是就会沸腾,每沸腾一次,住持就必须精魂血肉生祭,方能镇住这些邪灵,都是肉体凡胎,次数多了,都要付出代价,比如寿命……这就是通灵寺住持早亡的原因。而且他们一旦接任,便终生不得离开通灵寺,否则那些东西随时可能出来。”
“这也太……”宁锦沅觉得不可置信,神情咻地凝重起来,“为什么呀?”
他这句“为什么”问的没头没尾,可玉蒹瑕却知道他的意思,他道:“慧清曾说过,‘我不知道通灵寺是哪朝哪代所建,也不知道是何时承担起这些责任,又为何要承担这些。师父常说,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漠观世间的人是修不成正果的。我当时不太明白这些,只是觉得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没想什么值不值得、应不应该的。”
宁锦沅回想起见到慧清时的第一印象,不由慨叹:所谓佛心,正是如此吧……
宁锦沅又想起件事,道:“对了,你是怎么变成大亓王爷的,原来的那个霖王呢?” 虽然他相信玉蒹瑕不会做强夺他人身体的事,但如果他不是原来的霖王,以后露馅了怎么办?
玉蒹瑕唇角微扬:“沅沅这是在担心我?” 宁锦沅点点头。玉蒹瑕本想逗逗他,没曾想……他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笑容顿时凝固了,他轻咳了一声,心想:我怎么反倒变得别扭起来了呢,唉……
玉蒹瑕解释道:“这也事说来话长——”
当年耀祁之役后,他和芸台、岫临等神官击退魔族残兵,再把上清境的入口封住,用以休养生息。他拼尽全力将灵涣的几缕残魂送入轮回后就离开了上清境,想在各界慢慢寻找灵涣的转世,可他没想到那几缕残魂竟在入轮回时分散了,他耗费多年、踏遍各界也没有寻到灵涣转世的踪影。期间认识了落轻尘、莫林咏等人。
机缘巧合之下,他辗转到了人间的大亓皇城,算到此处是他的福地,便留下了下来。
有段时间城中常有孕妇在家中被袭击流产,甚至一尸两命,诡异的是,所有孕妇都是腹部受击,整个孩子就在腹中凭空消失了,有的脐带上还带着血齿痕。当时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什么说法都有,官府又一直抓不到凶手,搞得人心惶惶。
一个寻常的夜晚,玉蒹瑕意外撞到那个凶手行凶的现场,才知道原来凶手竟是一种靠吸食婴孩延寿的邪祟,他出手想杀了它,谁料它反应太快,一时不慎被它逃走了,玉蒹瑕一路追上去,一直追进了皇宫。
巧的是,当时的乐嫔——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生母刚分娩下一个皇子,那邪祟抵不过食物的诱惑,正要吃了那婴儿,幸好玉蒹瑕追上来了,及时杀了它,但它太过狡猾,临死时还乘玉蒹瑕不备,用尖长的爪子划伤了他的手臂。那伤口看着不严重,伤处也只是隐隐作痛,但玉蒹瑕很快觉察不对,四肢逐渐变得无力,头也开始发晕。
玉蒹瑕施法修改了被怪物吓晕的宫人、御医等人的记忆并唤醒他们。
但那个落地不久的小皇子一直没什么哭声,玉蒹瑕觉得奇怪,过去查看才发现他已经夭折了。他撑不住变回了原形,在晕倒的前一刻躲进了小皇子的身体里。
玉蒹瑕隐去了前缘,稍微润色后跟宁锦沅解释了一番。说着话的功夫,马车已到相府门口,玉蒹瑕道:“此事你不用担心,之后我会跟皇兄好好谈谈。”
宁锦沅在府门前跟他挥手告别,踏进相府才觉得不对:我之前是想找他问什么来着?
玉蒹瑕处理完公务回到沽明院,正要推开房门,脖颈上突然一凉,一把匕首抵了上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别动,我手上的刀可不长眼睛,要是我手一抖,在王爷这脖颈上划上一道……”
“皇兄……”玉蒹瑕叹了口气唤道。
玉净痕将匕首收起来,腹诽道:真是的,无趣!
两人进门落座,玉蒹瑕蹙眉道:“皇兄怎么突然出宫了?也没叫人跟着,这么晚了,若是出事了可怎么是好?”
玉净痕道:“无妨,有暗卫跟着呢,朕是偷偷溜出来的,没多少人知道。”
玉蒹瑕扶额:“是这个问题吗……”
玉净痕道:“白天出宫多有不便嘛,况且你皇嫂身子才刚好,朕自然要多陪着她,没办法,只能半夜来了。”
“……所以,到底什么事?”
玉净痕没再插科打诨,沉默一瞬后正色道:“朕就是担心你,来看看,” 而后话锋一转,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尴尬,哈哈两声道“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应该是没事了,那朕就先回去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皇兄……”玉蒹瑕叫住他,“你是不是知道了?”
玉净痕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你是指你是一只狐妖的事,还是……你和宁相之子的事?”
玉蒹瑕有些没反应过来,主要是对后半句话,他活了这么多年,难得体会到这种被人当面揭穿老底的感觉,还挺新奇。他最终有些无奈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说完又补了句:“我指的前一件。”
玉净痕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戏谑地盯着他,玉蒹瑕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补那句干嘛!
不过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堂堂的一国之君,压根没有半点身为人皇面对“相伴多年、甚至手握重权的弟弟竟然是妖怪”的畏惧和戒备,或者说,他的脑子除了皇后和朝政就装不下没有任何正经的东西了。若不是相处日久,早已习惯了玉净痕人前背后两副面孔的嘴脸,玉蒹瑕都要以为他早有图谋、笑里藏刀了。
玉净痕看着玉蒹瑕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下得意:总算让朕扳回一局。
两人重新落座,玉净痕终于认真答了他方才的问题:“朕五岁是便知晓此事了。”
玉蒹瑕面露惊讶之色:五岁?那岂不是他刚进入这具身体之时。
玉净痕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其实那天我都看到了。”
乐嫔体弱多病,能怀上这一胎不容易,还是早产,生产时颇费功夫,好几个时辰也没生下来,先帝和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都在佛堂为她们母子祈福。御医宫人们进进出出,忙得一团糟,玉净痕刚好睡不着,百无聊赖之中有些好奇新出生的皇弟或皇妹,于是就趁着宫人不注意溜出了寝宫,然后又混进了乐嫔宫里。
当时他只有五岁,身量小,往窗边的草丛里一躲,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巧的是,他刚到不久,乐嫔就平安产下了孩子,御医刚说了句“恭喜娘娘平安诞下皇子。” 乐嫔就晕了过去。
那孩子落地却没有哭声,安静得诡异,这时就听一个嬷嬷突然惊慌地说:“御医,您快看看,小皇子好像没有呼吸!”
御医急忙上前查看,随即脸色苍白,不相信一般再三确认,而后沉默了一会道:“小皇子……殁了。”
房里的气氛骤然低沉下来,趴在窗外的玉净痕还没从这猝不及防的骤变中缓过神来,就见对面半合着的纱窗外伸进来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绿色带状物,看起来像是一条舌头。
那条诡异的舌头贴着地面上蜿蜒前行,活像一条毒蛇,缓缓靠近那个襁褓中的死婴,玉净痕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顿时脸色发白,冷汗雨下,像被拔了舌头一般,连喊叫声也发不出。
这时,有人好像踩到了那条舌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像被掐住了喉咙的母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门外守着的宫人也推门进来查看,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后纷纷两眼向上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原来那舌头被人踩到,恰好阻止了它去碰那死婴,这一举动惹怒了它。玉净痕所在的位置,正好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纱窗上蹲着的一只通体青黑、獠牙张扬、面容可怖的怪物,那怪物跳进房里,嘴里的舌根往回一拨,那条长舌如卷尺一般咻地一下回到它的嘴里,它环顾了一下房里吓得腿软的人,舔了一下嘴角。宫人们和两个御医也跟着两眼一翻,砸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利落地从怪物身后的纱窗翻了进来,同时右手凭空出现一把闪着流光的短刃,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那怪物的后脑勺,动作一气呵成,偷看的玉净痕莫名松了口气,缓过神来。
那怪物猝不及防受了这致命一击,当即发出尖锐的一声嘶吼,同时右手迅速越过左肩在男子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而后往前一扑,几乎是在碰到地面的同时化作黑色,须臾间便散去了。
那紫衣男子一挥袖,带起一阵风将房门关上,而后突然扶住额头,身子晃了晃,似是有些不适,他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张开左手对着它,掌心闪着淡淡的紫色光晕。
不一会儿,他又将掌心向上,这次凭空出现了一朵鲜红的木槿花,木槿花悬空浮起,在半空中猛然炸开,化作许多红色的小颗粒,落入晕倒在地的人的身体里就消失了。
之后他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死婴,上前伸出手,似乎和御医一样,是在查探婴儿的生死。他又晃了晃头,忽然在一阵紫光中消失,地上多了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紫白毛相间的狐狸。
玉净痕一眨眼的功夫,那狐狸就如同虚体一般跑进了那个死婴的身体里。
晕倒的人悠悠转醒,一个个的脸上都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赶忙爬起来查看乐嫔母子,乐嫔还在昏迷,而已经确定为夭折的小皇子双眼眯成两条缝,小嘴一张一合,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
御医接着为乐嫔诊治,老嬷嬷高兴地对一个宫女道:“快去通禀陛下和皇后娘娘,乐嫔娘娘平安诞下龙子了。” 小宫女笑着应了声“是”,然后推开房门,小跑着离开了。玉净痕怕待会父皇母后来了发现他,赶紧回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