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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无处遁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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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过九分,大约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赵松云终于接到了一通父亲亲自打来的视频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他接了。
他父亲赵通然的声音很不近人情,这样说吧,就是没有什么温度,像高高在上的命令。
他说:“我看看你。”
赵松云略略把手机往上移了些,翻转了摄像头,露出了他半张脸。
“遮遮掩掩地像什么样子。”通过摄像头他们的目光交汇了,很快地就移开,赵通然仍然是板着一张脸,许是看出了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他的口吻更加随意了:“你看看你这副样子......”
赵松云很平静地反问:“什么样子?”
他脸上的红肿都消得差不多了,从视频里看不出什么,他知道父亲只是想找个理由教育他,借此可以换得名正言顺做爹的权力。
如果崔莺莺在场,她一定会当场笑出声。
因为太多男的在错过自己儿女的成长之后,对于自己的失职而反思懊悔,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缺乏对子女的陪伴实在太不应该。对此他们采取的补救措施居然不是弥补子女,而是选择再生一个小孩,这一次一定要好好陪着这个新生命。
对此她跟赵松云倒是看法一致。
她看他们不是真的想要弥补孩子,只是单纯地想要弥补自己缺失的当爹的体验。
既然是来当爹的,赵通然自然也受不了儿子半点的忤逆。
在面对压迫和剥削的境地,东南亚的农民往往有一种智慧,就是不反抗但也不干活,这种行为被称为消极抵抗。
是的,不配合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赵通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正要发怒,一节皓腕不经意在出现在镜头前,轻轻拍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赵松云看到了,他没说话,那头隔了一会儿传来声音:“伤好了别出去报复人家,为了一个女人,这个事传出去了丢人。”
赵松云笑,这回他笑得真心,真的,这么好笑的事为什么不笑。
赵通然觉得这个事也就解决了,虽然看儿子还是很不成器,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大家长,老派作风,直接吩咐助理:“提点一下那小子的家长,小心他的饭碗。”
沈妥家里草根出生,全家都指着他爹那份优渥的工作过生活。
“是的,先生。”听到那边的助理答应着。
赵通然最后说了句:“养好伤早点回来。”
嘟的一声。
不等赵松云回答那头已经把电话挂了。
赵松云还是无所谓的样子,是真的无所谓,长成之后已经知道这种做派是共性。
姜堰也知道。
但是沈妥不知道。
打完人的那一阵的确是风光了,但这“风光”从他从警局里走了一遭之后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泡泡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警察和赵松云还没对他做什么他就吓得缴械投降。
大数据时代,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履历上留下这一笔浓厚的污点,他忽然后怕。
他打电话给姜堰:“哥哥,你说的那个,留学的事还算话吗?”
电话那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你说什么?”
刹那间沈妥心里闪过无数种念头,竟说不出话来。
姜堰盯着手表的秒针走了半圈,这才慢慢悠悠地回复他:“刚刚在电梯里信号不好,没听清。”
电梯门开了。
绝大多数人畏威不畏德,太急于去帮助他人反而不会被重视。
他确实在电梯里,只不过信号一直很好。这三十秒,是他给沈妥预留的心理建设时间。
听到这个理由,沈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股阴沉的,压抑的氛围随之消失。
心底那些骑驴找马的心思也歇得一干二净。他又重新问了一遍,只是这一次的语气更加小心。
姜堰的声音很轻,听不出语气。
他说:“当然。”
当然,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刻。
关上手机,他走进了大堂,两个女招待迎来,一个捧着他提前定好的鲜花,一个带他到了预定的房间,推开门,崔莺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菜已经上齐了,崔莺莺没吃。
她背对着门,很专心地在欣赏房间里的装饰,一把唐刀横在做旧的柜子上,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冷而锐利的光。
女招待轻轻关上了门。
好久不见,她身上的味道淡了些,姜堰叫她。
姐姐。
自己吸引来的小狗一般不会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有这种笃定,或许是玄学,什么情天恨海的孽债,也可能只是人类作为自然界普通动物无法违背的基因天性。反正就是打不跑骂不跑的,小狗就是有这一点可爱了。
不然,不忠诚的狗能叫狗吗?
崔莺莺转过身,很直白地问他:“是你报的警吗?”
姜堰这才注意到她整个人像身后的唐刀一样锋利,不,更锋利,仿佛就连看她也会受伤。
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痛恨她的聪明,让他的卑劣无处遁形。
可是换一种角度,连莎士比亚都说: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成为无足轻重,而变成美满和庄严。爱情是不用眼睛的,而是用心灵看着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被描成盲目。
因为爱本身就是盲目的,但崔莺莺却洞悉一切。
崔莺莺走近了,近得随时都可以吻上来,假想中的吻,她凑得很近了,她身上的味道又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鼻子里,她在他耳边叹了小小的一口气:“所以就是你啊——”
“这是铁线莲吗?”崔莺莺从他手里抽出一支花,对着反光的镜面比了比,衬得她眉眼深邃。
“是的。”姜堰补充说:“坦桑尼亚铁线莲,跟姐姐一样好看。”
她像是被取悦了,用手里的花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脸。
“是因为嫉妒吗?”
嫉妒。
为什么嫉妒都是女字旁,或许是在悄悄告诉他不能这么轻易地承认。
总归要说点什么吧。
好像是他很早就想要说的,那些借口,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头顶昏黄的灯光反复在他身上辗转,他的迟疑被无限放大,呼吸的声音都显得笨重。
姜堰仿佛瘾君子忍无可忍了一般。
哪怕他紧咬着牙关,这几个字还是固执地跳出来。
“对不起姐姐,是因为爱你,我爱你。”
他闭上了眼,心跳完全失控。
他听到自己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
真的很抱歉。