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君心》梁岌

44、第四十章

　　追云昏死过去，嘴角仍保留着淡淡的微笑，她相信，很快就可以见到她最爱的人了。
　　所以，她错过了面前那人眼中的一闪即逝的关切；也没看见他无视海棠仙子愤怒的表情，若有似无的挡在她身前的举动。
　　其实，按照常理说，追云早已脱离肉身，这样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只是道家修行重在修身养性，讲究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
　　多思则神怠；多念则精散；多欲则智损；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促；多笑则肝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忘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活；多恶则焦煎无宁。
　　这些道理追云是懂得的，只是连日来心力交瘁，再也经不起大起大落。还没从找到宁寒的惊喜中平复，竟发现自己一心牵挂之人全然不认得自己。千般情潮郁结于心，这才吐血昏迷。
　　追云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天空中自由飞舞着的海棠花瓣，如梦似幻，恍惚了会儿，想起前因后果，不觉苦笑。曾经在心中设想过千万遍和宁寒的重逢，却没想过是这种情况，
　　站起身才发现表情阴郁的海棠仙子站在自己面前，那双眼充满强烈的恨怨。
　　恨怨吗？那该是她有的表情才对啊！何必以胜利者的面孔摆出这副表情呢？视线不自觉地寻找熟悉的身影，却发现，看到的不过是淡漠的背部轮廓。
　　已经到了连看她一眼都烦的地步了吗？怪谁呢？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罢了。或者，算得上干扰他们二人世界的第三者？
　　强迫自己瞥开眼。不看心就不会痛了吧，如果感觉不到一切是不是会比较好呢？模模糊糊中，追云想：生亦不欢，死又何妨？
　　只是，她却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可若不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老之身、无尽的寿命，多少世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无法摆脱的阻碍。所面临的，不过是无边的、没有尽头的寂寞罢了。
　　追云又想到了随风，想到随风当时的心情，反省着，自己当时会不会太残忍了。活着并不好，死才是解脱啊！
　　可是，对这样不老不死的身体她该怎么办……对了……转嫁！只要她主动吐出内丹就可以了吧。只不过，这内丹可不能浪费。就交给随风好了，这样，不用经过千年的清修苦练，很快就会和原来一样了呢。
　　打定主意的追云露出笑，笑得云淡风清、万事不挂心，只是那双眼却是无边的死寂，如一潭死水，就算投入补天巨石，也溅不起半点波澜。
　　转过身，沿来路回走，走了两步，停下，看着海棠仙子，“希望你，好好待他。”人往外走，再不回头。孤寂的背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天地间。
　　“你，你站住！”无数海棠花化为屏蔽挡在追云面前。
　　追云回头，挑眉，诧异的看着她。
　　海棠仙子僵在原地。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一直想和练寒在一起吗？她找追云来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吗？现在，追云已经看到她和练寒在一起，也决定离开了。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逃避吗？”不对，说话的人一定不是她，可脱口的声音却是那么熟悉。“这就是你对他的爱吗？你，你怎配他爱你，这么就轻言放弃，他为你牺牲那么多太不值得了。”完了，她一定是疯了。咬住唇，海棠仙子防止自己说出更加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已经晚了。
　　“你知道什么？”为什么她说话的口气那么肯定，一定是知道什么，宁寒的前世到底为她做过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海棠仙子昂起头。
　　“你不说，我自己问他。”原本只是随口说说，根本不敢多看宁寒一眼的追云，在视线的转动中，就那么避无可避的对上宁寒等在那里的视线。
　　追云心一慌，急忙避开，但那清亮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探寻，就这样印进追云无防备的心中。
　　[不放开，再也不放手。]心中某个声音叫嚣着。
　　[他现在根本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海棠仙子。]另个声音解释着。
　　[那又如何，你喜欢他啊！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你的。]先前的声音诱哄着。
　　[分开他和喜欢的人，他会伤心的。]
　　[笨蛋，谁说他喜欢她，你听他亲口说过吗？]
　　[……好像没有，可是他看我就像看陌生人，而会理会她说的话，还点头附和。]
　　[那又怎样？他有说喜欢她吗？还是，你想伤心的度过往后千万年的岁月。]
　　[我，我不想活了……没有千万年了……]
　　[白痴啊你，不管怎样，除非他亲口告诉你他不喜欢你，不然你就没理由放弃，那女人认识他不过一日，他凭什么喜欢她！]
　　[我……]
　　[我什么我……不准放弃听到没！]
　　两个声音在追云体内争辩，追云捂住头。不行，这样下去，她难保不会做出伤害宁寒的事情来。
　　可，那个声音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这样不战而败，实在不像她的性格。如果，如果现在她抬头，若是他还在看她，那她再也不要放手。
　　好，就这么决定，赌一次好了。
　　追云鼓足勇气，抬头，很好，乘对方眼光没有移开，探手，下一刻，已经抓住宁寒手腕——“跟我走。”
　　“放手——”海棠仙子抓住宁寒另一只手腕，“出尔反尔，卑鄙。”
　　“……你不是我的对手。”
　　“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弃。”
　　“何必呢？明知是死，还谈什么放弃不放弃。”
　　“哼，你怎么不问问他想跟谁在一起。”
　　追云身子震了震，不敢转头，更不敢出声询问。明明知道他人就在自己身边，却不敢开口，她是真的害怕，手里的温度是那么真实，可她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宁寒站在中间，手腕被一边一人抓着，微垂着头，默不作声。
　　狠了狠心，追云开口：“宁寒，你要和她在一起吗？”
　　“……”
　　没反应？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底。
　　“练寒！你明明同意和我做夫妻的，难道你反悔？”
　　低垂的头抬起，淡漠的视线落在追云脸上，却没出声。
　　“看，练寒没有反悔。”海棠仙子拉紧抓住的手腕。
　　两边僵持不下，既然这样，只有靠武力解决了。
　　纤长的玉指突然指甲变长，化作树枝向追云刺来。
　　常年习武的本能，追云极快的转身，不避不让，掌心放出一团银白光球，一寸一寸吞噬掉树枝。轻而易举，却没追击。
　　甫一交手，胜负已分，法力强弱无需多言。
　　追云定定望着她，她也定定望着追云。四目对望，没有人放弃。
　　突然，天边响起一道惊雷，打破僵持的局面：
　　“海棠仙子垂丝，你竟然私盗六龙神魂魄，打伤看守童子。速将魂魄还来，若有抵抗，罪加一等。”
　　追云惊诧地看着海棠仙子垂丝，没想到宁寒的魂魄是她用这种办法偷来的。
　　垂丝上前一步，将练寒挡在身后，道：“哼！我才不让你们带走练寒，想把他关起来，没门。”
　　关起来，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宁寒？
　　“垂丝仙子，本星君知你对练寒龙神爱慕甚深，若你将他魂魄交予本星君，本星君可在玉帝面前代为求情，从轻发落。”南斗星君保证道。
　　“不管怎么说，我决不让你们将练寒关起来。”
　　“既然这样，就不要怪本星君不客气。”
　　“南斗星君，得罪了。”海棠仙子皓腕一翻，已将练寒置于保住性的结界。
　　“这点小法术在本星君面前不堪一击。”
　　金光如同闪电，直奔垂丝击来。在金光冲破结界的前一刻，耀眼的白光从垂丝背后突击而出，迅速吞噬金光。躲闪不及的南斗星君和背后一干天兵，浑身上下结满细小的冰晶。
　　“什么人，出来。”南斗星君狼狈地后退。
　　追云慢慢走到最前面，挡在宁寒身前。
　　这些人，敢在她面前伤害宁寒，真是当神仙当得不耐烦了。看来是想转世投胎，尝尝做人的滋味。
　　“你，你是谁？”南斗星君看着面前女子，素雅的白衣，黑发披垂的身后，额心是龙型图腾，惊呼道：“你，你是追云！”
　　追云点头，没想到她这么有名，随随便便打量几眼就能认出来。
　　“大，大胆追云，你竟然自投罗网，速随本星君去天庭认罪。”
　　“就凭你吗？”一招就败的手下败将。
　　南斗星君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终究是没有和追云单挑的能耐。
　　“哼，今天就是你伏法的日子。”
　　“是吗？”追云表面上无所谓的笑着，暗地里观察着。趁着南斗星君派人寻找帮手，转头，对海棠仙子道：“快带他走。”
　　“你以为你能对付他们吗？”
　　“完全打败我倒不敢说，拖延时间没问题，你带他或到人间或到化外虚界，总之快走。”
　　“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也没要你感激，我只想保护他。”
　　“你！”
　　“快走，否则来不及了。”
　　面对共同的敌人，两人暂时化敌为友。
　　“事到临头，还想逃走吗？”威严的声音响在天边。七彩祥云由远而近，云彩上黑压压一片，站满天兵天将。
　　为首的托了个宝塔，看样子是托塔天王李靖。跟在后面的赫然是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
　　真是强大的阵容啊！既然走不了，就拼好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追云，你逆天行事，擅自续命，破坏三界平衡，还不认罪吗？”
　　“我何罪之有？哪像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神啊仙啊什么的，说一样做的又是一样。若不是你们监管不周，诛仙斩魔的‘断魂’怎会落到凡人手里，怎会毁了随风的千年修为？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帮助你们将错误导入正轨而已。”
　　“好个追云，巧舌如簧。随风之死，本是天意。你逆天而行就是不对，事到如今，不但不知悔改，竟然执迷不悟，休怪本天王无情。”
　　“哼，啰嗦这么多，想打就是了。什么是天，就算是天又有何权利定三界生死，说到底，不过是借机执行你们这些神仙的决定罢了。”
　　“你，你，你，冥顽不灵！收——”
　　李天王气得头脑发晕，举起宝塔，就准备收了追云。
　　看到这个架势，让追云想起在汴州‘宝宁寺’时那个老和尚也是如此待她的。那时，她被认定的身份是妖，人界难容，现在在天界也是难容吗？
　　心里万分小心，知道若是自己被关进塔里，那可真是再也保护不了宁寒了。
　　想到这里，追云左手划出冰壁挡住自己和身后二人。右手掷出冰箭，目标是摧毁发出金光的宝塔。为免失手，不但使出十二分的法力，在第一道冰箭射出后，第二道冰箭后发先至。两道冰箭合一，以雷霆万钧的力量击中李天王手中宝塔。
　　一时间，冰屑乱飞，耳中轰鸣。李天王的宝塔从这一天起，正式成为历史。
　　追云一击得手，暗松口气，心想，天王也不过如此。
　　周围静悄悄的，天兵天将震慑于追云无边法力，忘了反抗，呆呆看着。
　　趁此当口，追云将宁寒推给海棠仙子，在空中一挥，无数银闪闪的冰晶颗粒源源流向空中，形成一片银光耀眼的屏雾。
　　“快走。”希望海棠仙子能趁着屏雾离开。可惜，仍是慢了一步，一道亮眼的红光冲进屏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二人，带到李天王身后，等追云想追已是不及。
　　火尖枪，风火轮，乾坤圈，正是哪吒三太子。见人质在手，李天王立刻挺直腰杆，道：“追云，你还不伏法吗？”
　　“放人，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恨！好恨！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保护不了宁寒吗？
　　“事到如今竟敢谈条件。”
　　废话，现在不谈条件，等我被抓住了还有什么资本，“飞雪漫天——”
　　无数雪花当空飘落，目标，人界。
　　“哼！你若不放，我就以下界生灵陪葬。”这就是我的回答。
　　此情此景，好生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对了，在老和尚的木钵里。原来，他还真有预测能力，并没有冤枉自己。
　　“你，你……”
　　天兵天将们措手不及，打又打不过，只好把宁寒推到最前面。
　　怎么，想拿他当盾牌？
　　“追云，你若再恣意妄为，我就杀了练寒。”
　　追云冷笑，“你杀啊！随便你杀，反正滥杀无辜的罪名也不重，你也承担得起。大不了，我用下界所有生灵陪葬。”
　　“追云，你前世亲人尚有血脉在人间，你也要他们陪葬吗？”
　　“……我想，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为救我相公才不得不这么做，一定会原谅我的。”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是否放人，考虑好了吗？”
　　对面有人离开，看来是去报信，是加大筹码的时候了。想到这里，追云身子腾空而起，右手凌空虚点，只觉红光一闪，手中已多把长软剑，剑长五尺，宽七分，修长狭窄，剑光如虹。流转的虹光连成三个光环守护住追云周身要害。
　　双臂高举过头，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天，两指相对。身体悬浮于半空，脚下踏着彩云，漆黑的发丝没束没挽披垂在身后，无风自舞。
　　追云美目含悲，神情带怒，“冰天雪地——”
　　随着最后一字说完，天空飘下鹅毛般的雪花。雪花越落越快，越落越多，夹杂着冰雹。
　　“是否放人？”追云再问。
　　没有回应。
　　冰雪还在持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追云觉得快要耗尽自己最后一份灵力的时候，天边飘来白云，一白发老者乘云而来。白发白须，额间一颗金色星星。
　　太白金星？！他来干什么？
　　只见太白金星停在李天王面前，说着什么。
　　“什么？放人？”那边传来李天王不敢置信的大嗓门。
　　看见太白金星肯定地点头，追云觉得自己真的要虚脱了。
　　“放了练寒可以，可是，那个追云她枉顾下界亿万生灵，如何能放。”
　　“李天王，追云仙子并没有伤害下界一分一毫。”太白金星解释着。
　　“怎么可能，太白你看——”李天王向下界一指，地上人间，雪厚三尺，街无行人。家家关门闭户，门扉被雪掩埋了大半，窗下垂着尺长冰凌。雪地上随处可见的突起下是一个个的死人，因天寒地冻，尸身不腐。空中没有飞禽走兽，天地间纯然的白，了无生机。
　　“李天王，这都是幻像，怎能当真？”
　　“幻像？”李天王回头，看见所有天兵天将都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我们这么多人看到的都是幻像？”
　　“正是。李天王请看。”太白金星一指那如镜的水池，“‘观凡池’是不会骗人的。”
　　李靖凑过来一瞧：但见人间花开万簇，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不敢置信的看看‘观凡池’，又看看悬在半空的追云。
　　“李天王，追云仙子慈悲为怀，断不会伤害天下苍生。不然，凭仙子法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必伤损真元制造无边幻境。我们不要难为仙子，随太白回天庭向玉帝复旨吧。”
　　太白金星向追云拱手，率先离去。
　　来的快，走的也快。没一会儿，观凡池畔，海棠林里，就剩下追云、练寒、垂丝三位。而追云则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