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君心》梁岌

43、第三十九章

　　“他是谁？”
　　“天界六龙神，掌管世间冰雪的冰原王——练寒！”
　　练寒？龙神？冰原王？
　　回想起临别时对二龙神逐潮的最后一问，及对方别有深意的眼神，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快得抓不住。
　　该死的，头好痛，心里有种空空的感觉，像是遗忘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想伸手敲头，举起的手臂在空中划过半弧，指向前方。
　　“谁？出来！”
　　手指遥指的方向空空的，没神没仙没精灵。周围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代步的白云。
　　蓝白之间，只有追云戒备的身影。
　　伸出的手指没有收回，追云轻哼一声，弹指间，一片白色雪花飞射而出，说也奇怪，原本空无的背景上，也飞出一抹淡红，淡红和洁白碰撞在一起，同时消失。
　　一条人影出现在追云面前，慢慢的由透明到清晰。
　　那是一个女人，很美的女人，美丽而高贵、柔弱而出尘。华美的服饰，高挽的云鬓，额间是代表身份的海棠印记。
　　追云微眯眼，诧异地看着原本隐身观察自己的她。
　　察觉到自己被跟踪偷窥着，只道派来抓自己的人终于出现了。满以为见到的不是四大天王，哪吒三太子，至少也该是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再不然，也该是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来的仅仅是名女人，单枪匹马的，一个天兵都没带。更别说排兵布阵了。
　　这算是天庭对她的藐视吗？以为区区两千年道行的海棠仙子就抓得住她？不过，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的，自己也只是有着千年道行的珍珠仙子。
　　理论上说，她和她算得上实力相当。只是，实际上莫名其妙拥有至上神力的自己，必定会让她无功而返吧。
　　那么，下一个来的人会是谁？忍不住猜测，也心知来的是谁都没分别，一样要打倒。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到达天庭见到玉帝，才能救出宁寒。追云这边想着，没有开口，那个海棠仙子也静静观察着追云。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视。
　　终于，那个海棠仙子先忍不住了，“你就是触犯天条的追云？”
　　触犯天条？追云愣了下，心想这罪名还真不小。脸色却仍是平静的，没有点头，观察了海棠仙子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你不是天庭派来的。”
　　原来不是出公差而是办私事，这就好对付多了。她就说若是来抓她怎会只派这么一个道行尚浅的小仙。
　　“那又怎样！”
　　不怎样，“你找我什么事？”
　　女子眼中有着一闪即逝的妒嫉，不过很快被得意的神情取代，骄傲地看着追云，“我知道你要找谁，不过，没必要了，他现在是我的。”
　　她知道宁寒在哪里！追云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看着海棠仙子，心里已做好追踪到底的打算。
　　海棠仙子满以为可以看到追云失态，不然也会惊慌什么的，至少不是现在这种表情，仿佛她说的是‘今天天气不好’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
　　难道她的表达方式太过含蓄，以至于对方没听懂？
　　“刚刚，练寒，也就是你前世的相公练宁寒，已经和我立下‘终生之誓、白首之约’，你不用再找他了。”这回浅显易懂吧。既然听懂了，或者冲上来打一场，或者该挥泪走人。可是，海棠仙子等了很久，追云依旧没动。
　　不是说追云定力过人，而是，从刚刚听完这段话，她的脑中就是一片空白，只能看到对方嘴唇一开一合。
　　“要说的我都说完了，希望你以后不要纠缠不清，打扰我们夫妻生活。”海棠仙子说完，转身待走。
　　夫妻？！追云耳朵接收到这两个字，整个人立刻清醒。
　　不，她不信。她不信宁寒将要和别人成为夫妻。他说过要和自己在一起，一直一直不分开的。宁寒不会说谎，也不会反悔，就算这是他前世的承诺，他也会遵守下去。
　　再说，逐潮说过，宁寒的魂魄是被玉帝派人带走的。不能保证这女子所说属实。或者，也可能是她从玉帝那里将宁寒的魂魄偷出来，只是这种可能性太小。
　　可，不管真假，就算是为了抓她设下的诡计，她也一定要亲眼看看，不能错过任何一种可能。
　　“我要见他！”简简单单四个字，成功的让海棠仙子转过身。
　　这个要求很合理，若是不这样要求才不符合常理。所以，海棠仙子点点头。

　　这无疑是世外桃源，池水如镜，池畔遍植海棠树。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甜味道。无数深红的影子飘来荡去，那是修炼中的花精。
　　周围不断飘落一两片淡红色的海棠花瓣，追云循着花瓣，很快找到此间最高大的那株海棠，临近池畔，盛开着淡红的花朵，随风飞舞。
　　树下，两人隔桌对坐，一个是盛装的海棠仙子。另一个，正是宁寒。
　　“宁寒！”看到宁寒的灵魂，追云脚下一点，朝宁寒飞去，不料凭空窜出数十条淡红影子。
　　追云在空中一阵挥点，手中迸出数十道白光，打散花灵，但自己的行动也受到阻碍。
　　宁寒像是根本没看到她，反倒是那个海棠仙子倾身在宁寒耳边低语几句，只见宁寒微微点头，然后，她起身向她这边看来，带着胜利的微笑。
　　这一刻，追云愤怒的想杀人，但她仅仅握紧拳头，甚至脸上也漾出一抹极淡的笑，“我想和他说话。”她要求着。
　　海棠仙子看着追云用力过猛泛白的指节，慢慢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愉悦的笑声飘扬在密闭的空间里，好一会儿，才站直身，恢复成平日里的端庄。
　　“追云仙子，你还不死心吗？何必那么固执呢。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没有比心上人移情别恋更难接受的事情了。我真是同情你，只是这并不代表我会任你予求予取。”
　　“宁寒不会移情别恋。”追云对着海棠仙子肯定道。
　　“哼！你口口声声叫他宁寒，他可应声？你的宁寒早已死了，面前这人乃是我的夫君练寒。你若不信，可以问他。再有，你的宁寒可会下棋？”
　　不会，宁寒是不会下棋的，面对着对着棋盘思索的宁寒，追云深吸口气，温柔道：“宁寒，我来接你了，我们走。”
　　追云的声音在抖，身体也在抖。她一眼不眨地看着宁寒，看着从她进来就没看过她一眼，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
　　追云从来不知道时间是会停止的，好不容易，宁寒和她的距离不断缩短，却在距追云一丈远的地方停下。
　　白玉为冠，冰雪为袍，就那样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容貌依旧，却总觉得多了些东西，看起来有点冷漠，有点高不可攀，有点尊贵到让人想跪下来膜拜。看追云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陌生，冷冷的、淡淡的，漆黑的眼瞳里没有追云的身影。
　　海棠仙子想上前阻止，追云袍袖轻挥，一道冰壁阻挡住她。
　　同时，宁寒启唇——
　　“你是谁？”
　　冷，很冷，从没这样冷过。
　　“你是谁？”没起伏的音节重复着。
　　追云止住眩晕感，努力看着眼前本应熟悉的人，希望能从他身上找回熟悉的东西。
　　没有，没有熟悉的带点腼腆羞涩的微笑，没有带着无限关怀的眼眸，面前这个人，明明是同样的五官，却因为完全陌生的表情变成彻底的陌生人了。阻挡海棠仙子的冰壁在空中碎裂，而海棠仙子却不像刚才那样急着冲来，只远远观看。是知道自己没有竞争力了吧！
　　“你是谁？”没起伏的音节再一次重复着。
　　凛冽的声线真像是审犯人呢，追云自嘲道：“我吗？我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你呢？你是谁？”
　　“龙神——练寒！”
　　是了，眼前这人是天上的龙神练寒，不是凡人宁寒啊！根本就是两个人，她想在他身上寻找什么呢？
　　‘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不分开。’深情的话语，诚挚的诺言，仿若就在耳边。追云垂下眼，宁寒，你是不是等得很恼火，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是我不好，我动作太慢，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
　　咸阳风雪中的无助少年……
　　东厢院外微笑着的腼腆少年……
　　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结巴困窘少年……
　　亲手给自己戴上头冠，心满意足的浅笑少年……
　　抢走自己饰物的霸道少年……
　　误会自己要走，头冒冷汗，却死死拉住自己的紧张少年……
　　明明被人欺负，却宁愿惹自己生气也维护别人的善良少年……
　　她摔碎他亲手做的珍珠冠，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却抖着手努力拼凑的痴心少年……
　　赖在自己院子不走，将自己抱在怀里，哭得抽抽噎噎述说自己委屈，说着‘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家’的诚挚少年……
　　眼圈泛红，眼神明亮，说着‘我可以抱抱你，亲亲你吗？’的纯情少年……
　　以为自己要和别人成亲，焦虑的愤怒少年……
　　说着‘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笨，好多人都讨厌我，可是我会努力去学，至少不要那么笨，至少聪明一点，这样我就知道你讨厌我哪里，我就可以改掉。这样，你就会和我朋友，对不对？’的小心少年……
　　汴京街头，送给她霞披的开朗少年……
　　‘宝宁寺’内，挡在自己身前的勇敢少年……
　　新婚之夜举止青涩的温柔少年……
　　还有那夜，僵硬的笑着，却一心替她赴死的深情少年……
　　无数的少年汇聚成一条身影，渐渐向她走来，越走越近，近得依稀能看清他的清秀的眉，关切的眼。
　　宁寒……
　　追云恍恍忽忽地浮起一丝幸福的笑，一口喷出哽在喉咙口的鲜血，只觉得全身畅快。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