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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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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正好500年。
我在人间卖货的整数纪念日。
从明正德十六年(1521)起,我下凡“服刑”。只因王母对我制作的“玫瑰玉露面膜”过敏,脸上泛起了红疹子。
当然,自始自终,我不认为自己真的有错。不过有些话不好讲出来。就像我不可能当着王母的面,对她说——你既然对玫瑰花过敏,为什么还要涂它?
员工不可顶撞老板娘,除非我不想在这干了。
王母是个极爱惜容颜的女人。过敏有点严重,疹子半月还没消下去,神医们也束手无策。
几天后,我得知,我将被贬下凡,归期不定。也许一辈子要在人间呆着,当一个花贩子。
起初有点恐慌,但看了逍遥仙君在山居阁存放的人间山水图,就是一百颗心,我也放下了。
上面随便一条明细写道:
锦瑟仙子,人间历天禧二年(1018)被贬下凡,私自伪造伏羲琴,以假混真。赦日待定。
掐指一算,五百多年过去了,这位仙子还在下头蹲着呢。我尝试在人间山水图里找她,只见中原一点微微泛着紫光,上面写道“瑶光琴坊”。
逍遥仙君从门口走来,问道:“司央,你在找什么?”
我问他:“锦瑟仙子近日可好?”
他步履一顿,浅笑道:“甚好、甚好。不知不觉五百多年过去了,她成为了垄断中原的琴商。”
我有些哑然。我并不认识这位仙子,但也不是像秦某人说的那样,所有戴罪被贬的神仙,在人间过的日子都惨绝人寰。
秦某人大名叫秦究,百草仙君。我与他本同脉而生,年少时形影不离,但这人生着长着,就变成了我最反感的模样,从里到外。
一双桃花眼潋滟水光,总像菟丝缠着人,非奸即邪。睑下有粒血痣,妖冶的很,衬着苍白的肤色,真不像个——健康的神仙。
不过,秦究的嘴比他的脸还不讨喜。巧言令色到极点,却是这一脉混的最出色的一个。他不止一次地在背后嘲讽人,司鸯,老实就是蠢。
我假意附和:“您真聪慧。”
秦究没听出丝毫不对劲,反倒一幅受用表情。我也懒得搭理他。
在被贬的消息传开后,秦究中途来找过我一次。我把他关在门外,不想看见得意忘形的嘴脸。
叩门声响了很久,还没停下。最后,他道:“司央,你去认错。王母卖了我个面子,不然,人间几百年死活,我不会管你。”
我根本没犯错,何来认错。秦究嘛,明摆着来炫耀他的面子,就连顶头上司都能给他留着台阶下。
“多管闲事。”我说。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听见他摔门而去的声音。果真被气的不轻,但以后日子便清净了。
我撕下日历一页纸,2021年7月14日。
七夕节就在一个月后,500年一次的考核期来了,我的“刑期”将满。
说到底,王母多少对我这个老社畜留了点情面。本以为要漫无终日地流放下去,成为万年不老不死的妖精,未免听着过于凄惨。
在人间这500年不亚于一场梦。我竟能看见封建制度被社会主义取代,真乃可喜可贺的大事。
我算账的东西从繁复手稿变成电子式的,那些明代开始用的,无一例外,全变成老古董。趁着休息日一来,拿几样宝贝去古玩市场一卖,身价便可暴增。
但,不想被请进局子喝茶的话,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身份证上的我还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女子,无祖无宗。一下出手几件上千万的明朝古董,很容易被人盯上,以为是某种违法生意。
很快,我收到天上传来的消息。五百年一清算,距离我“刑满释放”,还差……
999朵玫瑰。
我收到一张纸条:司央,七夕那天晚上截止,过期不候。
意思就是,要是没达标,还得在人间蹲500年。我想到了锦瑟仙子,那个去服刑流放,结果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人。
我叹了口气。老娘卖了500年玫瑰了,从明朝卖到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还是没挖掘出做生意的精髓。可能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
锦瑟仙子早在一百年前就立功归庭了,不然还能找她交流下——卖货的诀窍。
谁知七天之后,一个有钱男人成为我的救星。
“今年七夕,我预定999朵玫瑰。包好看点,送人,谢谢。”
接到这通预定电话,我喜笑颜开。最喜欢这种大气豪爽的客人,一笔卖完最后的999朵,我就彻底解放了。
为了感谢他,我特地在包扎前,用钳子把每支玫瑰植株上尖锐的刺夹掉,每日喂养新鲜露水。
在交货前一周,我又接到有钱男人的电话,整张脸却垮了下来。
“现在999朵玫瑰不需要了。”他有些抱歉,“你钱退我一半吧,毕竟我违约在先。”
我试图挽救生意:“那个……我都给您包装好了,现在拆下来会伤到花蕊。先生,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需要了,已经分手了。”
我一愣,这人倒是坦诚,但这份坦诚对我毫无用处。在七夕前分手,确实挺惨的。
此刻,我开始羡慕秦某人巧舌如簧的本领。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男人不要放弃这999朵玫瑰呢。我绞尽脑汁,嘴里也蹦不出一句像样话。
人在极端环境下容易做出一些极端的事。
我竟对他说:“您可以留着玫瑰,比如说……送给下一任女友。”
他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我咂了咂嘴,看来,是被人甩了。
生意黄了,我得想点其他的办法。总不能再蹲500年吧,那也太逊了,回去肯定会被某人笑话。
在人间的日子还挺舒服的,没有束缚。每日重复性的工作,有时会感到无聊。但在天上,也是终日与玫瑰打交道,没有退休日,早就习惯了。
我那满园的绝色玫瑰,不知枯死多少支了。
想到这,我的心就抽疼。
8月7日,离七夕还有一周。我在花店门口搞了张宣传小黑板,用粉笔歪歪扭扭作了幅画,画得很丑,下面却配着遒劲的正楷字,看着不像一个人写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写完,我满意地叉腰点头,很有情调,今天生意肯定会好。于是,我在店里坐了一下午,外面的人陆陆续续,只有在门口看一两眼的,却没有进来消费的。
隔日,我气得擦掉了黑板上的东西,破罐子破摔,改成——“玫瑰9折特价”。
来买的人瞬间多了几倍。
下午,有一个小女孩扒着门把手,脸嘟嘟地贴在玻璃门上,朝店里张望着。她没有再走近,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我好奇地走过去,问她怎么不进来。
她说:“姐姐,我没有钱。”
我愣了一下,从旁边抽了支玫瑰,打算做个大善人送给她。
谁知她摇了摇头,我纳闷:“你不要?”
她说:“我哥哥失恋了。他很难过,我想送10朵玫瑰,安慰安慰他。”
我心想,今年七夕,怎么失恋的人那么多。也难怪我门庭冷清,销量惨淡,搁以往都是一株难求的事。
我看着她真切的眼神,实在无法拒绝,便转身从今早新剪的玫瑰中,抽了十支,包装到牛皮色英文报纸里,塞到她手上。
小女孩欣喜地点头谢过我,抱着玫瑰花束跑了出去。
忙了一天,没卖出去多少,直到最后,还倒贴了10朵。
我有些疲倦地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不知怎的,脑子里蹿出秦某人春风得意的嘴脸,挂着讥讽的桃花眼挥之不去。
我打了个喷嚏,真晦气。
今年七夕若回不去,等到下一个500年,会被他数落到无地自容。也许某日,秦某人巧言令色到能位列四大仙君了,我还苦逼地在玫瑰园里劳作。
困倦中,我听见头顶传来某个熟悉到恶心的声音。500年没见了,怎么这回,还能潜入梦里烦人?真是阴魂不散啊。
“司央,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醒醒。”
我迷糊地嘟囔了一声,转了个身,表示抗议。却清晰地感受到脸颊一侧被人捏起,还有点疼。
猝不及防睁眼,一张妖艳贱货脸填满了我的视线。眼睑下的那滴血痣微微泛光,怪瘆人的。
我吓得叫出声来。大意了,早知道店门口该配个保安的。
对秦究,我永远没有好脸色。有时候,我也感到困惑。他明明知道我不怎么待见他,甚至鄙夷某些毒辣手段。可他总能当作没事发生一样,笑意盈盈的。
只能说,男人心,海底针。遇着秦究,躲三分。
后来我有些明白,也许就是孤独吧。依照秦某人的行为处事风格,朋友早跑光了,不树敌就万幸了。我与秦究一同长大,除了我,他还能找谁呢。
此刻,我面无表情:“秦大菩萨屈尊下凡了?”
秦究:“嗯。”
我:“……不是说,不管我的死活吗?”
秦究一顿,挥开折扇:“你当真了?”
我点头。
他冷不丁地说:“放心,你的骨头搓成灰了,我都能认出,会帮你好好地安置在盒子里。”
我嘶得吸了口凉气:“没事就好走不送咯。现在是法制社会,说话要遵纪守法哦。”
我下了逐客令,秦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顶着那祸国殃民的脸看着我,欲言又止。直到我转身不理他,那把折扇才敲到我的背上。
“司央,你被骗了。”
我没当回事:“十支玫瑰而已。被骗又怎么样呢,我自愿送给她的。无非是有个男人想要免费玫瑰,让小女孩装可怜来求我。若我不给她,她也不会好过。”
秦究突然笑了:“你倒是拎得很清。”
我继续吐槽:“好逊。要靠妹妹来骗玫瑰的男人,真的能找到对象吗?”
秦究难得附和我:“一个萝卜一个坑。”
我看着秦究,你个超级无敌大天坑,哪只萝卜栽你这准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