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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精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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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蒹瑕掉入镜中后,发觉自己正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
广阔清澈的水面不知延伸到了何处,长长的木桥架在水上,一直连接到一座三层的小木楼,一条旋转楼梯直通二层露台。
小楼前是绿茵庭院,连片的梧桐树簇拥着小楼,每一棵上开满了梧桐花,有淡黄绿色的、白色的、紫粉色的。
这些树较劲似的,各开各的,互不干扰,倒也不显得违和,与小楼、湖水放在一块,反而令人眼前一亮。
梧桐树上还挂了些红色绸带,有的随风而舞,有的勾在楼顶飞檐上,还有的将末端轻轻搭在水面上,如同在岸边浆洗衣物的少女,将披散长发随意撩到身后,可弯腰时却有几缕滑落下来,不慎被水浸湿了发尾。
能与这里媲美的风景,玉蒹瑕只见过一处,那就是灵涣曾经的居所——净潇阁。说起来,这两处地方倒有些相似之处。
玉蒹瑕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多年没有回去,刚才一晃眼,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净潇阁,不免有些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感。
玉蒹瑕拾阶走上二楼,才发现二楼没有任何房间和摆设,只有中间铺了大片的氍毹,上面放着一张小矮桌。
四面都没有墙壁,只由栏杆围着,挂着被束起的纱帘,除此之外,再无特别之处。
三楼没有连接的梯子,玉蒹瑕脚尖点地,翻过三楼的栏杆,跃上高台查看,结果三楼同样空荡荡的,只有氍毹和一张孤零零的小桌。
整座木楼,竟然连一张供人歇息的榻都没有,空得似未经修建过一般,不像是有人住过的。
一阵清亮悠扬的箜篌声透过脚下的木板传上来,玉蒹瑕从高台一跃而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二楼,反正这一切只是记忆,里面的人不会看到他。
二楼多了个白发银袍的人,他盘腿坐在氍毹上,微低着头弹得很是专心。
玉蒹瑕不善音律,只觉着那曲子很是特别,还有些熟悉,琴弦拨动时周遭似有仙力萦绕。
“这……这股仙气……是上古神禽鸿鹄!” 玉蒹瑕目露惊讶之色,他曾听族长婆婆说过——古有白凤,亦曰鸿鹄,雪白而文,栖于梧桐而食竹米,喜滂水而居,见则天才安宁。
可唯一一只鸿鹄翳桐早在一万年前就因涅槃时走火入魔而魂归天河了,难道这段记忆是在他出生之前,更早在一万年前?
玉蒹瑕突然感觉有阵微风拂来,对面纱帘晃动,另一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一脚踏在细细的栏杆上,然后稳稳落到弹箜篌的人面前,白发人拨弦住了曲,抬头看向来人,轻笑道:“你来了。”
他抬头露出真容的一瞬间,玉蒹瑕错愕地看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两千年来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像被人当头一棒,生生僵在了原地。
不,不对,他不是阿涣,虽然容貌相同,但头发颜色、瞳色和声音都不一样。玉蒹瑕冷静下来,可还是惊诧不已:上古鸿鹄竟与阿涣本相长得一模一样,而且白凤善控冰水,阿涣修习的也是水系术法,是巧合吗?
更令他吃惊的是,来人竟是六界共主——夙爻帝尊。
夙爻伸手欲将人拉起,“怎么又坐在地上?” 翳桐借着他的力起身,笑着道:“有什么关系?诶你听我今日这曲《栖梧》弹得如何,比起前日可有进益?”
夙爻状若思索了一下道:“恩——还行成吧,勉强能听。” 翳桐面露不悦,白了他一眼,道:“哼,又骗我,分明进益不少,不然你也不会来得这般快。”
夙爻抚摸着他的白发,浅笑道:“好啦好啦,我逗你的,别生气,你弹得很好,六界之中,无人可比。”
翳桐推开他,“净会胡言,我这琴技,恐怕六界之中,也只有你能欣赏得来了。” 他摸着箜篌上纹的凤凰尾羽,有些郁闷,“都说凤凰自歌自舞,箜篌一响,能引来百鸟朝拜,令神鬼动容,怎的我的琴技却平平无奇,苦练许久才好不容易到今天的境界。”
夙爻从背后搂住他,偏头在他的耳垂上落下一吻,道:“无人欣赏岂不更好,这样,六界之中,就只有我能听懂你的弦音。天上人间,善琴者不计其数,但只有一个翳桐。”
玉蒹瑕再次惊诧不已: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之前在上清境从未听说夙爻有什么情事秘史,连他与鸿鹄相识的事都无人提及,这两人藏得也真够深的。只是,虽然知道不是他,但看着这张脸和夙爻亲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玉蒹瑕走神的功夫,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凤鸣,翳桐化身白凤,洁白的凤翎在阳关折射下,依稀闪烁着五彩光晕。
凤鸣引来百鸟齐应,它们盘旋于小楼与梧桐树,壮观非常。翳桐对此置若罔闻,旋飞着出了小楼,后面的夙爻见他离开,也化为黑龙追了上去,鸟儿们紧跟着飞走了。
玉蒹瑕不知他们为何突然离开,又要去哪,只得赶紧跟上去看看。
所幸他并没有追多久,鸿鹄飞出一段距离后,玉蒹瑕又听到一声短促的凤鸣,只见前面不远处,鸿鹄朝身后的鸟儿们叫了一声,并轻轻扇动尾羽,鸟儿们很快便四散而去。
黑龙也追了上来,一黑一白的龙凤很快便纠缠在一起,片刻后,两人滚落在水中一棵花树旁的草地上,夙爻压在翳桐身上,眉心微蹙,道:“七天后就是你涅槃之期了吧。” 翳桐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回道:“嗯,明日我就封闭秘境,等待七日后的涅槃。”
夙爻有些担忧,“上次你帮我疗伤,还未完全恢复,这次涅槃……” 翳桐安慰他:“别担心,我并无大碍,七日后,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夙爻低头吻上翳桐的唇瓣,后者闭上眼睛,迎上这一个温柔又隐含担忧的吻。
明知这人不是灵涣,玉蒹瑕还是有些看不下去,刚想转身离开,突然场景变换,他回到了小楼的三层。
但这次眼前没有弹箜篌的鸿鹄,只有烈烈火光包围的厅堂,金红的火焰滚烫如斯,即使这只是记忆,玉蒹瑕竟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瞳孔骤缩,连忙跃向后方,甚至飞出小楼还能感受到腾腾热气,但好歹有所削减,不像在楼中那般难受。
火焰中似有一人,“那是……翳桐?他这是在涅槃?” 玉蒹瑕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劲,“怎么回事,鸿鹄涅槃之火应是蓝紫色的琉璃火,可这火确是金红的赤炎火,赤炎火与鸿鹄的水性脉系相克,难道这才是他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但他怎会燃起赤炎火呢?”
“翳桐——” 玉蒹瑕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夙爻便急匆匆地赶到了,他喊着翳桐的名字,不顾一切冲进火中。
处于烈焰中心的翳桐显然已虚弱至极,他声音沙哑,“你快出去,不然很快也会被赤炎火吞没,快走!”
玉蒹瑕看不清火中景象,只听得夙爻颤声道:“别怕,我带你出去,我一定能带你走。”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涅槃本事重生之门,但赤炎火于我而言,就是……致命毒药,且涅槃之火一旦燃起,就不可能被熄灭。如今,我体内……真气缭乱,血液横流,灵力已经在逐渐溃散,通身经脉怕是也要被烧断了……”
他的声音愈加虚弱,听起来已到了极限,但依旧笑意盈盈,烈焰中的两人好像还接了一个缠绵又不舍的吻。
“翳桐——” 夙爻被一股力量强行推出火焰,在他撕心裂肺地哭喊中,大火很快吞没整座小楼,周边所有梧桐和花草都迅速枯萎凋零,化为灰烬,连湖上都燃起大片的金红色火焰,且愈燃愈烈。
玉蒹瑕还是第一次见到涅槃之火的威力,转眼便换了天地。
烈焰中发出最后一声凤鸣,响彻云霄,无数鸟儿闻声前来,它们不顾赤炎的灼热,再次在小楼外盘旋,发出一声声泣血哀鸣。百鸟同悲,山河变色,令人动容。
玉蒹瑕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突然察觉到什么:这明明是阿涣的记忆,为何却如此清晰地呈现翳桐和夙爻的过往,难道他也在场?
他立马又否定了这一猜想,如果灵涣当时真的在场,以这两人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正胡思乱想着,烈火已然消失,转瞬已在一处殿宇中,看这里的摆设,应是哪位神官的书房。
“帝尊,小神前日所言,不知您考虑得如何了?”
说话的杏衣男子是上清境的司命神官——岫临真君。
夙爻垂眸不语,手上翻着公文卷轴,岫临也不催他,静静站在桌案前等着回应。
半晌后,夙爻放下毛笔,抬头看了岫临一眼道:“你之前说,算到本座有一劫数将至,可又算不出会应在谁身上?”
岫临点头:“是,人、鬼、神、仙、魔、妖,甚至是物都有可能,小神履次尝试都算不出来。为以防万一,小神才建议您,不如自己择定一人,让那人应下此劫,此举虽有可能违逆天道,但以您的修为,谅必无大碍。”
夙爻神色难辨,岫临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片刻后,夙爻站起身道:“此事本座自有主意,你不必再管。”说完这句话后就拂袖而去。
场景再次变换,转眼来到另一处地方,看起来是一个天坑底下,四面皆是陡壁,中间的大湖很浅,能清晰地看到湖底的石头,岸边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一帘瀑布从高处直冲而下,不断冲刷着湖岸旁的几块青石。
夙爻从头上的大洞口飞下来,稳稳落在岸边的阶地上,他负手而立,环顾四周,却没有其他动作,似乎在等待什么。
大约一柱香后,天色渐暗,夕阳将沉,敛去了刺眼的光芒,夙爻抬头看着黄昏的天空,玉蒹瑕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现此时天空上,在距离夕阳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弦月。薄云渐渐散开,弦月也愈加清晰可见,从白色变为浅黄。
就在日月同辉之景形成的一瞬间,瀑布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蓝色光点。
夙爻立即冲到瀑布前,伸手将瀑布中的光点取出。玉蒹瑕这才看清,原来那个蓝色光点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玉蒹瑕不解:刚才并没有蓝光,难道这块石头只在日月同辉时出现?但它除了是蓝色的、形状比较圆之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夙爻特地过来找这块石头做什么?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夙爻带着那块石头离开了上清境,往下界而去。
玉蒹瑕本以为他要去凡间,可夙爻却在凡间边界的一处山谷停留。
玉蒹瑕认得这里,是鬼界、凡间与魔界的交界处,名唤耀祁谷。
他之所以对这里印象深刻,是因为耀祁谷是两千多年前神、仙、魔三界混战的最后战场,也是……灵涣的殒身之地,耀祁之役也是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